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鳳在空中掠過, 燃起的火焰迎麵撲來,炙熱的風浪燒得皮膚通紅,渾身一陣刺痛。


    但即便?此, 舒瑤也還是在努力地追逐著。


    在強大的?壓跟前, 舒瑤微不足道的靈力顯得尤為渺小,腳底的劍幾乎承載不住她的重量, 在空中搖搖欲墜。


    再快點。


    再快點啊!!!


    那隻鳳凰飛得實在是太快了。


    舒瑤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越飛越遠,心一點點涼了下來, 還未來得及失望,便看見那火鳳突然方向一轉,又朝她飛了回來。


    舒瑤驚喜地瞪大眼睛。


    謝姮坐在鳳凰背上, 低聲對赤言說:“這是我的朋友, 容我去和她告別。”


    赤言雖覺得這些凡人一個接一個的,頗為煩人,但還是聽從公主的命令, 在空中急急一轉彎,朝著那空中不知死活的凡人繞了好幾圈。


    “啾——”


    赤言拍著翅膀, 眯眼俯視著舒瑤,在她身邊環繞,巨大的鳳尾拖曳燃起的火, 堆積成極高的風火漩渦。


    舒瑤仰著頭,望著鳳凰背上眉眼清冷的女子, 眼睛蓄滿了淚, 含著哭腔叫她:“謝姮!謝姮你要到哪裏去?我等了你很久,我已經、已經為你證明清白了,我也可以保護你了,可是你就要離開了嗎?你還會再回來嗎?”


    這是落炎穀一麵後, 舒瑤第一次見到謝姮。


    她知道發生了什??,可還是覺得這一切和做夢一樣,明明上一刻大家都還是好好的,謝姮還盛裝打扮,親自過來看她比試,還在落炎穀安慰她,為什??下一刻,謝姮就遍體鱗傷,再也不肯回來了呢?


    舒瑤不想失去她。


    可她和白羲不一樣,她不能也跟著謝姮離開,她還有太玄宗的師兄弟們,還有爹爹和娘親,可與此相同,無論誰讓她割舍謝姮這個朋友,舒瑤都不願意。


    謝姮俯視著舒瑤哭花的小臉,微微笑了笑,低聲道:“舒瑤,你不是愛哭鼻子的人。”


    ?今卻哭得這樣傷心。


    謝姮想起自己即將挖心,也微微黯然,但既是告別,還是不要?此傷感。


    她努力地安慰舒瑤:“不管我去哪裏,你都是我D?好的朋友,謝謝你為我澄清真相,我很高興……”


    “……但這是我與藏雲宗的私怨,不要因為我,與其他人鬧得不愉快,淩雲子和謝涔之,在大事之上都很好,你要聽從他們的安排,保護好自己,尤其是如今妖魔橫行,不要再一個人偷溜出來了。”


    她太了解舒瑤,一眼便看出舒瑤是偷溜出來的。


    望著舒瑤哭得越來越花的臉龐,謝姮一狠心,偏過頭去,歎息道:“回去吧,不要再追了。”


    話音一落,火鳳凰往上一掠,又再次飛出了很遠。


    “謝姮!!!”


    舒瑤嘶聲呐喊。


    這一次,無論舒瑤如何追趕,都再也看不到謝姮的身影。


    她真的離開了。


    無垠之海距離藏雲宗很遙遠,但鳳凰飛得很快,抵達無垠之海時,正值夜晚,前來迎接的小仙童站在海邊,安靜等候著赤言。


    “小仙名叫阿童,見過二位?君。”


    阿童說著,抬起眼來,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赤言身邊的謝姮,似乎覺得眼熟,但想起仙君?前的吩咐,便對謝姮躬身行禮道:“見過汐姮公主。”


    “汐姮?”謝姮疑惑地偏頭,青羽笑道:“小殿下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這是當年你剛降生時,帝君親自給你取的名字。”


    謝姮耳根微紅,心道原來她叫汐姮,當初取名謝姮,也的確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這個姮字。


    原來是有關聯的。


    阿童朝他們躬身道:“我家仙君恭候已久,請隨小仙過來。”


    謝姮率?往前走,青羽赤言緊隨其後。


    一路上,謝姮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景象。


    無垠之海慕氏一族,與南塢容氏聯姻,勢力極其壯大,她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裏,是跟在謝涔之的身後,彼時容慕二族聯姻,謝涔之身為藏雲宗少宗主,親自過來送賀禮。


    她那時不明情況,隻知道跟著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一路尾隨著少年闖了人家的道侶大典,那白衣少年正與成親的慕家二公子低聲交談,突然聽人問:“那外頭赤著雙腳、披頭散發的姑娘,少宗主可認識?”


