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是那樣的溫暖,和他截然不同,他因練功而體溫冰冷,雖自己不感覺難受,但人大概天生是渴望溫暖的,她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唇,都讓他沉醉其中。


    風呼嘯著,將兩人的長發糾纏在風中,分不清你我。良久,有細碎的雪花自空中飄落,吹落幾片沾到兩人臉上,頃刻又化掉。燕詡緩緩抬頭,替她抹去臉上已分不清是淚還是雪沫子的水痕。


    他以前從未正視過她的內心,總覺得她除了他一無所有,她愛他、無條件地屈從於他都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慣了,驟然間她卻說要把心收回,著實讓他既生氣又失落。他驀然驚醒,她雖失去記憶,卻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是他忽略了她,她本不該過這樣的日子,若是沒有他,她大概仍瀟灑自在地在江湖上闖蕩,雖然江湖上覬覦著她的人不在少數,但以大悲寺和草尾堂的實力,定能保她周全。


    可她現在卻被他困在這小小的宮廷,為他的冷酷無情傷心難過,而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說對她沒有一絲愧疚是騙人的。其實他心裏清楚得很,要成就大業,不應拘泥小節,不應被這所謂的良知左右自己,但就在剛才,當她哭著告訴他,她隻想到他心裏去的時候,他的心卻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他知道那種求而不得的滋味有多難受,她本是無辜的,是他一手改變了她的命運,使她成為他得到十方策和報複亦離的工具。


    所以他作出決定,在那一天來到之前,他都會好好待她,明年他順利得到十方策時,她若保得命在,他將還她自由,若她不願離去,他會讓她留在身邊,待他一統天下,自會保她榮華富貴,風光一世。


    他冰冷的手指讓惜月打了個激靈,她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將他兩手攏在自己手心裏,一邊搓揉一邊道:“你剛才說的我可聽真切了,七尺男兒一言九鼎,你若騙我,我會去求觀音菩薩顯靈懲戒你。”


    才得了準話,膽子就大了,他嘴角微勾,算是答應了。她的手暖而柔軟,他喜歡這種被她細細嗬護的感覺。


    她展顏一笑,已全然忘了剛才的委屈和不快,又道:“瑾雲,你上次說,你是因為練功才導致體溫異於常人的?那是什麽魔功?可真是害人不淺,要不別練了。”他冰冷的身體總是讓她心痛,每次擁抱,她都竭力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他笑笑,“那並非什麽魔功,是一門極精妙的內功心法,名為北冥訣,我自小便練的。”


    她眨著眼道:“是很利害的功法嗎?那我也要練,我想變得和你一樣利害。”


    他眉頭一皺,“不可,此心法高深莫測,極易走火入魔,修煉者必須有強大的意誌和毅力,修煉其間一旦受外界影響,心緒起伏過大,輕則前功盡棄須從頭來過,重則走火入魔生死難料。”


    北冥訣是早已失傳的內功秘訣,睿王在尋找十方策時偶然所得,秘密遣人送給燕詡。他自小就開始練,本已早有所成,豈料七年前,顧惜月的死對他打擊過大,他險些走火入魔,所幸他一向心誌堅韌,勉強撐了過去,饒是如此,也不得不將一身功力散去,從頭再練。


    那段痛苦的經曆,雖已事隔多年,如今想起仍是心有餘悸,他眉宇間一片陰鬱,又沉聲道:“再說,你是女子,練這霸道的心法做什麽?”


    惜月嘟了嘟嘴,“你總是冷冰冰的,我心痛你,卻又無能為力,若是你變成一塊冰,那我就陪著你,我們一起變成兩塊冰好了。”


    真是傻氣的想法,他想笑,卻笑不出來,反手將她兩手攏在掌心,她的溫度自他掌心傳入,直抵心窩,將他剛才的陰鬱之色一掃而空,“傻瓜,正是因為我冷,我更加希望你能給予我溫暖,若連你也變得冷冰冰的,我抱著你,隻會覺得更冷。所以……別練,我喜歡你暖暖的。”


    惜月點頭應了,心裏卻有別的想法。他所說的北冥訣,她上次偷偷潛入他密室的時候曾見過,她還翻了幾下,依稀記得功法上提過,北冥訣共分九重心法,隻有練到第五重以上,體溫才會異於常人。燕詡不喜歡她變冷,那她隻練到第四重好了。她知道燕詡有抱負,不久後還會出征魏地,她不再甘願自己隻是個小小的舞姬,被人看不起,她想變得更強大,可以自豪地站在燕詡身邊,陪著他一起建功立業,而不是隻呆在小小的宮廷裏等他。


    她向來是個急性子,第二天夜裏便再次潛入燕詡的書房,偷偷將那北冥訣謄寫了一份。離開書房的時候,已是醜時,這回她已是駕輕路熟,走走躲躲,成功避開了夜巡的禁衛。然而就在剛剛回到自己庭院的時候,子爍的聲音卻在她耳邊響起,“你老是往燕詡的書房跑做什麽?”


