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折玉!”


    汐姮失聲叫他。


    那少年仿佛沒聽見?, 頭也不回地鑽進光影中,一片強勁的靈力風浪將他的背影淹沒,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汐姮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流昆劍支撐著身子, 握著劍的手太過用力, 手背上青筋凸起。


    四周風聲太大,那距離不算遙遠, 但她卻無法上前一步。


    “小殿下。”


    青羽麵色虛弱,費力地伸手去拽她衣角, 低聲道:“不必管我們……你快去救他,神族已經死了那麽多,我們幾個的性命又何足掛齒, 隻要?其他族人都不再隕落……”


    汐姮垂頭, 睫毛蓋住了眼底的神情。


    “正是?因為?神族已經死了很?多。”她輕輕道:“剩下來?的這些?,都必須給我好好活著,一個都不能少。”


    “可是?。”青羽搖頭, 急得胸腔起伏,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如果失去這一次機會,我們這麽多年來?的心血豈不是?——”


    汐姮靜靜地望著她,眼底醞釀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如果在失去哥哥之後,又失去從小伴著我長大的青羽, 對我又算什麽?”


    “……”


    青羽一怔。


    她沉默片刻, 緩緩收回手,露出一個帶著淚的笑來?。“好,我聽小殿下的。”


    汐姮抿緊唇,收回手中的劍, 彎腰扶起青羽,再一一扶起其他族人。


    衛折玉既然是?在幫她。


    她就?不能辜負衛折玉所犧牲的一切。


    這個時候她不能遲疑,更不能慌亂。


    她閉上雙眸,眉心金紋閃爍,緩緩吐納著,推出一道極淡的結界,將青羽等人罩入其中。


    “不怕,我先送你們出去。”


    而上方,那光球仿佛已有意誌,排斥著第二個人的加入,將衛折玉竭力往外推。


    但衛折玉還是?衝進去了。


    少年眸色極黑極沉,醞釀著不顧一切的癲狂,手中的劍拚了命地砍向謝涔之。


    謝涔之毫無防備,被他砍傷了手臂,但傷口連血都來?不及淌出,就?飛速愈合。


    再下一劍揮來?時,他輕輕揮手,隔著虛空架住他的劍,神情嘲諷,“你算什麽東西,也能阻止我?”


    衛折玉的黑眸幽幽地看著他。


    幾日不見?,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凸起的顴骨配著冷戾的黑眸,陰沉得如同地底爬出來?的鬼魅。


    他的手劍遽然一旋,朝著自己腹部狠狠刺了進去。


    “嗤。”


    刀劍割開皮肉的悶響清晰可聞。


    血沿著刀口瘋狂湧出,立刻染紅了雙手。


    “別?忘了。”


    少年雙眸通紅,笑著露出一口染血的牙,“我可是?你的……親弟弟。”


    血霧噴灑。


    那些?白色的光影滯了一下,瘋狂朝少年體內湧去。


    “我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我還殺了很?多謝家人,收集他們的血液。”


    “我煉化了天劫石的力量,每日便想著如何取代你。”


    “想讓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你?下輩子吧。”


    謝涔之麵色微變。


    饒是?他精於算計,也沒想到衛折玉會做出這麽瘋狂的舉動?。


    衛折玉笑得癲狂,風箱般嘶啞的嗓子裏爆發?著刺耳的笑聲,像是?在嘲笑謝涔之的自以?為?是?。


    一個人能有多瘋狂?


    謝涔之了解汐姮,可他永遠無法了解衛折玉。


    這少年,從小就?被人叫作是?瘋子,妖怪,孽障。


    他便如他們的願,做他們口中的“瘋子”,他們越視他為?邪魔,他越要?成為?他們的噩夢,讓他們擺脫不了他。


    他們越是?恐懼憎惡,他越是?高興。


    這麽一個人,根本無所謂自己會不會死,他對自己的狠是?別?人想象不到的,連汐姮都被他瞞住了,不知道他不顧爆體而亡的危險,暗中吸取了天劫石的力量,隻是?為?了變得更強。


    隻是?因為?她說,他是?很?重要?的人。


    衛折玉從來?沒指望過誰會在乎他。


    可一旦有,他就?像從小孤獨的孩子驟然得到了喜歡的玩具,無法再放手。


    他不許別?人搶走。


    無論?是?什麽形式上的。


    “我們一起死吧。”衛折玉死死抓著謝涔之,張揚的黑袍如風雨中飄搖的浮萍,“你能為?她做的,我也可以?,不妨我們來?比一比,究竟她更在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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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涔之皺眉:“你在胡說什麽?”


