坤寧宮


    宋皇後正在與端容貴妃坐在正殿中,周方屏風旁的繡墩上,坐著一眾穿華美宮裳的後宮嬪妃,珠翠環繞,姹紫嫣紅。


    此刻魏王陳然著蟒袍,坐在不遠處,今日之蟒袍服飾則以紅底黑緞為主色,喜慶氣氛中帶一些肅重。


    這位皇後的長子,身形頎長,遺傳了宋皇後的雪顏相貌,麵容白皙、俊美,隻是同樣也遺傳了崇平帝的深目、高顴,故而顯得陰鷙、刻薄。


    這會兒,端坐在繡墩上,正在接受著宋皇後的耳提麵命,這也是皇室藩王成親典儀的─部分。


    藩王在冊封王妃大典上,接受母妃和皇後的教誨,然後在冊封典禮上再大接受天子的殷切囑托,算是給外人展示天家親情和睦,孝悌友愛的溫情一麵。


    事實上,皇室也一直是德禮教化的天下表率。


    此刻,除卻宮妃外,南陽公主、鹹寧公主,的晉陽長公主以及清河郡主母女、楚王妃、齊王妃等―應皇室宗親也俱在坐,麵帶微笑地看著宋皇後和魏王陳然說話。


    “然兒,我大漢藩王成家以後,就要立業,需得開府視事,獨當一麵,母後別的話沒有太多,隻有一句囑托,你父皇這些年為國事操勞,你要多為你父皇分憂,孝敬你父皇,友愛兄弟,並府以後更要謙虛謹慎,多讀些書,修身養性,也要約束好府中下人,不要在外麵胡作菲為,和南安家的也要相敬如賓.”


    宋皇後著淡黃色繡龍鳳團紋的宮裳,頭戴熠熠流光的鳳翅金冠,原就國色天香的臉蛋兒,因為華麗妝容,更添了幾分雍容端美,尤其光潔如玉額頭的眉心正中描著三瓣兒玫紅花鈿,明豔如霞,一張如芙蓉花蕊,白膩如雪的臉蛋幾,肌膚瑩潤,渾然不似孕育過兩個兒子的婦人。


    這時眉眼間籠著一股欣喜與悵然的心緒,無疑讓這位美豔、豐麗的婦人,多了幾分歲月沉澱下的溫婉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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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難與「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隻能自我獎勵的久曠美婦聯想到一起。


    此刻清音酥糯,倒不是什麽駢四儷六的句子,都是話家常一般的平實之言,卻恰恰多了幾分親切。


    聽著自己母親的溫言軟語,魏王陳然心頭就有幾分暖流湧過,麵色謹肅,說道:“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宋皇後雪膚玉顏上浮起盈盈笑意,忽而感慨說道:“不經意間,然兒也這般天了,都成家了。”


    眾妃嬪都在笑著應和,一派其樂融融之景。


    這時,著桃紅色宮裳,梳雲瓊月的晉陽長公主看到這一幕,蛾眉下秋水美眸,泛起一絲複雜波光。


    開府之後,再無父子,隻有君臣,將來奪嫡之事,也不知還好惹出多少腥風血雨。


    鹹寧公主也將一雙清亮、幽清眸光投向自己三哥,再過一年半載,她的親事多半也要提升議程。


    好在她……還有先生。


    楚王妃甄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眸光閃了閃,心頭不由蒙上一層陰霾。


    這又出去開府了一個,將來可都是王爺的對手。


    “娘娘,吉時快到了,各家誥命都在鳳鸞殿等候。”這時,從宮外快步來了一個姬,近前,提醒說道。


    其實,這也是有意無意在讓外間誥命夫人等一小會兒,甚至要隨時通報母子敘話的進度,以便諸家誥命夫人得知,等到宋皇後叮囑完魏王之後,再領著誥命夫人前往觀禮台,然後宋皇後再就近前往熙和宮。端容貴妃也的著淡黃色宮裙的盛裝,雲堆翠髻,容儀秀美,笑道:“姐姐,以後再好好教誨不遲,仔細別耽擱了吉時,這會兒大臣應也進了宮。”


    宋皇後點了點頭,笑道:“也是,時辰都不早了,估計南安家的等太久了。”


    魏王陳然起身朝著宋皇後行了一禮,然後在幾個內監、女官的簇擁下,在眾人簇擁下前往熙和宮。


    崇平帝此刻就在內書房中,仍自伏案批閱著奏疏,這位帝王麵容沉靜,這般的典禮,對其而言,也不過是其禦極+數載中一次普通的冊封典禮而已。


    春日半晌午的明媚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耀在崇平帝的龍袍上,這位天子凹陷的臉頰上,神色略有幾分晦暗。


    這幾日,來自北平方麵,李瓚的奏疏敘說了邊關形勢以及相關的人事安排,崇平帝與內閣、戶部、兵部協調軍需輜重,糧襪餉銀向邊關解運。


    就在這時,戴權看了一眼天色,近前提醒道:“陛下,吉時快到了,該更衣了,文武百官都在熙和宮外等著了。”


    崇平帝聞言,放下朱批的禦筆,起得身來,問道:“更衣罷。”


    說著,在戴權的陪同下,前往裏廂,在一眾內監的侍奉下,更換著龍袍,隨口問道:“最近通政司和兵部,可有河南的軍報傳來?”


    戴權一邊兒親自佩著香囊,一邊說道:“稟陛下,河南方麵還未遞送來軍報,不過奴婢已證人盯著通政司和兵部,一有軍報,就即刻送到宮裏來,另外,奴婢……


    說到最後,戴權遲疑了下,似有些欲言又止。崇平帝皺了皺眉,道:“吞吞吐吐做什麽?”


    “奴婢發現西寧郡王家的,還有前軍都督同知柳芳家的也打發了人在兵部盯著軍報,還有一些其他的人。”戴權斟酌著措辭,低聲說道。崇平帝皺了皺眉,默然片刻,轉而問道:“賈子鈺這兩天還在抽調騎卒於京營演訓?