    她驚得差點叫出聲來,待看清是他,惱羞成怒道:“我的事與你何幹?”她見子爍竟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不由心生警惕,“你這是做什麽?這個時辰,你怎麽會在這裏,又怎知我去過哪裏?你跟蹤我?”


    子爍沒答她,隻盯著她的眸子道:“上回你已偷偷去過燕詡的房書,今晚又去……葉子,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驀然聽到他喚她做葉子,她竟一時怔仲,須臾才想起來那是她的名字,上次亦離也是這般喚她的。雖然知道了自己以往的身份,但她至今還未曾將自己從惜月的角色中抽離,若她不再是惜月,她怎能繼續愛著燕詡?


    她神色一變,斥道:“你胡說什麽?不許那樣叫我。”為免他再說出更多關於她以前的事,她又將話頭岔開,“你身為眀焰使,半夜三更穿成這樣,鬼鬼祟祟地在這兒做什麽?你到底有何居心?”


    她雖這麽問,本沒指望他如實回答,不料子爍隻略為沉吟,便道:“我本想潛入燕詡書房,但見你在那兒,一來怕嚇著你,二來怕沒人照應你,便一直沒現身。”他的眼睛往她身上看了幾眼,“你進去快一個時辰,是在找什麽嗎?”


    她微微詫異,他就這麽坦誠地告訴自己他想潛入燕詡的書房,就不怕她告發他?他想潛入燕詡的書房又有何目的?她不答反問:“你到底是何身份?你到燕詡的書房想做什麽?”


    今晚沒有月光,四周漆黑一遍,兩人雖離得極近,卻連對方的麵目也看不真切,但子爍那雙眸子卻一如既往,即使在暗夜中也閃爍著逼人的灼熱目光,他直視著她,忽而嘴角一咧,露出兩顆小虎牙,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我說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信嗎?”


    惜月先是一怔,隨即大怒,一掌便往他臉上甩去,子爍不慌不忙側臉躲過,手指扣住她手腕命脈,她隻覺手臂一麻,身子便再動彈不得。


    子爍將她帶到隱秘處,四周打量了一下,確定沒禁衛在附近,這才低頭看她,卻見她兩眼冒火,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看,他失笑道:“葉子,你雖沒了記憶,性子卻和以往一樣,以往我每次激怒你,你總是不由分說要打,卻又打不過我,每次都惱羞成怒,便如現在這般看著我,恨不得將我活活吞進肚子裏,我總要花上數天甚至月餘,才能將你哄回來。”


    她的眸光依然凶狠,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呸了一聲:“你騙人,你上次說我是在無荒山長大的,可你是眀焰司的人,隻忠於陛下,根本沒有自由身,如何會和我認識?竟然還厚顏說是我的未……你不要臉!”


    他神色一暗,竟有些難過,“我沒騙你,你與我,確實有過婚約,你不信將來大可問亦離,他是出家人,不會騙你。而我不惜一切進眀焰司,都是為了你。”他將她的手腕拉到兩人中間,手指隔著衣袖細撫她腕上某處,“這裏,你腕上這裏有一道疤痕,那一次……我傷你甚深,你一氣之下就……總之,是我欠了你,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她詫異地看著他,她手腕上那道疤痕的位置,恰恰是他指的地方。她記得她三年前大病初愈的時候,那道疤痕看著才愈合不久,她那時還問過燕詡,燕詡卻也不知那疤痕的因由。子爍能準確無誤地指出疤痕所在,難道真的如他所說,他們兩人以前竟有過婚約?她因他傷了她的心而做出傻事?


    她憤恨地想抽回手,奈何子爍卻不鬆手,“葉子,你聽我說,燕詡不是好人,他將你拘在身邊是有目的的……”


    她一手被子爍攥著動彈不得,隻得用另一隻手去捂耳朵,“我不聽我不聽!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喊人了。”


    子爍果然閉了嘴,他是知道她性子的,她生起氣來從來不管不顧,什麽事也做得出來,若是引來雲衛的人,他辛苦蟄伏眀焰司一事便會暴露。


    他看了她許久,終是歎了口氣鬆開她的手,“好,我不說,反正你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真相,你隻需記住,無論如何,我會護著你。”


    她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子爍卻將她攔住,“慢著。”


    她蹙眉,“你又待如何?”


    子爍道:“我不知你為何去燕詡的書房,但我勸你別再去了。先別說這宮裏本就防衛森嚴,光是燕詡的雲衛,也不是好對付的。你第一次去的那晚,雲衛的人因被調去接應睿王,所以不在宮裏。而今晚……你以為憑你之力,能躲過雲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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