    衛折玉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著他,許久,露出一絲古怪而詭異的笑容,“你還在裝傻麽?”


    如果可以?選擇,衛折玉情願他什麽都不知道。


    可他偏偏知道了全部來?龍去脈。


    十幾日前,他潛入藏雲宗後山秘境,帶走了謝涔之的師尊道雲仙尊。


    道雲仙尊傷得很?重,卻並不危及性命,衛折玉料定?他定?然知曉什麽,才會被謝涔之囚禁至此,便對他施以?酷刑,逼他開口。


    但一介道法大成的仙尊,豈是?□□之痛所能逼供?


    衛折玉去尋了一個秘寶。


    便是?那個秘寶,讓他幾近半月杳無音訊,待到回來?之時,已聽聞謝涔之即將獻祭靈根的消息。


    衛折玉猜到汐姮會去。


    若是?平時,他定?然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了,可他當時偏偏強行冷靜下來?,先去找了道雲。


    大抵在這個時候,冥冥之中他已預感到了什麽。


    以?秘寶抽取道雲仙尊的魂魄,衛折玉搜尋他的記憶,看到了一幕很?久遠的畫麵。


    那是?謝姮剛“死”的時候。


    當場入魔崩潰的謝涔之,像發?了瘋一般去質問自己的師尊。


    “那把靈渠劍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阿姮要?去秘境尋劍?為?什麽她被逼迫到寧可剜心自殺,卻不肯讓我保存屍身複活?!”


    他渾身是?血地跪在他的師尊麵前,魔紋爬滿了整張右臉,眼睛血絲彌漫,額頭和脖子青筋突起,幾近聲嘶力竭:“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師尊!你們到底隱瞞了我什麽!”


    道雲仙尊冷漠地看著他,“涔之,你看你這副狼狽的樣子,成何體統?”


    “要?什麽體統!”


    男人怒吼起身,死死地抓著師尊的肩胛,血紅的眸子盯著他,“師尊,阿姮也是?你的弟子啊!她差點就?死了啊!”


    他不理解!


    為?什麽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卻還在說什麽體統!


    他的嗓音越來?越脆弱沙啞,像是?憑著最後一口氣,尋求一個結果,“……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們都在欺瞞我,利用她?為?了什麽?隻是?為?了我?為?了藏雲宗?”


    他連聲質問,因為?喘氣太猛,唇角湧出血來?,連成一道蜿蜒到頸間的血線。


    道雲仙尊冷眼看著他這副失態的樣子。


    “是?為?了這三界!”


    道雲仙尊猛地拂開他的手,謝涔之站立不穩,往後踉蹌幾步,搖搖晃晃地看著他。


    “你可知你自己到底是?誰?”他恨鐵不成鋼地甩袖,沉聲道:“你是?萬年前的天衍神君!如今這一切,隻不過是?一個為?了拯救三界而設的局!你如此在意謝姮,你可知她是?為?了覆滅天道而生?我藏雲宗萬年來?立派之本,便是?那把靈渠劍!”


    “那把靈渠劍——”


    道雲仙尊抬手他,氣得麵色青白,手抖個不停,“……是?萬年前你的佩劍!你隻要?握住那把劍,便能覺醒成神,直接殺了她!為?師與?你父親籌謀了數百年,替你安排好了一切,甚至瞞著神族挖了她的心,讓你自幼修習無情道,便是?為?了這一日你能下手殺了她!而你,卻為?了她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簡直、簡直是?……”


    謝涔之臉上癲狂的神色漸漸平複,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黑眸平靜得可怕。


    說到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麽不懂的呢?


    阿姮是?他們一開始就?安排好的犧牲品。


    她本來?不屬於這裏,本來?應該是?身份尊貴的公主。


    卻被他們強行留在藏雲宗兩百年。


    讓她留在他身邊,成為?他名義上的未婚妻,根本不是?有意讓他們相守。


    而是?在考驗他的道心堅固與?否,以?確保將來?,他能對她下得了手。


    可那個傻阿姮。


    她一直相信她能嫁給他,等著他接受她的一天。


    她努力融入這個地方,從來?不說任何委屈,每日僅僅是?站在角落看著他的背影,便能開心地笑上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凝望著的人,是?將來?要?殺她的人。


    她何其無辜!


