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座下的走狗兼打手其實不少,但趙德昭最煩的就是這位禦史中丞,因為其他走狗打手咬人就隻是咬人,不像這姓唐的老兒既能裝又能演,咬人還惡心人。


    他的肚子裏早就憋著一股邪火兒,罵出來的話也特別不客氣:


    “你個老匹夫,向來沽名賣直,動輒在朝堂上哭嚎作態,裝出一副不惜性命進諫的耿直模樣,憑著如此伎倆騙到了許多人,一路名位雙收,做到了禦史中丞的高位!”


    “本王今日就撕下你的這層皮,讓所有人知道,你唐繼先不過就是一個暗地裏抱人粗腿、與人狼狽為奸的不要臉貨色!”


    聽到“抱人粗腿、與人狼狽為奸”這兩句,趙光義的臉頰抽搐了一下,不自禁地咬緊嘴唇。


    唐繼先似乎是被痛罵得一口氣沒能緩過來,他身子癱軟,“咕咚”一下栽倒在地,雙目緊閉,似乎是已經昏厥過去。


    趙德昭深知此人的臉皮厚度與無恥程度,不致於挨上一頓罵就能氣昏過去,很可能是為了逃避進一步的追問,不把真正的幕後大佬趙光義牽扯進來,這才假作昏厥裝成死狗的。


    死狗再痛打就沒勁了,趙德昭不再理會唐繼先,目光緩緩環視殿中群臣。


    “本王知道,這樁舞弊大案,涉及到三個衙門,除了工部錢尚書和禦史台唐中丞以外,還有一些人同樣牽涉其中!”


    “到底是哪些人,本王心裏有數,各人自己心裏也有數!做賊的最愛高喊捉賊,無非就是那些方才攻訐本王最狠最賣力的!”


    “本王沒有那麽好的興致,對這些人一個一個點名痛罵!”


    “本王希望這些人能夠自覺一些,就說自己病了也好,老了也好,家裏老爹老娘過世了好,自己編造一個合適的理由上表把官辭了,這樣你能留點體麵,朝廷也留點體麵,本王也不用大動肝火,能省些精神!”


    這話說完,趙德昭再次掃視了一眼大臣們,眾大臣已經被這位天水郡王突然爆發出來的狂暴表現嚇著了,此刻他們便如同是一群受驚的鵪鶉般縮著脖子低著頭。


    趙德昭更是注意到,其中一些人的臉上露出了惶恐之色,尤其是方才攻訐自己最為起勁的那幾位,而且所有大臣的當中,甚至沒有哪一個人有膽量與自己的目光對視。


    這樣就很好,趙德昭對這個效果覺得很滿意,朝堂上以後反對自己的聲音肯定還是少不了,但應該再不會出現像唐繼先那樣的、一個勁兒追著自己咬的瘋狗了。


    到了眼下這個地步,對於整個晉王派係來說,必須要有人站出來穩定人心,做一下止損,避免局麵進一步崩壞。


    能有這個資格的,當然隻有晉王趙光義一人。


    “聖上。”


    趙光義緩步出列,朝著禦座上的兄長躬身施禮,恭敬地道:


    “既然有朝廷官吏牽涉到了嚴重舞弊,合謀串通貪墨稅款公帑,我大宋自有國法在,當然是要對這些蠹蟲追索到底、嚴查窮究的,不如此焉能警醒後來人?”


    “但二郎畢竟年輕經驗少,從來不曾辦過案子,隻怕難以把握好大局。臣弟既然兼領開封府,追索不法之徒便是臣弟的份內之事,豈敢因為害怕麻煩,便把一樁大案推出去?”


    “為此臣弟懇請聖上,將此案的人犯以及口供、物證等,一並移交到開封府處置。”


    趙匡胤居高臨下凝視著自己兄弟的臉孔,許久沉默不語。


    趙光義站在階下,保持躬身彎腰的姿態,如同一尊石雕似的一動不動。


    他低眉垂目不敢與禦座上的兄長的目光觸碰,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心裏知道,兄長已經猜到了真相,那本來也不是一件多麽難猜的事情。


    殿上的空氣緊張得仿佛有些窒息,大臣們屏息靜氣等待。


    終於,趙匡胤嘴裏擠出兩個字來:“也罷。”


    聽到這兩個字,整個晉王派係的大臣們、包括趙光義自己在內,內心全都鬆了一口氣。


    趙德昭心裏暗歎一聲,皇帝老爹終究還是太過重情重義,太講兄弟情份了。


    皇帝老爹同意趙光義的懇請,把人犯、口供、物證移交到開封府窮究追查,其實就是默許不再窮究追查下去,也即是一切到此為止,趙光義的某些黨羽的官帽可以保住了,當然更加不會牽扯到趙光義本人的身上。


    他對趙匡胤的反應並不意外,甚至是早就有所預料。


    當下緩步出列,站在趙光義旁邊,朝著禦座躬身道:“父皇,既然叔父不嫌事煩,領下了查案的事情;那麽兒臣就更沒有理由躲懶偷閑了,查抄犯官家產以填補他們所貪墨的稅款的事情,就交給兒臣來做吧——這也算是兒臣為叔父分擔一些勞苦。”


    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老爹您要是想放叔父一馬,兒子攔不住,但您得給兒子一些額外的好處,不然我可是要鬧的!”


    趙匡胤暗歎了口氣,目光在兒子與兄弟臉上來回轉了幾轉,揮手道:“一並準了。”


    趙德昭與趙光義一齊躬身應道:“是”。


    趙匡胤情緒不佳,有些意興闌珊地起身離座,擺了一下手示意內侍宣布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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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原定賞賜禁軍的事情還沒有安排,但他已經沒有任何心情留在殿上了。


    “好自為之吧!”趙匡胤向著殿後走去,背對著所有人,撂下了這句話。


    趙光義原本隻是額頭冒出了少許的冷汗,這時候刷地一下,他的前胸後背一下子變得濕涼濕涼的。


    他心裏清楚,雖然兄長並沒有點名,也沒有看誰一眼,但這句話無疑是說給自己聽的,這是兄長對自己近來所作所為的含蓄警告!


    趙德昭目送皇帝老爹的背影消失在殿後拐角處,這才轉過身麵朝向趙光義,含笑說道:“叔父,有一件事情方才忘了跟您說了:侄兒今日逮拿的五個人犯,已經先行安排轉送到開封府衙門了,所以說,其實您不必這麽著急懇求我父皇的……”


    說這話時,趙德昭很注意地觀察趙光義的反應。


    隻見趙光義雙眼陡然眯起,臉色仿佛交通燈似的瞬間由青轉紅,右手拳頭捏起又鬆開,但隻一瞬間便恢複如常。


    “二郎呀,還是你考慮得最周到!很好,很好!”


    他笑得很歡暢,一邊用力拍打著趙德昭的肩膀,仿佛真的是一點兒都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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