    有些事情能夠瞞過禦史言官,但卻瞞不過這位天子。


    或許說,賈珩從來都沒有想過瞞著這位天子,如果天子不知道京營兵馬調動,事後哪怕有功,也成了欺君的罪過。


    故而,就在賈珩那日在京營與一眾將校計議的第二天,就讓錦衣奏報了過去,崇平帝初時不知何意,後來見鹹寧公主隨著賈珩時常前往京營,倒也漸漸明白過來味兒,這是賈珩還不放心河南局勢,依然在固執己見。


    故而方才崇平帝仍問著河南局勢。


    戴權品著從“子鈺”而到“賈子鈺”的稱呼,心頭起了一絲莫名之意,低聲說道:“陛下,賈子鈺最近這幾天,早上接了鹹寧殿下去京營演訓,中午則是召集了錦衣府,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崇平帝神情不置可否,隨意說道:“鹹寧母妃最近沒少抱怨此事。”


    鹹寧公主與賈珩常常前往京營,這一幕自然落在端容貴妃眼中,前日為此還到崇平帝這邊兒抱怨幾句。


    戴權察覺到崇平帝的語氣和緩幾分,低聲道:“賈子鈺之意是要讓鹹寧殿下做女將,最近教著殿下練兵、帶兵之法,還與殿下一同研討戰例,此事在後宮,還有不少宮妃議著。”


    “我大漢的公主,知些兵事倒也沒什麽,縱然做不了平陽公主,漲漲見識也是應該的,子鈺如是幫著朕教導出一個花木蘭,朕還要感謝於他呢。”崇平帝麵色雖然依舊不見笑紋,但語氣明顯輕快許多,讓戴權心頭微鬆。


    任何時候,公主通達兵事隻會屏藩皇室,而不會犯上作亂,反而那些不通兵事又對政治感興趣的公主,極容易成為太平、安樂之流。


    崇平帝如是想著,忽而又想到賈珩。


    是有些固執己見,但其實倒也沒什麽,終究是一片謀國的心思。


    罷了,既然他不放心河南,能趁機演訓騎卒,提高戰力也好,來日與東虜決戰,今日作訓也並非無用。


    不過,這幾天倒是讓他也有幾分提心吊膽。


    無他,賈珩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讓這位帝王心底深處隱隱也有些犯嘀咕。


    這時候,崇平帝在戴權等一應內監的侍奉下,換好龍袍,想了想道:“戴權,等會兒丙監那邊兒有了河南的軍報,第一時間遞送過來。”“可陛下,等會兒冊封大典還需……”戴權怔了下,忙道。


    崇平帝道:“魏王封妃是大事,軍國大事依然是大事,如果河南有變,絕不可半點拖延。”


    “奴婢遵旨。”戴權聞言,連忙說道。


    “準備肩輿,起駕吧。”崇平帝麵色淡淡說著,也沒有太多心緒。戴權低頭應了聲:“是。”


    戴權與一眾內監應著,然後簇擁著崇平帝前往熙和宮。


    此刻,正是仲春將去,進入天氣更為暖和的季春,風和日麗,暖意融融。


    上午時分,熙和宮前,日光自碧空如洗的蒼穹,照落在琉璃瓦上,炫出圈圈熠熠流光,而漢百玉鋪就的廣場上,大漢朝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隊而候。


    著緋袍、青袍、綠袍的官員按著品級排在大殿前的廣場上,五府六部,詹事科道,翰林院、弘文館,在京寺監官員,不同朝議要求五品官入列,凡七品以上官員皆來觀禮。


    故而,此刻官員何止是文武百官,數百名官吏,聚在熙和宮殿前,一眼望不到頭,此外還有一群特殊的人,是陳漢的宗藩,一方以齊楚二王領頭,站在熙和宮廊簷下的左右,麵向而立,這是天子近支,另外一方則是稍遠一些的長輩宗室,多為上皇在位時的庶出兄弟的後代宗室。


    錦衣府校尉,此刻著飛魚服、佩繡春刀,則排列在以錦繡幃幔裝飾的朱紅廊柱下,麵色冷肅,捉力警戒。


    而用以讓京中誥命夫人觀禮的蘆篷看台,在前天於熙和宮西南方搭就,四周布置以彩繡幃幔,打著幢幡對扇的內監、宮女在四方肅然而立,看台上,有一個個衣衫明麗的女官以及宮女在一張張擺放了各式菜肴、果蔬的矮幾間穿行,緊鑼密鼓地等待著誥命夫人前來。


    錦衣府的執戟校尉則立於看台四麵八方,背對觀禮台,警戒四周。


    至於賈珩,此刻則在文武百官陣列中,一身黑紅蟒服,頭戴山字無翼冠,身為錦衣都督,腰間少有的佩著天子劍,手持象牙玉易,麵對身後左右一道道若有若無的異樣目光注視,麵色自若,視若無睹。


    耳畔不時傳來低聲竊議,“賈棉花”之詞以及“幸進之徒”的低語。


    朝廷的糾儀禦史雖已就位,但這等皇子大婚,普天同慶的喜日子,自然也睜—隻眼,閉一隻眼。


    如是官員竊竊私語,倒也不會在一旁出言喝止,這樣明顯與喜慶氣氛相悖,也不吉利。


    內閣三閣老,楊國昌,韓癀,趙默,此刻則在文官隊列中,低聲敘話。


    “今日封妃正典,比之齊楚,看著倒是熱鬧幾分。”趙默忽而笑了笑開口道。


    楊國昌蒼聲道:“此為宗藩封妃典製,老朽瞧著倒挺熱鬧。”韓癀笑了笑,低聲道:“還是有一些不同。”