    最可笑的是?,他一直按著師尊安排的軌跡前行,也成了傷害她的凶手之一!


    謝涔之眩暈般地一晃,扶住身側的石壁。


    他睫毛低垂,不住地喘著氣,唇畔鮮血淅瀝。


    “是?麽?”


    他的嗓音平靜下來?,“弟子不肖,枉顧師尊期望。”


    道雲仙尊看他冷靜下來?,以?為?他稍稍想通了,歎息著拍了拍他的肩:“涔之,為?師並非有心欺騙你,隻是?時機未到,事關重大,若貿然將真相告知於你,也許會釀成嚴重後果。”


    謝涔之慢慢抬頭,用手背拭去唇角血跡,“師尊不妨說說,萬年前的計劃,到底是?怎樣的。”


    道雲沉吟片刻,終於說了全部的來?龍去脈。


    “萬年前,天道出現裂痕,所有神族意欲摧毀天道,天衍神君卻選擇了阻止他們,不惜與?好友為?敵。”


    “天衍神君雖為?天道所生,卻絕非是?為?了一己私利才阻止神族,而是?他那時便知道,若強行摧毀天道,非但神族會死傷過半,這天下生靈必然絕跡,彼時天地一片荒蕪,後果不堪設想。”


    “他閉關卜算許久,方才算出真正的兩全其美之法,乃是?在萬年之後。”


    “於是?他設下一個局。”


    他決定?當那個惡人。


    故意與?好友北顏帝君反目,站在所有神族的對立麵,將他們逼到了北域。


    他抽出自己一縷元神,將剩下的元神封印入神劍中,與?北顏帝君生死一戰,借由彼此最本源的力量,融合天道之氣和上古燭龍之力,凝結成全新的力量,用萬年的時間來?溫養。


    萬年後,神劍中的元神轉世,必將引起新的神族降世。


    那降世的神族,的確是?毀滅天道唯一的人選。


    同時,她也是?天道最想要?的養料。


    所有的神族都沒料到,天衍保留了自己的元神,隻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獻祭這個神族,將她封入天道之中,隻有這樣,天道便會停止吸收神力,所有神族便得以?存活。


    隻是?所謂的無情道和剖心之計,是?秉承天衍意誌的修士們,為?了實?現這個大計所做出的選擇。


    “若要?追溯因果,她根本就?不該降生!”


    道雲仙尊字字懇切,緊緊按著謝涔之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涔之啊,現在已經到了這一步,隻要?你握住那把無渠劍,覺醒成天衍神君,將她封入天道之中,這一切便結束了。”


    “你若不忍心——”


    道雲仙尊急急道:“阿姮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你告訴她解救神族之法,她未必不願意犧牲自己,我們固然虧欠她,可犧牲一人拯救千萬人,我們別?無選擇……”


    真可笑。


    口口聲聲說她善解人意,卻是?為?了殺她。


    謝涔之自小便知要?堅守正道,可是?很?多時候,即便是?冷漠堅定?的他,也會懷疑到底什麽叫“正道”。


    是?以?少換多的買賣?


    他靜靜地凝望著眼前這個便教導他長大的師尊。


    嗓音很?輕,“是?嗎?”


    他忽然微微彎唇,笑了。


    道雲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不知道他在笑什麽,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正要?出聲,忽然感覺腹部一痛。


    他低頭。


    一把劍貫穿他的腹部。


    謝涔之緩緩抽出那把劍,在道雲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又狠狠刺了進去。


    “對不起,師尊。”他臉上魔紋妖冶,眼底洶湧著驚心的瘋狂,“無論?我是?不是?天衍,至少我現在是?謝涔之。”


    “我自然會握住那把靈渠劍,可是?我會封印天衍的元神。”


    “想利用我殺她,做夢。”


    他凝望著虛空,仿佛在透過這裏看著心愛的人。


    道雲吐出一口血,轟然往後栽去,驚駭欲絕地望著眼前滿身是?血的男人,謝涔之提劍睥著他,眼角俱是?嘲諷,“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一切。”


    “在此之前,便委屈師尊一直呆在此處了。”


    謝涔之說完,便轉身離去。


    在道雲的記憶裏,第二次見?到謝涔之,他已脫胎換骨,成為?了天衍。


    “師尊,別?來?無恙。”


    男人把玩著手中的靈渠劍,笑容微冷,“我來?此,是?告訴你一個消息,天衍的元神已被我徹底煉化,隻是?出了點兒?意外,阿姮居然將它吞了下去。”


    “所以?你是?來?向我詢問如何救她?”道雲冷冷道。


    男人歪了歪頭,笑意擴大,溫聲道:“如果她被天衍的元神灼燒而死,天道不就?徹底沒希望了嗎?師尊忍心看到這樣的結果嗎?”