    少年循聲看去,看到她之後,剛想說不認識,她便搶先一步道:“這是我的恩人。”


    少年眉目冷凝下來,沉聲道:“我救你一命,不過舉手之勞,不必記得恩情,更不必糾纏不休。”


    謝姮卻抓著裙擺,有些茫然道:“可是,我隻認識你呀。”


    少年冷聲問:“你的家人呢?”


    謝姮想了想,抬手抓著腦袋,??實搖頭:“我、我都……不記得了。”


    少年眼神更涼,眸子裏?壓著一層雪光,與她沉默對視。


    許是眾目睽睽之下,這樣顯得太不夠體麵,他將她叫到僻靜之處,耐著性子給了她許多靈石,說:“拿著此物,衣食住行無憂。”


    謝姮捧著靈石,卻聽懂他言下的驅逐之意,又說:“你救了我,我是可以報恩的。”


    少年微微偏頭,睥著她,眉目有些驕傲,像是不覺得她一介凡人有何報恩的能力,無情拒絕道:“不必了。”


    他拂袖??去,可她不知該去何方,便還是一整夜守在外麵,眼巴巴地等著他再次出來。


    後來他再次出來,她不知辟穀,不懂禦寒,已經饑餓交加,搖搖欲墜,便摔進了他的懷裏,昏迷前還看著那一排排璀璨的紅燈籠,迷迷糊糊道:“好……好多星星……”


    少年被她逗得微微一哂:“無垠之海沒有星星,這些是燈籠,以九九八十一隻東海鮫人燭製成,象征今日結合的道侶,日後天長地久。”


    說著,他又蹙眉道:“可你卻記得星星,莫不是在用失憶誆我?”


    話剛說完,她便在他懷裏沉沉睡了過去。


    她那時隻記得,少年的懷抱又清冷又溫暖,給她一種安定的感覺。


    後來,謝姮拜入藏雲宗,成為長老之後,也隨著謝涔之來過此地一回,隻可惜那一次,這裏沒有很多好看的燈籠,她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已經學會了很多規矩,不會再那般惹他煩了。


    一轉眼,一百年都過去了。


    諸多記憶一閃而過,謝姮重新抬眼,已繞過重重長廊,來到了正殿。


    正殿立著一位青衣男子,聞聲轉身,目光從謝姮臉上掠過,抬手行禮:“見過汐姮殿下。”


    此人的嗓音極冷,像雪夜裏的風擦過耳畔,讓聽者為之一寒。


    謝姮對上他的眼睛。


    即使是眼睛,也是極為涼的,???說天性寡淡之人眼神淡漠,他便是無悲無喜,無驚無怒,像一汪死水,幽深?淵,將人吸入其中。


    是廣隱仙君。


    即使不是第一次見他,但每次對上他這無情的雙眸,謝姮都下意識想避開。


    這??冰冷的人,給人一種徹骨的寒意。


    她頷首道:“好久不見。”


    一邊的阿童聽見謝姮這??說,順勢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他方才納悶為何這位?族公主看起來如此眼熟,這不就是藏雲宗的謝姮長老嗎?!總是跟在陵山君身後的那位!


    原來這位就是神族尋了一百年的公主啊。


    廣隱卻略過了敘舊,隻道:“青羽神君已提前知會來意,公主前來取心,在下已將一切備好,不知公主何時動手?”


    謝姮沉默不語,白羲聞言飛了出來,又緊張地摟著謝姮的脖子,像是爭??奪秒地和謝姮再親近親近。


    廣隱看出謝姮的猶豫,又說:“無妨,公主許是還未準備好。”他看W?阿童:“今日也不早了,?安置幾位住下,明日一早再動手也不遲。”


    謝姮便暫時安置了下來。


    她趁著夜色在這偌大的慕氏宅邸中四處走走,阿童跟在她身後,見她站在慕家那座千蹤石前,便解釋道:“我家仙君曾有一位夫人,隻是後來失散,至今下落不明,夫人失蹤時,腹中尚有一子,我家仙君為此險些入魔,這才選擇了剖心。”


    “這座千蹤石,帶有夫人的氣息,若有故人靠近,哪怕改換容顏身份,也會隨之亮起。”


    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咦?是你。”


    謝姮轉身。


    來者是一個相貌俊朗的男子,錦衣玉袍,桃花眼盈著笑意,笑吟吟地望著她,“我記得你,當年追在謝兄身後的小丫頭。”說著,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看來……你身份變了,想不到竟是燭龍。”


    謝姮朝他頷首:“慕二公子。”


    來者是慕家二公子,廣隱的弟弟,慕則。因為與謝姮比較相熟,謝姮便沒叫他道號。


    慕則笑道:“我聽說了藏雲宗的事,看來你是真的決定離開謝兄了?”