    “那就是老朽忘記了,年紀大了,最近總是忘事。”楊國昌適可而止終止著討論。


    幾位閣臣討論的是婚禮,但其實則在隱晦交換著幾位皇子的看法。此刻,翰林院陣列中,韓林侍講學士徐開,也與一旁的同伴翰林侍讀學土陸理對視一眼,思忖著大漢朝的國本之事。


    賈珩則對幾人議論充耳不聞,抬眸看向熙和殿上空,此刻鐫以「熙和殿」三個明亮金字的匾額,以紅絹彩妝,向下而望,則是一條地毯,—直延伸到朝陽宮。


    “這般盛大、隆重,也就是藩王之禮了。”


    賈珩心頭回想著禮部先前就發放的禮單流程介紹。


    按照冊封大典的預設流程,魏王陳然此刻應該還在坤寧宮,接受宋皇後的教誨。


    然後,大致的流程,魏王陳然領人前往熙和宮前廣場下的朝陽宮,迎接南安太妃以及一眾親眷的送親隊伍。


    而後在文武百官列候中,與鳳冠霞披的南安郡王之女嚴以柳。嗯,禮單上是這個名字。


    沿著他眼前這條從殿門前,一直鋪到朝陽宮的地毯,來熙和宮覲見崇平帝以及宋皇後,算是見過高堂。


    不過,因為南安郡王赴京查邊,在南安郡王家輩份最高的南安太妃作為女子一方的長輩,會在冊封完畢後,看台那邊兒接受魏王夫妻敬茶,同時再到重華宮、長樂宮見過太上皇。


    經過繁複的典禮,禮部方麵的官員,準備好翰林院早已擬久的冊封詔書,來到殿門這個位置,當著六部九卿以及文武百官的麵宣讀。


    而後,由禮官將魏王陳然以及南安郡王之女嚴以柳的名字,記載在金冊玉碟上,這次藩王婚禮就初步告成,到重華宮和長東宮請安問候的夫婦二人就要在禮官的隨侍下,乘車前往太廟,禱告陳漢的列祖列宗。


    最終,魏王陳然與王妃乘車返回落成不久的魏王府宅邸,這般一折騰,恰恰是傍晚時分,然後夫妻二人送入洞房。


    當然,天子這邊兒宴請文武群臣,魏王府那邊兒則是宴請男女方賓客,前者相對莊嚴肅穆,後者就要隨意一些,或許還有鬧洞房的流程。


    “陳漢藩王的正妃冊封大典,本身也是一次皇家昭示禮法森嚴,等級秩序的機會,通過盛大、隆重的大典展示皇家威儀,讓人生出對皇權的敬畏之心,還有就是正妃為嫡妻,原是禮法所定,是謂合二姓之好,以奉宗廟。“


    賈珩心頭思索著這些流程,眉頭凝了凝。想起他和可卿,當初……


    隻能說,有人生來就在羅馬,有人生來就是牛馬,太廟婚禮,宮苑行車,嗯?


    就在賈珩思索之時,身後不遠處都察院中,也有一些科道言官閑談著。


    這時,山東道禦史辛運傑,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低聲道:“那就是賈棉花,看著倒是挺年輕,這般國家大典,還懸著天子劍,全無人臣之禮o


    “辛大人年前往大山東蓬萊巡查,剛剛回來有所不知,近來京中風頭最勁的就是這位賈子鈺。”河南道禦史楊文軒說道。


    江西道禦史劉福新冷笑道:“他腰間的是天子劍,當初蒙特旨賜予,這等典禮,正要拿出來炫耀才是。”


    “錦衣衛士,怎麽不下了他?這等莊重場合,就算天子劍也不該堂而皇之佩戴著吧。”這時,山西道禦史章方成低聲說道。


    湖廣道禦史翁榮才,手撚胡須,笑道:“吳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吧,劍為君子之器,吉器也,這般場合也沒有什麽。”


    “翁大人才是有所不知,縱不論這些,錦衣也下不了他,錦衣都督就是他,他自己給自己下了?不讓人家佩劍,人家佩繡春刀,也是一樣。”福建道禦史宗宏良語氣玩味說道。


    江西道禦史劉福新道:“當初就是以錦衣都督職權杖責軍機處同僚,打壓異己,此事龔大人先前就有彈劾,這般年輕就內掌錦衣,外領禁軍,執掌樞機,將來還了得?


    “還領著五城兵馬司。”浙江道禦史楊道剛低聲說道:“可笑的是,此人還危言聳聽,說什麽河南官軍大敗,民亂難製,年輕不曉事。雲南道禦史龔延明聽著周圍傳來的竊竊私語聲,心頭竊笑,對著身旁的山西道禦史王學勤,說道:“權集一人,非人臣之相。”


    王學勤麵色變了變,歎了一口氣。


    他豈會不知,但前日所彈劾之奏疏,盡被天子留中不發,顯然聖眷不衰。


    “王禦史,等會兒我要上疏彈劾,此人最近妄調京營兵馬。”王學勤麵色倏變,問道:“妄調兵馬?這是怎麽一說?”


    雲南道禦史龔延明冷聲道:“我也是聽人所言,說賈珩其人仍不死心,執意說河南變亂,已領著鹹寧公主,在京中調兵遣將。”


    王學勤皺了皺眉,遲疑道:“他為京營節度使,縱是抽調兵馬演訓,也無大礙。


    “這可難說。”雲南道禦史龔延明沉聲說道。


    此刻一眾禦史都是大驚,顯然才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仍不死心,調兵遣將,怎麽敢得?


    這等大典完後,當嚴參才是!