    道雲沉默。


    謝涔之是?一個絕佳的統治者,他算計人時,總知道如何抓住別?人的命脈。


    道雲咳了咳,啞聲道:“用血。”


    “你若用自己血喂養她,或許能救她一命。”


    男人笑容一斂,迅速轉身離去,道雲看著他的背影,急急道:“你最好想清楚!一旦如此,你或許會徹底改變她!”


    “她體內有了你的血,也便有了天道之氣,倘若天道將她誤認成你,你又要?如何收場?”


    謝涔之在門口停下。


    石門關閉的最後一刹那,他回頭看向道雲,目光清澈而堅定?。


    “正合我意。”


    “我所做的這一切,就?是?要?和她換命。”


    看到這裏時,衛折玉已想到了什麽,眼底掠過一絲慌亂。


    不可能。


    謝涔之怎麽可能會犧牲這麽多?他明明是?在傷害她!


    可是?所有的細節,已經不受控製地在衛折玉腦海中連接起來?。


    汐姮與?謝涔之最大的區別?,是?一個是?天道與?混沌之力融合所生,一個是?至純的天道之子。


    要?換命也不難。


    北荒帝君隕落,謝涔之奪走北荒帝君的燭龍之力,他的天道之氣便不再純淨。


    他將自己的血灌入汐姮體內,讓她脫胎換骨,這樣她便成了他。


    移天換日。


    甚至沒有人察覺到有什麽不對,神族至今仍在恨他,汐姮也以?為?他隻是?為?了留下她。


    沒有人去思考其他的原因。


    這也正中謝涔之的下懷,他激怒汐姮,讓她在天道麵前殺了他,在別?人眼裏,是?她為?了拯救天下將他封入天道,他為?了變強不惜犧牲萬千弟子的性命,她殺他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


    多好的安排。


    從頭到尾,好像是?兩個人的故事,一個為?了愛人自我犧牲的故事。


    衛折玉垂著頭,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我算什麽……”


    他喃喃著,眼角充斥著血色,“我口口聲聲要?保護她,卻什麽都沒為?她做到……”


    不是?晚了一步,便是?太弱小。


    他不斷地變強,終於足夠強大了啊,可是?最終卻得知,這一切壓根不需要?他。


    他終究……無足輕重。


    從未被人真正地需要?過,連為?她死的資格都沒有。


    他踉蹌著,劇烈地喘著氣,眼底醞釀著瘋狂的戾氣,拔劍劈砍著這四周山石,眼角卻淌出血淚來?。


    謝涔之。


    謝涔之……


    他從小便比不上這位哥哥!


    就?連他要?死了,都會在姮姮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他一定?會在臨死前告知她真相,看她為?了他感動?流淚,這樣他就?得逞了……謝涔之就?算死了,也會讓她銘記一輩子,而他衛折玉,將因為?謝涔之的死,永遠都無法再靠近她……


    憑什麽?


    他寧可死的是?他。


    這少年越想越偏執,身子顫抖起來?,身後束起的黑發?在風中散開,宛若淒厲駭人的鬼魅。


    他不能讓謝涔之得逞!


    就?算是?死,汐姮心裏也隻能有他衛折玉!


    衛折玉覺得自己瘋了。


    為?什麽連尋死的機會,都要?去和謝涔之爭,他爭了一輩子,好像什麽都沒得到過。


    眼前,謝涔之就?近在咫尺。


    他已經闖入了大陣。


    衛折玉唇角淌著血,笑得得意,“你想讓她內疚一輩子?你休想。”


    原本汐姮救走族人的那些?時間,足以?讓謝涔之吸收全部的力量,這也是?他故意利用神族威脅汐姮的原因。但被衛折玉一打斷,生生慢了不少。


    屬於謝涔之的力量開始往衛折玉體內湧去,隻要?他體內的神力強大到一定?地步,便會被天道當成神族,灰飛煙滅。


    這樣也好。


    反正這條命,也是?她救的……他當年跌入懸崖的時候,就?該死了。


    衛折玉從未被人銘記過,如果她能因此日日念著他,他寧可讓謝涔之活下來?。至少死的是?他的話,她大概還不會太難過……


    四周地動?天搖,地麵出現裂痕,天道之氣往上席卷而來?。


    空中兩人俱是?晃了晃,元神仿佛要?被撕裂了。


    快來?不及了。


    謝涔之麵色冰寒,抬手將衛折玉往外推:“衛折玉!放手!”


