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長,老丘!你怎麽樣!”


    趴在後麵的衛生員發現死死抱著反坦克炮、渾身是血的炮兵士官已經昏迷過去。


    “老柳!”


    江壘發現躺在炮架旁邊的老柳沒有動彈,我們倆慌忙抱起老柳匆忙檢查他的傷勢。還好,沒有傷口。老柳離洞口近,但他動作快先臥倒,隻是被震昏過去。


    “老丘!你別死啊!你醒醒!咱們接著開炮!”


    衛生員摟著炮兵士官放聲大哭。


    我們赫然看見抱在衛生員懷裏的炮兵士官隻有上半截身體是完整的,他的一條腿被彈片幹脆利落地切掉了,另一條腿也隻是掛在身上。


    衛生員哀哀地哭著,邊用手擦拭炮兵士官臉上厚厚的塵土。他的臉色如同死人般蠟黃,嘴唇也沒有絲毫血色。


    那個炮兵士官的手仍然死死地摟著火炮的炮身,衛生員半天沒有挪動他的身體。我們倆把處於昏迷的老柳攙到坑道後麵牆角處,轉身準備幫助衛生員抬起滿身鮮血的炮兵士官的時候,他悠然醒來。


    “別,我們接著開炮!發什麽呆!啊!裝彈!啊!”


    炮兵士官努力著坐正身體。他的牙齒深深咬齧著,鼻腔裏傳出低沉的喘息。鮮血隨著身體的挪動不斷噴濺出來,澆沃在滿是塵土的炮架上。


    衛生員邊哭著邊抱起一顆炮彈,我打開炮栓。上膛,關炮栓。


    炮兵士官的回光返照太令人震撼了,他的手臂居然有力氣轉動著手輪。


    “目標983米!預備!放!”


    隨著炮兵士官的喊聲準備拉繩的時候,我突然發現火炮沒有像往常一樣靈活地轉動。


    火炮被炸壞了!


    駐退機被炸開,暗黃的液體隨著炮身的轉動流得滿地都是。


    “渾蛋!為什麽不開炮?”


    炮兵士官烈火般的目光瞪著我。手指觸及駐退液,感到黏稠,他抬起手看看。


    愣愣地呆了一會,炮兵士官默默地前伏,雙手緊緊摟抱著已經損壞的火炮。


    “修……”他好像呢喃了一聲。


    當我們三個人正默默地圍在炮兵士官身邊尋找可以安慰他的詞語的時候,後麵坑道傳來忙亂的腳步聲,接著有人在黑暗中高聲下令。


    “撤退,聽到沒有,撤退,到第二道防線。快!”


    終於堅持不住了。


    我們的炮兵陣地幾乎被敵人的炮火炸個稀爛,表麵陣地的塹壕也早已被敵人徹底轟平。沒有足夠的反坦克武器,戰士們現在隻能依托光禿禿的坑道出口作為狙擊陣地。再不向坑道裏撤退我們就隻能在表麵陣地任人宰割。


    “撤退!老丘!咱們撤退吧。”


    衛生員小聲地對炮兵士官說道,也不管他還能不能聽得見。


    炮兵士官一動不動地伏在炮身上。


    “老丘?老丘?你醒醒!老丘!”


    衛生員抱著炮兵士官已經僵硬的身體哭號著,瘋狂地搖晃著他的身體。我也去扶他。發現他幾乎是冰涼的。是啊,血流盡的人,身體冷下來特別地快。


    江壘不忍地扭過他的頭仰看著坑道牆頂,不讓旁邊的人看見他撲簌簌落下的淚。


    已經損毀的反坦克炮還執著地昂首挺立在炮位上,身上塗滿了戍衛者的鮮血。一位戰死者仍然死死地擁抱著炮身,炮管威嚴地伸向夜空,無言地表達著不屈。


    黑暗中在坑道裏迅速集結撤退的人群默聲不語地從我們身邊走過,所有從炮位走過的人都會摘下自己的頭盔停下來一會兒。


    衛生員還在淌著淚試圖喚醒炮兵士官。


    “撤退了。”


    一個軍官摸樣的人拍拍衛生員的肩膀後消失在黑暗中。


    我實在無法勸阻那位悲痛欲絕的衛生員,隻有在牆角喚醒還處於昏迷的老柳。


    敵人的炮火開始稀疏下來,我知道,敵人地麵部隊開始接近我們現在的位置。


    “江壘,拉上衛生員。我們走!”我扶起老柳向江壘喊道。


    別了,弟兄!


    我最後看一眼還緊緊趴在炮身上卻永遠不會蘇醒的那位炮兵士官,攙著老柳踉蹌地跟著部隊撤退的人流離開這個我才停留了半個小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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