    這時,臨時充當糾儀禦史的江南道禦史陳端,見禦史喧鬧聲漸大,皺了皺清秀的眉頭,道:“國家大典,肅靜以候。


    原本漸成噪雜之音的言官忙頓口。


    都察院這邊兒的動靜,自也為前方的文臣武勳留意到。


    工部尚書趙翼轉頭看向一旁的秦業,對這位年過六旬的老者,經過一段時間接觸,覺得當屬能臣千更,徐徐道:“朝廷些許浮議,不要放在心上,前麵的幾位,哪一個不是毀譽加身,哪一個不是指指點點,隻要問心無愧,無需這些流言短長。”


    “多謝趙大人提點。”秦業麵色一肅,低聲說道。


    另外一邊兒,通政司的賈政,麵對一眾異樣目光,麵色異樣了下,如芒刺背,心頭不由歎了一口氣,這幾關他看了不少彈劾奏疏,可謂群情洶洶,彈章如潮。


    過了會兒,大殿門口傳來尖銳的聲音,道:“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文武百官進入熙和宮參拜。”


    此刻,三聲淨鞭響起,金缶敲打玉磬的聲音響起,原本竊竊私語的聲音為之一寂。


    賈珩此刻就在武將陣列,作為大漢軍方排名前五的大佬,又身兼軍機大臣,此刻幾乎與內閣閣臣同一班次。


    就算南安、北靜兩王都沒有離京查邊,三人恰好是同一班列,站成三位,但如今左右則是永昌駙馬以及南陽駙馬,作為勳貴的代表。


    這讓賈珩心頭頗為無語,也不知誰安排的,勉強說來,他也算是晉陽駙馬。


    文武群臣進入殿中,浩浩蕩蕩,但卻給人不疾不徐,四平八穩的觀感。


    熙和宮作為大漢慶典之宮,修建的軒峻、壯麗,內部空間無疑很是軒敞、空曠,此刻殿中梁也裝飾以錦繡幃幔,一派喜慶洋洋的的布置。賈珩隻是隨意掃了一眼,繼而目不斜視,麵色沉肅。


    此刻,崇平帝早已在大明宮內相戴權的簇擁下,落座在金鑾椅上,身旁還設有一雲床,正是為皇後所設。


    在這一刻,母儀天下的宋皇後,要接受兒媳的敬茶。


    此刻,宋皇後已經在端坐在雲床上,淺笑盈盈,嫻雅寧靜。


    賈珩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隻覺著淡黃色宮裳,頭戴鳳翅金冠的麗人,雍容華美,風華絕代,如翠羽的黛眉,鳳眸為笑意浸潤,集溫婉和柔美於一體,尤其是熠熠生輝的金冠和翡翠耳環,更是襯托的麗人肌膚雪白,點著胭脂的玫瑰唇瓣飽滿瑩潤,光潔圓潤的下色,精致如玉的秀頸……


    連忙不動聲色壓了壓目光,隻覺一陣心悸。


    宋皇後原本正看著眾大臣,忽而心頭一動,似有所覺,盈盈秋水的美眸瞥將過去,卻見著那蟒服少年眸光低垂而下。


    因為此刻百官多是微微躬身,目光幾乎沒有落在宋皇後身上。


    哪怕少年趁著看崇平帝的功夫,飛快瞥了一眼,目光根本就沒有停留多久,然而女子素來對目光敏感。


    宋皇後鳳眸顧盼流波,心頭疑惑下生出幾分好奇。這賈子鈺怎麽……又是偷看她?


    還是這般隆重的大典?


    旋即明白過來,芳心一跳,這……他好大的膽子?!


    可她今天照鏡子時,似乎……用身旁女官的話說,風華絕代,豔絕人寰。


    嗯,她究竟在想什麽?


    就在宋皇後心思驚疑不定時,殿中震耳欲聾的群臣見禮聲音傳來,也讓麗人撫平心湖中一圈圈漣漪,塗著淡淡紅色眼影的鳳眸彎彎睫毛顫了下,微微抿了抿玫瑰唇瓣,恢複雍美、端麗之態。


    “臣等,參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隨著一陣山呼海嘯之聲響起,威嚴、肅穆的熙和殿內外,旋即陷入空曠的安靜。


    崇平帝臉上也多了幾分笑紋,清朗的聲音響起,道:“諸卿平身。”“臣等,謝聖上。”群臣再次而起。


    賈珩隨著群臣起身,躬身而立,整容斂色,麵無表情。


    崇平帝看向下方的群臣,溫聲道:“今天是魏王成親的日子,既是國家大典,也是一樁喜事,我等君臣也可隨意一些。”


    “臣等,謝聖上。”


    眾臣的謝恩聲再次齊齊響起,從熙和殿內外浩浩蕩蕩傳去,然後在禮官導引向,徐徐向兩邊散去,文武恰恰分出一條寬敞通途來,以便魏王夫婦稍後朝見崇平帝與宋皇後。


    崇平帝目光逡巡過下方的群臣,笑了笑道:“朕至今禦極十有五載,育有五子四女,先後齊、楚二藩開府-..”


    下方眾臣神情也由肅穆稍微柔和一些,但大多是聽著崇平帝敘說,這本就是等待魏王以及新人的前置程序。


    群臣聽著附和,而且等會兒翰林詞臣還要上賀表。賈珩此刻也不怎麽聽著這些,隻是在思忖著河南之事。


    洛陽、開封的錦衣在數天前的信鴿中回報,汝寧府方向並未有報異常。


    但他猜測多半是地方錦衣敷衍塞責,應付了事,根本就沒有仔細查察。


    所以當初揀派曲朗去河南是對的,隻是按著時間這會兒應也到了河南汝寧府,一旦查訪清楚,信鴿飛翔倒是很快,也就幾個時辰的事兒就在崇平帝與眾臣將談話向家常氣氛轉移時,翰林詞臣開始上著賀表,主要是恭祝皇帝和魏王成親的賀辭。