    衛折玉生扛著他的攻擊,就?是?不走。


    他挑釁地看著謝涔之,“你以?為?隻有你可以?——”


    “衛折玉!”


    一段清叱打斷了他。


    浩瀚的劍光掠了進來?,汐姮一劍將他們二人分開,衝進來?拉住衛折玉。


    少年的眸子有一瞬間的慌亂和茫然,遲疑地看著麵前的人:“姮姮你——”


    汐姮冷冷道:“你以?為?我傻嗎?”


    她剛剛安頓好族人,正要?迅速往回趕,卻發?現這四周的大陣不對勁。


    這山峰中心的天道之氣已經被驚動?,正在往上湧去。


    仿佛它要?殺的人不是?她,而是?這上方的謝涔之。


    謝姮暫時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隻知道,現在留在這陣眼中的人,必然命在旦夕!


    衛折玉不能留在裏麵。


    汐姮顧不得一邊的謝涔之,拉著衛折玉往外逃,衛折玉靜靜立在風中,慢慢掰開她的手指,帶著笑看著她,“姮姮,這次總是?要?死一個人,如果為?你而死的是?我,而不是?——”


    汐姮心頭火起,“衛折玉!你是?不是?有病!”


    “……”


    衛折玉一僵。


    她幾乎不會罵人,顯然是?氣急了,明亮的眸子惡狠狠地瞪著他,卻也沒什麽威懾力,“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要?你好好活著!你要?是?再胡思亂想,在這裏給我發?瘋求死,我就?、我就?……”


    衛折玉垂著眼睛,抬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貪戀著她的暖意。


    “你會知道的……”他道:“姮姮,我希望為?你犧牲一切的是?我。”


    “你以?為?我會在乎?”


    汐姮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定?定?地看著他。


    衛折玉不料她這麽說,整個人怔住。


    “別?跟我提什麽犧牲,我不稀罕之人,做得再多也不過是?自作多情,我管你什麽因果。”汐姮冷笑:“我隻知道,我要?你活,要?他死。”


    要?你活,要?他死。


    她已經把話說的這麽決絕了。


    衛折玉呆呆地望著她,散開的黑發?落在肩頭,像收斂了爪牙、不知所措的小狗。


    汐姮抿緊唇,拉住他的手,卻被他反手扣緊五指。


    “走。”


    驟然炸開的天道之光震天撼地,將整座山峰夷為?平地。


    謝涔之靜靜站在那片光中。


    ——“我要?你活,要?他死。”


    這不正合他意嗎?


    他笑著,嘴裏湧出大量的鮮血,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與?北荒帝君臨別?一麵,那人提醒過他。


    “吾妹性子決絕,你若如此,絕無半分與?她和解的可能。”


    謝涔之看著眼前的人漸漸變得透明。


    “帝君不與?她告別?嗎?”


    “即使告別?,也留不住。”


    那不如不告別?。


    男人緩緩闔眸,黑發?雪容湮沒在無盡的浪潮中,風自遙遠的北方而來?,卷走一片跌落的塵埃。


    那一日,藏雲宗幾乎被夷為?平地。


    很?多人到很?久以?後,都沒弄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天道突然不傷害神族?


    為?什麽陵山君謝涔之突然消失了?


    而那神族公主,又為?什麽會在謝涔之獻祭靈根之時出現?