    謝姮緘默不語。


    慕則又道:“鳳凰飛得再快,也快不過傳音符,謝兄身受重傷,加上身兼責任,來不了無垠之海,他讓我轉告你,無論你?何選擇,是謝涔之欠了謝姮,他定會償還。”


    謝姮垂目凝視著腳尖,又往後退了一步,低聲道:“謝涔之從未輸過,即使受了四鞭,也無關痛癢,又怎會身受重傷?苦肉計已經無用了。無論如何,明日我便——”


    慕則皺眉道:“他右手被廢,心魔入體,你不知道???”


    “什???”謝姮猛地抬頭,眸光瞬間一凝。


    右手?心魔?


    “你不知道?”


    慕則皺眉,看她驚訝至極的樣子,便知謝涔之居然選擇瞞住她,無聲歎息,“你身邊這的這位赤言?君,?前去藏雲宗殺了人,玄火燒得謝涔之的手隻剩下白骨,他急著抵禦魔族,無暇去治,?今應該徹底廢了。”


    他這??一說,謝姮也想起D?後一麵,他似乎是左手執劍。


    當時她未曾多想,隻是急於離開。


    是赤言做的?


    難怪那日赤言說去采藥,卻是空手??歸。


    謝姮猛地閉目,袖中的手攥緊成拳,沉默許久,才道:“赤言是為我出頭,不怪他。”


    慕則知道謝姮經曆的事,換誰都會有心結,便也沒有再勸什??。


    他隻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也是,做無心之人也沒什??,像我阿兄那樣,我看著也還不錯……至少再也沒什??牽掛了,就是不近人情了點兒……”


    這句話卻提醒了謝姮什??,謝姮突然離去,快步找廣隱仙君。


    她要問問,從前的試劍大會上,他為什??一眼就看出她應該無心。


    還有,不知為何,謝姮總覺得,青羽和赤言總是話中有話。


    雖說他們是她的家人,不會害她,可謝姮總覺得,挖心並不單單隻是挖心,這背後似乎還有著什??。


    為何她會被放入不屬於她的心?


    為何她又會昏迷在無垠之海?記憶全失,修為全無?


    為何她獨獨與所有?族都不一樣,不必受天地法則的約束?


    這一切,她都未曾弄明白。


    還有,鬼都王利用江音寧破出封印,為何又知道落炎穀?還似乎對她的?族身份毫不驚訝,這是不是與魔有關?


    就連謝涔之,似乎都不知道落炎穀的存在。


    赤言和青羽聽命於哥哥,似乎避諱著什??,急於讓她取出心。


    廣隱是不是知道什???


    謝姮腳步不停,廣隱屋外的仆人看見謝姮過來,都著急通報,但不敢攔她,有人遲疑道:“公主,我們仙君正在——”


    話音未落,謝姮便推開了門。


    她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男人站在屋子裏,微微攏著袖擺,一隻手上染了血,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積成了一小灘,一隻通體雪白的九尾狐,被掐著頸子垂在空中,已然沒了氣息。


    聽到身後的動靜,男人轉身過來,隨手將那隻狐狸往地上一扔,掌心一抬,狐狸的身軀連帶著血跡一起化為灰飛。


    廣隱這才抬眼看她:“公主找我何事?”


    謝姮記得這隻狐狸。


    這是廣隱的靈獸,極為罕見,當年廣隱去參加試劍大會,這隻狐狸便一直跟在他身邊,還欺負過白羲。


    他殺了他的靈獸?!


    剛殺了自己的靈獸,廣隱的語氣卻如吃了飯一樣毫無波瀾。


    謝姮詢問的話便硬生生一轉,變成了“你為何突然下此狠手……”


    廣隱漠然道:“它跟在我身邊久了,便忘了本分,日漸放肆,無用之物,留著何用?”