    文章寫的文辭優美、花團錦簇,聽得一些喜好此道的文臣手撚胡須,頻頻點頭。


    賈珩則是聽得有些昏昏欲睡,心不在焉,言之無物、摘章尋句的駢文,他一向也不怎麽寫,也不大看。


    這本來就是等待吉時到來的閑話流程。賈珩如是想道。


    此刻西南方向,彩繡裝扮的花篷下,京中誥命夫人也在端容貴妃以及後宮妃嬪的主持下,聚攏在看台上,向著觀禮台眺望。


    相比熙和宮前,文武群臣的肅然氣氛,這邊兒氣氛要隨意、喧鬧一些,京中相熟的誥命夫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說笑笑。


    此刻,著一品誥命服,身著華服的秦可卿,也在賈母身旁相陪,另外一邊兒則是王夫人,在不遠處就是保齡侯史鼎、忠靖侯史鼎家的誥命夫人。


    秦可卿與史鼎的夫人正自敘話。


    遠處,南安太妃以及理國公柳家太夫人孫氏,柳芳之妻唐氏,鎮國公牛繼宗家的太夫人許氏、以及西寧郡王家、繕國公家的誥命夫人,聚攏在一旁,話著家常。


    其中目光有一多半放在賈家眾人身上。不說涇渭分明,但也在客氣中透著疏遠。


    因為,這幾天賈母再是仔細應對著幾家誥命夫人,可在南安太妃有意無意的挑唆下,終究還是在京中的誥命圈子中落了閑話。


    尤其賈珩在最近不斷被科道言官彈劾,哪怕被天子留中不發,可滿朝文武一副喊打喊殺的模樣,更是讓這幾家誥命,多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


    “老姐姐。”這時,南安太妃領著南安王妃羅氏,以及一眾誥命前來,朝著賈母寒暄。


    賈母這邊兒,一眾誥命夫人停了說話,都看向南安太妃與賈母寒暄著。


    “前個兒,以柳還說婚事大典,她父親不在京中,我說價父親為國查邊,聞聽你成親的喜信,想來也為你感到高興。”南安太妃在羅氏攙扶下,輕笑說著這幾天與自家孫女的事兒,這位滿頭銀絲,年過六旬的太妃中氣千足、聲音洪亮,或者說原就是有意抬高聲調。


    一會兒,魏王和魏王妃還要向南安太妃和南安郡王妃羅氏敬茶。


    “是,國事為重,也難為嚴家侄子了。”賈母笑了笑,點了點頭,附和說著。


    但心頭卻有幾分不自然,如何不知這是南安太妃在借機炫耀和天家結了親。


    南安太妃說著,轉而看向賈母身旁的秦可卿,笑問道:“這就是珩哥兒媳婦兒吧?真是生的好品貌,難得這般安靜恬淡的性子,幾次想過府拜訪,也沒見著,這次終於見著了,真是溫婉淑靜,宜室宜家。”


    秦可卿看向南安太妃,聽著意有所指的話,容色頓了頓,道:“老太妃過譽了,應該我上門拜訪老太妃才是,最近諸事繁忙,倒是牽絆了手腳。


    柳芳之母孫氏笑道:“都說珩哥兒媳婦兒賢惠知禮,我以往還不信,今個幾倒是見著了,還有這容貌,倒如畫裏的天仙一樣,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姐,就是不一樣,知書達理,隻是……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可卿凝了凝秀眉,道:“柳太夫人,今個兒是天家大喜的事兒,如是有難言之隱,隻怕與此熱烈氣氛不協,不妨過府再敘,如何?”


    孫氏麵上笑意微凝,卻笑了笑,道:“也不多,就是兩句話,珩哥兒媳婦兒平常倒也勸勸珩哥兒,自家老親,也不要一味輕狂了才是。”秦可卿玉容微變,目光冷了幾分。


    而不遠處,楚王妃甄晴與北靜王妃甄雪,正在扶欄眺望熙和宮方向,這時就被南安太妃和賈母這邊兒的動靜吸引了心神,投將過去目光。事實上,不少誥命夫人都注意到這一幕,遠遠看著熱鬧。


    甄雪看著幾有圍攻之勢的一幕,有些看不過眼,秀眉蹙了蹙,低聲道:“姐姐,她們這是?”


    甄晴嘴角噙起一絲玩味笑意,說道:“原就有著一些過節,況且,妹妹也知道前日京中彈劾奏疏,鬧得動靜挺大。


    “可她們和榮寧二府怎麽也是一眾老親,何至於此?”甄雪柔聲說道。


    甄晴幽幽道:“老親歸老親,但榮國府先前失爵,如今全靠著寧國府撐著,寧國府那位一向自矜其能,與幾家老親漸漸生著棚悟,上次又掃了南安太妃的麵子,這下……她們可算得著機會。


    甄晴說著,忽而挽起自家妹妹的素手,輕笑道:“妹妹隨我過去,幫著說和幾句,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好許多。”


    甄雪容色怔了下,對自家姐姐的“盤算”終究有些無奈,隨著一同過去,算是幫著解圍。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晉陽長公主,也看著賈家與南安太妃敘話的一幕,或者說,一雙美眸原就時不時落在那著一品誥命服,花容月貌的麗人身上。


    晉陽長公主捕捉到那秦氏臉上的一絲局促和慍怒,美眸閃了閃。女官憐雪低聲道:“殿下,賈家那邊兒好像……”


    而以女官身份隨侍的元春,粉唇抿了抿,蛾眉下的美眸同樣閃過一抹憂切。


    晉陽長公主看向元春,笑了笑道:“元春,隨本宮過去見見你家裏人。


    說話間,不等元春轉憂為喜,向著賈家眾人而去,笑問道:“南安老太妃,榮國太夫人,說什麽的,這麽熱鬧?”


    南安太妃就是一愣,循聲望去,隻見晉陽長公主領著女官款步而來,對這位大漢長公主不好輕忽,笑道:“今個兒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就是熱熱鬧鬧的,殿下這是?


    心頭奇怪,這位公主是幫著賈家來救場子的了?