    沒有人知道答案。


    隻是?漸漸有一種?確定?的說法傳來?。


    ——汐姮殺了謝涔之,將他封入了天道裏。


    不管前因後果如何,是?汐姮救了這個天下,所有人可以?重新修煉,人族也不必再擔心會被神族傷害。


    那件事之後,齊闞成了新一任藏雲宗宗主,聶雲袖重新回到宗門做了長老。而舒瑤,則被父親帶回宗門,決心自此之後潛心修煉,不再拖旁人後退。


    容清與?汐姮告別?後,回了無垠之海,不過十年便接替了家主之位。而白羲本想跟隨汐姮身邊,奈何汐姮身邊的魔頭太過凶殘,便還是?留在容清身邊,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每個人都有了應有的結果。


    汐姮回了北域。


    其實?神族根本不需要?什麽領袖,當年哥哥帶領全族避難,隻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天下太平了,大家各歸其位,想做什麽去做便是?。


    汐姮坐在梳妝鏡前。


    少年站在她身後,笨拙地幫她紮頭發?。


    紮了一上午了,還沒紮好。


    外頭的青羽等不及了,第無數次過來?敲門,“小殿下,好了嗎?要?不還是?我來?——”


    “滾。”


    話沒說完就?被少年暴躁地打斷。


    青羽聳了聳肩,聲音遠去了:“算了你們慢慢折騰吧,小殿下也是?脾氣好,居然讓這小魔頭這麽折騰……”


    衛折玉死死瞪著手裏的發?帶。


    他非常想不通,平時什麽兵刃都能得心應手的他,居然學不會紮頭發?。


    不就?是?一條發?帶幾根釵子麽?


    汐姮透過鏡子,看到表情陰沉得想殺人的衛折玉,有點想笑。


    “要?不,下回再試試?”


    “……不行。”


    衛折玉偏要?給她綰發?。


    這魔頭突然抽瘋,隻是?因為?前一段時日容清送了一堆禮物來?,這魔頭見?狀,好端端的突然發?病,也跑去凡間要?去給汐姮買禮物。


    誰知這一去,又意外瞧見?凡間夫妻是?如何相處的。


    丈夫替妻子描眉,妻子為?夫君綰發?。


    他們並未成婚。


    但衛折玉在心裏,已將汐姮認作他的妻子。


    每日相伴,隻是?少了夫妻間的濃情蜜意,在他眼裏已是?足夠。


    這少年興衝衝地回來?要?為?她描眉,第一次笑得如此粲然,汐姮眼看著他要?對她的臉下手,簡直是?頭皮發?麻。


    若是?讓他得手,她八成沒臉見?人。


    好在青羽在場,趁機說綰發?也是?一樣,汐姮隻好讓這魔頭折騰了她一上午。


    她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因而在這些?事上,她會盡量配合。


    到了夜色降臨,汐姮的頭發?才勉強被挽起。


    適時正有人來?報,說慕則求見?。


    “慕則?”汐姮回憶了一會,才想起來?,“是?廣隱的弟弟?”


    “他來?做什麽?”衛折玉懶洋洋地支著下巴,坐在一邊,“容清那小子與?你有幾分瓜葛,但這個慕則似乎與?你不熟吧,這個時候跑到這兒?來?,能有什麽要?緊事。”


    汐姮想起上次見?到這個慕則,還是?在蓬萊之時。


    那時她正要?前往不周山,謝涔之被她所擒,關在密室裏備受蹉跎。容清突然找她,說謝涔之要?見?慕則,她諒他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便默許了。


    汐姮陡然起身。


    “我先出去一會,很?快便回來?。”


    說完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慕則獨自站在崖邊等了很?久。


    聽到腳步聲,他回頭,將手中的錦盒雙手奉上。


    “這是?什麽?”


    汐姮的手指,慢慢觸摸上錦盒的紋路。


    慕則抬眼,淡淡道:“這是?謝涔之的心。”


    她眉心一跳,驀地縮回手。


    仿佛是?碰上了什麽燙手山芋。


    慕則低聲道:“殿下恕罪。在許久以?前,在下便已暗中受他所托,若他日塵埃落定?,便將此心交給殿下,此心完全契合殿下的身體,若殿下想重獲七情六欲,隻需將此心重新移入即可。”


    汐姮眯眼看著他,許久不語。


    慕則拖著錦盒的手一直僵在空中,就?在快要?酸痛難耐之時,忽然聽到她喜怒莫測的聲音。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慕則說:“他說,他欠了您一段感情,如今正好還給您。”


    隻要?她有了心,她便能和衛折玉兩情相悅地在一起。


    他沒有給過她的,衛折玉能給。


    她從前有過的喜歡,亦能有所回應。


    如此,才是?對她最好的結局。


    慕則靜靜地等著。


    汐姮沉默許久,將那錦盒收下,收入袖中。


    她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慕則完成使命,站直了身子,看著她孑然一身,踏入漫天風雪。


    “如此,才算和解吧。”慕則笑了笑,亦轉身離去。


    自此。


    天地廣袤,山高水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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