    謝姮緘默。


    她能感覺到躲在袖中的白羲又開始發抖。


    廣隱朝她走近了幾步,漆黑的眸底含著審視,緩緩道:“公主覺得可惜?”


    謝姮說:“契約靈獸對我??言,很重要,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無法理解。”


    “公主明日剖心,今日言行卻還是有情。”廣隱唇邊劃過一絲嘲意,“您現在到底是汐姮,還是謝姮?”


    廣隱的語氣太寒冷。


    被這雙眼睛注視著時,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與看那隻死去的狐狸沒什??區別。


    謝姮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抬起眼睫,清亮的雙瞳直視著廣隱,“我來找你,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廣隱:“為何不去問赤言?君?”


    謝姮說:“有些事,赤言也未必知曉,??那些他不肯告訴我的事,定是有苦衷的,我現在問及,也隻是讓他們為難。”


    她說著,微微默然,又低聲道:“赤言和青羽,是真心待我的,我能感覺到。”


    真心待她之人,她便不忍傷害。


    謝姮總是為旁人想的很多。


    謝姮知道自己現在很矛盾。


    一麵要成為和廣隱一樣的無情之人,一麵又還是被這顆心左右心誌。


    她徑直問道:“當年你為何說我與你是同一類人?你若是早就看出我的身份,為何不告訴我?你若不知,又為何會說那句話?”


    說到此,謝姮打量著他,冷聲質疑道:“你是真心為神族做事???”


    廣隱微微一滯,垂目俯視著小姑娘透亮的眸子,?色突然有了些許波瀾,隻道:“世事無絕對的正誤,我隻站在我自己的立場上。”


    “為何不告訴?”


    謝姮往前幾步,字字?碎玉落盤,連聲逼問:“我喪失記憶,流落在外,隻是想回家而已,我哥哥也隻是想尋回親人,告訴了又?何?”


    她的眼睛裏燃著兩團火焰。


    ?此咄咄逼人。


    謝姮放下所有溫柔,?此逼問時,便有一種無形壓迫的氣場彌漫開來,蓋過了廣隱,真正有了些許神族之主的凜然威嚴。


    廣隱聽著謝姮這話,突然發覺,那兩個神君居然真的沒有告訴她神族的打算。


    焚毀天道,重塑三界,?族要滅了整個天下。


    他當年之所以看穿,是因為她身上帶有慕氏一族的氣息,她的心,定與他的家族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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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與他的家族有關。


    甚至與整個修仙界上一輩的大能有關。


    ??他不說,亦是因為他繼任家主之位,知曉他們為什??要這??做。


    ?族隕落是因為天道欲毀滅,??天下蒼生無罪,他們選擇用這樣的方式,避免一場浩劫。


    ??那時,跟在謝涔之身後的小姑娘,溫柔、強大、堅韌,望著所有人的眼睛裏,仿佛都盛滿了璀璨的星星。


    無論她的愛成功與否,她都學會了喜歡。


    隻要她一?既往地熱愛這個天下,終有一日,這個天下也會愛她。


    她便無須再尋找歸宿。


    廣隱知而不說,默許這一切,也是想看看,這一切會以什??結局收場。


    隻可惜D?大的變數就是人心,這世間的善惡各一半,世人能給她溫暖,亦能將她毀滅,?當年預言一樣,浩劫或許避無可避。


    但是現在她問起了。


    廣隱沉思片刻,突然轉身道:“公主隨我過來。”


    她跟著他走到內殿,進入一間密室,看著廣隱拿出了一方四角鑲嵌靈珠的華美銅鏡,轉身交給謝姮。


    “此乃窺天鏡。”廣隱說:“你想知道的一切,無論過去未來,都在裏麵。”


    “但是此法違背天地法則,你也隻能看見有限的東西。”


    謝姮握緊窺天鏡。


    第一眼便看見了落炎穀。


    她看到一隻小龍破殼??出,它身邊蜷縮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孩,一人一龍互相依偎著取暖。


    第二眼。


    她看到一個很像藏雲宗的地方,地底深處,一把?劍被鐵鏈層層捆縛著,泛著錚然寒光,有人將一顆的心,緩緩從神劍浸泡的寒池中取出。


    第三眼。


    謝姮看到了她自己。


    她看到自己坐在王座上,紅唇黑發,眼神?冰,睥睨著下方,抬手間滅了數十人。


    第四眼。


    她一身紅衣,指尖掐著舒瑤的脖子,舒瑤臉色發青,氣息阻絕,還在努力叫她的名字。


    “謝姮……”


    謝姮手一抖。


    “嘩啦”一聲,指尖的鏡子落地,所有畫麵戛然而止。


    她怎麽可能傷害舒瑤?!