    也是,聽說這位公主原就和賈家關係不錯,據神京傳聞,如果不是寧國那位早有家室,甚至還想將自家女兒清河郡主嫁過去。


    “這不是本宮身旁的女官,元春,想著過來見見她家老太君和母親。”晉陽長公主笑了笑,柔聲道:“元春,你這邊也不用跟著本宮侍奉了,去和你祖母、母親還有弟妹幾個在一塊幾說說話。”


    “謝過殿下。”元春輕輕柔柔說著,行到近前,先向賈母見禮。


    說著,來到麵色淡漠轉而驚訝的王夫人跟前兒,溫婉笑道:“母親,什麽時候過來的?”


    王夫人臉上的冷色淡了下,看向自家著女官服飾的女兒,笑了笑道:“來了有一會兒了。”


    這時,柳芳之母孫氏也停了說的話,轉而看向晉陽長公主,臉色變幻,自光驚疑不定。


    這等婦人最是擅長察言觀色,如何不知眼前這位大漢長公主是在為賈家站腳,心頭暗惱。


    牛繼宗之母許氏,就沒多少眼色,或者說本來就是故意,看了元春一言,對著賈母說著,語氣帶著幾分詫異道:“賈家老姐姐,大姑娘這一晃眼都這般大了,老身還以為出閣了呢,現在這是在普陽公主府做事?”


    王夫人臉上笑容凝滯,冷冷瞥了一眼許氏,目光冰寒幾欲殺人,心頭生出一股戾氣。


    老妖婆,怎麽還不去死!!!


    這位佛口蛇心的婦人,方才原本就為魏王封妃的盛大典禮感到心思複雜、悵然若失,此刻看到自家女兒,正自強顏歡笑,不想聽到許氏的嘲諷之語,宛如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後背的毛都炸了起來。


    這一刻,往日禮佛養成的氣度蕩然無存,隻有最惡毒的詛咒,以及如潮水綿綿的怨恨。


    怨恨眼前幾個嘴裏嚼蛆的老妖婆,還怨恨那珩大爺,怨恨命運不公。柳芳之母孫氏,笑了笑道:“老話說得好,好飯不怕等。”


    牛繼宗之母許氏也被王夫人那如刀剜人的眼神嚇的心頭一突,覺得滲的慌,轉過自光,強笑道:“還是孫大姐見事多,是這麽個理兒。


    晉陽長公主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心頭冷嗤。


    這些婦人的勾心鬥角,人心鬼域,森然陰怖。


    然後看向秦可卿,走近前去,柔聲道:“這就是寧國府的秦氏吧?”就這般,兩人的相逢,就在這般不期而遇,沒有任何的硝煙彌漫,反而因為南安太妃以及孫氏等人對賈家的針對,多出了幾分“姐妹修羅而外禦其侮”的同仇敵監。


    秦可卿也看向麗人,不知為何,或許是心有靈犀,在這一刻,幾乎就知道這位公主才是自家夫君的紅顏知己。


    大抵是那種同一套模具打樁出來的形狀,眉眼裏也都是賈某人的氣息所致。


    “公主殿下。”


    秦可卿剛剛喚了一聲,忽而就覺得自家的素手被握住,曲眉下的的美眸詫異地看向對麵的麗人。


    此刻兩位麗人雙手握住,四目相對,因為一旁的紅色旗幡獵獵作響,恍若會師,心緒都有幾分激動。


    秦可卿覺得手中的纖纖素手,不知為何,原本心底深層藏著的某種擔憂似乎都淡了一些。


    “元春和子鈺時常提及過你。”晉陽長公主笑意盈盈說道。這一句話自是一語雙關。


    “其實,我家夫君倒未怎麽提及過殿下。”秦可卿彎彎眼睫顫動了下,抿了抿粉唇,柔聲說道。


    “哦。”晉陽長公主聞言,美眸秋波盈盈,笑了笑道:“那倒挺正常。


    秦可卿:“......”


    兩個人說著話,在場眾人除卻元春投過去異樣的目光,皆是看不出絲毫端倪,畢竟整整差上一輩兒人,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問候,那邊兒與鹹寧公主陪著端容貴妃說話的清河郡主,倒是與秦氏屬著同輩。


    不過,在這般一握手中,那種為賈家站腳的觀感,在南安太妃、柳芳之母孫氏以及牛繼宗之母許氏的心頭愈發明顯。


    恰巧這時候,楚王妃甄晴的清澈聲音也從不遠處傳來,笑了笑說道:“姑姑,榮國太天人.元春娃t鐵”


    說著,與妹妹北靜王妃甄雪連袂而來,與賈母等幾人寒暄著,然後與元春打著招呼。


    這下子,柳芳之母以及牛繼宗之母臉色都是微變,心頭凝重幾分。這也是幫著賈家站腳助威的?


    晉陽長公主看了一眼甄晴,道:“楚王妃是怎麽和元春相識的?”“我小時候就和元春妹妹在一塊兒玩。”甄晴笑了笑,輕笑說道。甄雪也在一旁柔聲說道:“那時候和姐姐一同來京裏,常到榮國府上玩。


    “怎麽沒見你們家的,哥兒和姐兒。”賈母看著甄家姐妹,暗道,甄賈兩家終歸是金陵時候的老親,這時候就顯出親疏遠近來了。


    方才被南安太妃以及孫氏、許氏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兌,哪怕是賈母素來“天氣”,也覺得心頭窩著一口氣。


    “都讓嬤嬤帶著呢,先去宮裏給他皇祖父請了安。”甄晴笑了笑說道,然後瞥了一眼南安太妃。


    甄雪笑道:“歆歆她上次還說,想到老太太府裏住幾天,說想著雲姑姑了。”


    “湘雲?”賈母怔了下,笑道:“雲丫頭上次和老身說,她也稀罕那姑娘,怎麽生得那麽好,粉雕玉琢似的,還那般乖巧懂事。


    隨著賈母與甄家姐妹攀談,氣氛又開始活躍起來,先前一副南安太妃凡爾賽,哼哈二將的孫氏和許氏一唱一和,讓賈家尷尬的氛圍也消失一空。


    南安太妃麵色頓了頓,心底喜悅則淡了一些。


    賈家雖漸漸不容於她和金家、柳家、牛家等四王八公,卻得了晉陽長公主的戰場,還有楚王,北靜王家幾家,後者的北靜王也不好得罪。至於孫氏和許氏兩個老婦人,也不再說什麽,隻是皮笑肉不笑地陪著說話。


    過了一會兒,忽而聽到禮炮聲響,“啪啪……”“開始了。”


    原本聚攏在一起說話的賈母以及南安太妃,也都前往欄杆前觀望。熙和宮中,大伴隨著外間的一聲禮炮聲響,原本還要上著賀表的翰林詞臣,也不再出班恭賀。


    賈珩也從心不在焉的情緒中恢複過來,回轉心神。“魏王和南安家的貴人來了。”


    內監高聲喚道,一聲聲喚起,到達殿中,也傳至西南方向的看台。這時,還未正式冊封,尚不能以魏王妃稱呼。


    眾大臣也都強打起精神,一道道目光投去,隻見殿外長長的紅毯上,一對兒著盛裝吉服的新人,在女官和內監的簇擁下,徐徐而來,正是魏王和南安郡王家的嚴以柳。


    魏王妃個頭兒看著不低,著彤彤火紅嫁衣,纓珞垂下,上麵繡以鳳皇,隻是因為頭上蓋著大紅蓋頭,看不清真容。


    魏王妃與魏王,皆以一根紅綾牽絆的紅繡球連接,前後都有姬嫡和女官攙扶和托著曳地長裙,向著軒峻、壯麗的大殿緩步走來。


    在七五之數的禮炮聲和禮部以樂師吹奏的曲樂中,接受著眾臣的矚目以及遠處看台誥命夫人的觀禮。


    禮樂之道,教化天下。


    不多時,魏王陳然和嚴以柳,在女官、茵茵的陪同下,踏過台階,跨過抽去門檻,舉步入殿中。


    恰在這時,外間禮炮聲音為之一收。


    魏王夫婦向著端坐在金鑾椅上的崇平帝以後雲床的宋皇後行著大禮。“兒臣,見過父皇,母後。”魏王陳然,麵頰紅潤,以大禮參拜。魏王妃也在身旁女官攙扶下,跪將下來,從紅蓋頭中傳來一道清糯的聲音,“臣女,見過父皇母後。”


    崇平帝目光溫和地看向魏王陳然,聲音似乎也溫和幾分,伸手虛扶道:“平身。


    外間的內監高聲道:“魏王平身。”


    “謝父皇(陛下)。”一對新人叩謝聖恩。


    這時,該輪到內閣以及京中衙門的部堂奉上賀表,然而未等身為朝堂首揆的楊國昌代表內閣出班陳奏,忽而殿外內監從珠簾後給戴權努了努嘴。


    那內監不是宮中內監,而是內緝事廠的監事,手中托著一個錦盒。戴權皺了皺眉,情知多半是急事。


    趁著內閣楊國昌展開賀表的空檔,輕手輕腳地走將過去。


    “公公,你看看這個。”不等戴權低聲詢問,那廠監打開錦盒,壓抑著驚喜,說道:“這是從兵部遞送而來的河南方麵捷報,還有五軍都督府一等伯牛繼宗為河南有功將校的請功奏疏,公公,這要送上去,豈不是喜上加喜?”


    河南的捷報以及牛繼宗的奏疏,幾乎是同時到達兵部,第一時間為內監蹲到,然後因為先前戴權傳達崇平帝的命令不得耽擱,這就送了過去。


    當然,這等平叛捷報,也能討個好彩頭,如果是敗報,隻怕這位內廠廠監還要猶豫一下。


    事實上,身為五軍都督府派往河南的督剿武勳,牛繼宗自然有資格為河南都司將校邀功,這也是邵英臣讓牛繼宗佐證的緣由。


    戴權麵色一喜,低聲道:“這可真是個好彩頭。”


    還有什麽比新婚之時,送上讓陛下憂心多日的河南捷報更能慶賀的。隻是,戴權旋即,心頭就起了猶豫。


    這份兒捷報送過去,那賈子鈺…….


    撮了撮牙花子,瞥了一眼此刻正在武官陣列的蟒服少年,心頭歎了一口氣,聖上先前有所交代,他也不好再幫著隱瞞這個可添上幾分“吉利”的捷報了。


    “咱家給陛下送去。”


    說著,就轉身向著崇平帝而去。


    ......


    ......


    錦衣府


    錦衣千戶劉積賢此刻坐在庭院前的衙堂中,吃著茶,作為賈珩掌權錦衣府後,提拔的錦衣千戶,擔綱賈珩的白常扈從警衛,今日倒並未隨賈珩一同前往大明宮,而是坐在密諜司等消息。


    一旁的錦衣百戶佟武,低聲道:“劉千戶,曲鎮撫去河南多日了,怎麽還未有消息傳來。


    劉積賢放下茶盅,凝聲道:“以鎮撫的審慎性子,不得仔細查察,也不好報過來。”


    “咕咕。”


    就在這時,院中忽而傳來信鴿的聲音。


    “大人,河南方麵信鴿飛過來了。”這時,一個錦衣校尉抱著一隻信鴿,進入衙堂,說話間,將信鴿腿上的竹管取下,呈送過去。


    這時,密諜司的令史先行接過,然後準備好紙筆開始譯寫暗文。這是為了防止信鴿被人截獲,從而泄漏軍機。


    過了會兒,那令史麵色倏變,遞將抄過去的箋紙,道:“劉千戶,河南汝寧府,出事了,民亂!