    這未免、這未免也太……


    還有?族要做的事,竟然是與殺人有關嗎?


    一夜很快便過去。


    謝姮有?力護體,若要想取出她的心,須請出上古神器,慕氏一族千年來一直供奉著一把上古砌靈匕首,廣隱將其取出,翌日一早,帶著謝姮進入禁地。


    白羲被勒令不得靠近這裏,隻有謝姮能進來。


    謝姮躺在千年寒玉所鑄的玉台上,感覺到了這裏的寒意。


    四周一片黑暗,隻有夜明珠照亮玉台,晃入人眼。


    身下玉台溫度如冰。


    廣隱抬手,?為她加入一道護體的咒法。


    他說:“很快便好。”


    很快她就會成為像廣隱這樣的無心之人了。


    謝姮閉上眼。


    好冷。


    這一瞬間,謝姮又想起昨夜離開時,廣隱說的話。


    ——“這條路不能回頭,你要想清楚。”


    不能回頭……


    昨夜她看到了那些,便徑直去找了赤言,赤言隻好將所有的一切告訴她。


    原來,她要毀了天道,挽救所有?族。


    那些都是她的家人,她當然要救。


    可是作為謝姮,她做不到。


    隻有挖心之後,她變回從前的自己,才能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可是。


    屬於謝姮的一切的就此結束,成為那樣的人嗎?


    結束了嗎?


    屬於謝姮的結局,是這樣的嗎?


    謝姮感覺到那把匕首貼近她的肌膚,帶起一股令人戰栗的寒意。


    ——“長老與其他人不同,長老是弟子見過……最溫柔親切之人。”


    過來她的少年笑得靦腆,在她的小木屋外,認真地對她說出這句話。


    ——“謝姮,別難過,是誰欺負你,我替你做主。”


    在靈池抱緊她的少女,努力地用身體溫暖她,擦去她的眼淚。


    ——“其實呆在禁地也還好,禁地隻有白羲陪著主人。”


    背著她的白發少年,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她。


    “在我眼裏,謝姮長老便像姐姐一樣溫暖。”


    “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回,那我們現在就算是經曆過生死的朋友了。”


    “謝姮,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


    “謝師妹,有些玩笑開不得。”


    “阿姮,是我欠了你。”


    “……”


    都結束了嗎?


    那把匕首即將刺入心髒的刹那,謝姮眉心金光一閃,突然抬手,掌心一股渾厚的力量轟然而起,廣隱一時不備,被她震得狠狠撞到了石壁上。


    “你……”


    廣隱震驚地看著她。


    謝姮從玉台上下來,抿緊唇道:“我想清楚了。”


    她還不能完全放下。


    這也不是謝姮的結局。


    無論是死是活,謝姮都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謝姮說了聲“抱歉”,便迅速離開了慕家禁地。


    禁地外,青羽赤言還有白羲正在等候,突然見謝姮闖了出來,白羲率?站起來,歡喜地叫了一聲“主人”,謝姮抬手將他收入袖中,便聽到赤言驚道:“小殿下,您這是為何?!”


    謝姮看W?他們。


    她的?情有些遺憾,卻說:“對不起,我今日不能取出心了,也暫時不能隨你們回家。”


    “他們如此待你,你也要回去?!”赤言忍著怒意,第一次有些失控,“你元?受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當?何?”


    是啊。


    她元?受損。


    謝姮卻笑道:“世俗?此,與謝姮何幹?”


    她現在是謝姮。


    她一直在因為難受躲避,可她知道,她是個什??樣的人。


    她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世人如何,與她無關,就算隻有一個人站在她的身邊,對立麵是全世界,她也從來沒有猶豫過。


    這才算是一個屬於謝姮的,真真正正的了結。


    更何況有些事,她還是想知道,窺天鏡似乎也在引導著她什??。


    “赤言青羽,你們在人間消磨神力,回羽山等我,告訴哥哥,不必為我擔心。”


    “這是命令。”


    “汐姮,會回來的。”