    劉積賢伸手接過,閱覽之下,麵色大變,然後道:“出大事了,我需得稟告都督。”


    “嗯,怎麽又來了一隻。”這時,隻見天上飛來一隻鴿子,咕咕響著,那錦衣校尉詫異說道。


    然後另外一個校尉抱著鴿子過來。“咕咕。”


    “這還有信鴿?”看著四五個錦衣校尉抱著信鴿進來,劉積賢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如籠冰霜,心頭隱隱有所不妙。


    其實曲朗到了河南後,就兵分兩路,一路前往開封,一路前往汝寧府。


    “大人,開封府……”那譯寫的令史雙手顫抖,臉色刷底蒼白,低聲道:“大人,開封府陷落,賊寇勢大,裹挾賊寇近十萬…..”


    說到最後,幾乎聲音顫抖。


    大漢內部一省府治為民變所破,開國以來,未為有也!


    與其嚴重性相比的,唯有數十年前的遼東失陷!


    劉積賢從書吏手中接過,閱覽過箋紙,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忍不住喃喃念道:“崇平十五年,二月二十八,辰時,開封府為賊寇所破,河南巡撫周德禎殉國、布政使孫隆生死不知,藩臬二司官吏,死於亂兵中不計其數……賊寇以輕騎猝然而襲,據聞汝寧府聚寇近十萬眾,聲勢浩大,號稱奉天倡義,反漢複明….”


    這分明是曲朗前往開封府的探查情報,幾乎用了所有信鴿,終於還原了河南事變的原貌。


    “這……出大事了。”劉積賢麵色凝重,顧不得其他,沉聲道:“將這些都收集好,我要即刻進宮,求見都督,求見聖上!”


    這般大的事兒,如果錦衣不是第一個奏報,那麽都督必受斥責,而他們錦衣府也要吃掛落兒!


    說著,領著一眾錦衣衛士風風火火地離了密諜司。


    與此同時,在離神京城外五十裏外的驛站中,來自河南南陽府的六百裏急遞,在驛站上蕩起一路塵土,然後在驛站前停下,隨著‘嗚嗚”,那匹棗紅色駿馬,嘶鳴一聲,頓時口吐白沫,體力不支地倒在道旁。


    一個背著招文袋的黑衣騎士翻身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因為劇烈喘氣,導致頜下的絡腮胡子都在微微顫抖,高聲道:“河南汝寧民變,席卷府縣!快,換馬!換馬!”


    在這一刻,如邵英臣所料,臨近汝寧府的南陽府在三日前,就首先發現不對勁,因為南陽衛府的輜重供應,並未如往常一般催繳南陽方麵,經過兩天的猶豫後,南陽知府崔世達派官差往汝寧府查訪,一番香訪,頓時大驚失色。


    南陽衛覆滅,汝寧府失陷也有幾天之久,而汝寧府的亂民的正在向開封府撲去。


    從汝寧府府治汝陽以及周圍縣城「寧做安安餓砰,不做奮臂螳螂」,逃出來的難民口中得知,汝寧府已完全落入賊寇之手,為首自稱奉天倡義大元帥。


    哪怕南陽知府再是反應遲鈍,也知道天要塌了,遂以六百裏加急,向神京報信。


    事實上,與汝寧府相鄰不遠的穎川府,也在以急遞向著神京和開封府報信,隻是報的還是,「汝寧民亂,已有賊寇蜂擁,難民四溢州縣之勢,望朝廷查訪。」的文字。


    當然,今晨開封陷落後,離開封府相近的縣府也正以六百裏急遞,向著神京報信。


    不過報的不是開封府被圍,而是開封陷落!隻是軍情急遞還在路上,並未到達神京。


    這時候,那驛丞臉色微變,聽出事情的嚴重性,吩咐道:“來人,快換上一匹馬。”


    且不提,驛站報信,卻說神京安昌坊,一間客棧中,二樓,兵部報信的兩個高嶽所部的賊寇,此刻就在廂房,將頭上的範陽笠方在一旁的桌上,脫下了鞋,將一雙散發著臭氣的腳,入得木盆。


    身形魁梧,略有些馬臉的軍服大漢,舒服地泡了個熱水腳,笑道:“這神京城,不愧是關子腳下,真是富饒,街上的姑娘比河南那邁兒的還要白。”


    另外一個高個青年擔憂說道:“張大哥,我們在路上耽擱了一些時日,別是耽擱了大哥的事兒。


    “也就耽擱兩日,也不打緊,正好拖延的時間也久一些。”那為首的張姓漢子,不在意說著,又鄭重叮囑道:“在外麵別說大當家,要喚將軍。”“


    原來,二人得了高嶽命令,嫌六百裏加急太累,不緊不慢地出了河南後,在張姓漢子的提議下,在商洛嫖宿了一日,等到了神京城,反而沒有如邵英臣當初所想,先―步將軍報送來。


    一定程度上倒是打亂了邵英臣的布置,如果先將捷報送到,朝廷起碼要在這種興奮狀態中維持幾日,再等其他渠道傳來敗報,廟堂袞袞諸公就會前後驚疑,再尋人查察,這樣一耽擱,就為占據了並封府的叛軍,再稍微拖延幾日。


    “剛才路上聽見,朝廷的魏王還在娶親,也不知那魏王妃長什麽模樣,如是這輩子能睡上那主妃,死了都值了。”那張姓天汶笑了笑道。


    高個兒青年麵帶憂色道:“張大哥,我們還是趕緊回去罷,這邊兒都是朝廷的人。”


    “這時候急著回去做什麽,在京城,正好看看朝廷的動向。”張姓大漢擺了擺手,嘿然一笑道:“再說,咱們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兵部還發了賞錢,不在這神京城中上幾天,見識下關中等地的小娘子,不是白來了一趟?”


    他帶來的這位兄弟,就是膽小,但在商洛那邊兒的青樓,比起他也沒少折騰。


    那高個青年見此,也不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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