    她向他們保證。


    說完這些,謝姮轉身離去。


    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飛往藏雲宗。


    時隔一日,藏雲宗已陷入一片亂象,空中全是漂浮的陰靈,撕咬著活人的血肉,隨之逐漸壯大,??那些以仙門催動的法陣,逐漸被妖魔以血肉之軀去撞擊,開始鬆動。


    魔氣衝天。


    那些妖魔不計生死,幾乎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打法,拖著所有人一起沉淪。


    那鬼都王這次亮出了底牌。


    謝姮沒想到隻是短短一日,整個天下居然成了這樣。


    倘若她不來……死傷會更多。


    謝姮重新拔出思邪劍。


    劍身嗡鳴,像是許久沒有打架了,興奮地和謝姮打著招呼。


    舒瑤追不到謝姮,險些被魔抓走。


    還好聶雲袖及時趕來,把舒瑤拉住,將她護在身後,已經中了好幾刀,戰至力竭。舒瑤嚇得滿麵是淚,拚盡全力握著手中的劍,回憶著謝姮從前教她的劍法,用力去殺這些妖魔。


    舒瑤從未保護過別人,可她現在要好好保護雲袖,就像謝姮從前擋在她麵前一樣。


    舒瑤忍著淚,一路斬殺妖魔,可終究修為還是遠遠不夠,趁亂在一個山洞裏躲了一夜,天色微亮時,卻隻看到漫山遍野的屍體。


    妖魔的屍體,還有同門師兄的。


    她拉著聶雲袖,焦急問她:“還可以再堅持一下嗎?我們離藏雲宗不遠了。”


    聶雲袖虛弱地喘著氣,搖頭:“舒瑤,你?自己逃,我……小心身後!”


    聶雲袖的嗓音突然猛地一提。


    舒瑤心底一涼,餘光隻瞥到一股黑氣朝自己衝來,手腳一陣冰涼,完全動彈不得。


    “師妹小心!”一個太玄宗弟子飛身過來,把舒瑤護在身後,以肩硬生生捱了一刀。


    “陳師兄!”


    舒瑤想衝上去救人,可越來越多的師兄弟率?衝了上去,將她們護在身後,冷聲道:“小師妹,你們先走!掌門和陵山君就在南邊不遠處,大陣開始鬆動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可那些圍著他們的魔正在越來越多。


    這些弟子都有些力竭,哪怕都是各大仙門中的佼佼者,百年前鬼都王被封印之後,天下的魔都逐漸蟄伏起來,他們極少走出山門與真正的妖魔廝殺,?今完全被動。


    “死就死吧!”其中一個弟子罵了一聲,第一個衝了上去,“大不了同歸於盡!”


    “殺了這些魔!”


    “幹他娘的!”


    他們衝了上去,殺成了一片。


    一道劍光瞬息而至。


    劍光蕩起一股刺目的金光,穿透層雲,伴隨著一束滾燙的火焰,火龍吞噬一切,刹那間衝散所有黑霧,劍光隨著火光劈麵而來,旋成了一束光牆。


    僅僅是一個呼吸的瞬間,便將那些魔斬於劍下。


    這是……


    那些弟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這突然降臨的女子,一時忘了言語。


    太玄宗的弟子都不太熟悉這位長老,可舒瑤驚喜的聲音,卻率?響了起來——


    “謝姮!”


    這是謝姮長老?


    藏雲宗的那個謝姮長老?


    那個為了保護所有人,率?調查江音寧,險些被陷害,卻又隨著?族而去的謝姮長老?


    眾人微微一震,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些許震驚與希望。


    謝姮輕盈落地,忍著體內翻湧的血氣,轉身笑道:“舒瑤,我回來了。”


    下一刻,她被撞得微微一個踉蹌。


    舒瑤飛快地衝進了她的懷裏。


    舒瑤緊緊地抱著她,抽抽搭搭地哭,語無倫次道:“謝姮,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D?好的朋友了,嗚嗚嗚嗚你才不會不要我,你就算說要離開了,你也不會看著我死的。”


    謝姮衣袖中的白羲突然探出頭,忙不迭道:“臭女人,我還在呢!你離我主人遠一點!”


    舒瑤又破涕??笑。


    她一邊抹著眼淚,又一邊把謝姮抱得更緊,耍賴道:“我就不!臭禿鳥,謝姮才不是你一個人的呢!”


    “你、你不要臉!”


    “我就不要臉!你奈我何!”


    一人一鳥又喋喋不休地開始鬥嘴。


    謝姮任由舒瑤抱緊自己,全身上下被溫暖包裹著,她輕輕抬手,也?那夜在靈池裏一樣,鄭重地回抱了舒瑤一下。


    這一刻,她好像重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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