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詡覺得冷極了,仿佛置身一片冰雪之中,身體不受控地發顫,他想睜開雙眼,但眼皮卻似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恍惚之中,有個溫暖的懷抱將他緊緊摟住,那樣的溫暖似曾相識,讓他感到無比寬慰,他貪婪地吸取著懷中的溫度,直到肩頭一陣刺痛……


    燕詡緩緩睜開雙眼,入目有昏暗的燭火,殘破的泥牆,屋頂還有點點星光自縫隙中泄落,他怔了怔,努力回想失去意識前的一刻,那個嬌小的身影自馬背躍起,舉劍朝子爍刺去,而自己則躺在刺骨的河水中……


    原來他沒死,他輕吟了一聲,這才發覺自己身上暖暖的,低頭一看,他赤/裸著上半身,懷中正摟著同樣赤/裸的女子,兩人身上隻蓋著一件單薄的衣衫,身下墊著幹草,“惜月……”


    惜月本就睡得不安,燕詡輕輕一動她便醒了過來,見他醒來,她欣喜若狂,輕喚了一聲“瑾雲,你醒了”,隨即意識到兩人正赤身*地擁在一起,臉上頓時紅得柿子似的。她急急掙脫他的懷抱,轉身將架在火盆旁烤的衣服穿上。


    燕詡垂眸望去,她細膩的肌膚在燭火映照下泛著淡淡的柔光,似敷了一層淡金色的薄粉,背部有極優美的線條,讓人挪不開眼。


    她匆匆穿好衣服,握住燕詡的手問:“瑾雲,你好些了嗎?”


    昨晚燕詡被高漲的河水衝到河中,她找到他時,他已失去了知覺,她在水中托著他遊了很久,大雨後的河水流得湍急,在她幾乎快支撐不下去時,兩人終於被衝上了下遊的河灘。還好那時雨停了,她將他身上甲胄脫下,背著他往高處走,還好運氣不錯,在山上找到一間簡陋的茅屋,應是獵人休息的地方。


    她說完這些,見燕詡雖然醒了,臉色依然白得可怕,不由落下淚來,“瑾雲,你還痛嗎?”傷口她已替他包紮了,但也隻是勉強止了血,他們身上都沒有傷藥,何況他又在水中浸了那麽久,他已經開始發低燒,她擔心在雲衛趕來之前,他會熬不住。


    燕詡看著她,嘴角艱難地彎了彎,伸出右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別擔心,我沒事……”


    她握住他的手,又問:“那你還冷嗎?”


    他緩緩搖頭,聲音虛弱,“你在,我不冷。”


    燕詡很快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身上已穿好衣服,惜月正在搗鼓一隻吊在火盆上的鐵鍋,鍋裏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見燕詡醒了,惜月忙舀了一碗熱湯,將他扶起,慢慢喂他。破舊的陶碗已缺了一角,熱氣騰騰之中浮著幾片生薑,還有黃黃白白的蛋花。


    “屋後種了生薑,我又從樹上掏了些鳥蛋,也不知是什麽鳥的蛋,吃著還可以,你受了寒,正好喝些薑湯驅寒,你身上有些發熱,可惜沒有鹽……”


    她絮絮說著,燕詡一口一口喝著熱湯,不知是那蒸騰的熱氣熏了眼,還是肩上的傷痛難忍,他隻覺眼眶一片濕潤。她見他停下,不由問道:“怎麽了?傷口痛嗎?”


    他垂眸,並不看她,“湯有些熱。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燕詡沉默片刻,將湯喝完,“我們盡快離開這裏。”


    禹城附近的地形他勘查過,昨晚那條河的下遊支流眾多,雲衛要找到他恐怕要花上些時間,可他不能坐在這裏等,他的傷口已經開始發炎,身上也發著熱,若不能盡快得到醫治,他會一病不起。可他沒有時間等自己慢慢康複,現在已是四月底,離九月十五隻剩五個月,他要盡快將這場戰事結束,取得伏羲八卦,回翼城為前往十方做準備。


    惜月有些擔心他身子熬不住,昨晚雲竹雖和她一起找燕詡,但半途卻被魏兵絆住,河灘上的打鬥痕跡會被大雨衝毀,她和燕詡被河水衝走,雲衛的人根本不會知道,他們主動回營地才是上策。她忽然又想到了安逸,他倒下前看她的眼神讓她心中驀然揪緊,也不知他後來如何了,那三枝袖箭殺傷力不大,他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她隻擔心他會落入雲衛手中,那相當於落於明焰司手中。可她不後悔,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燕詡死在他手裏。


    兩人離開茅屋,辨別了一下方向,朝晉軍大營的方向走去。燕詡昨晚失血太多,如今極是虛弱,走了片刻便臉青唇白,額上不斷冒虛汗。兩人不得不走走停停。幸好此處地勢平坦,兩人沿著樹林邊的路慢慢走,兩個時辰後,太陽已爬升到山巔,惜月怕他太累,扶著他坐到日頭下,堅持讓他停下歇息。


    剛坐下,燕詡卻忽然臉色一變,低聲道:“有人來了。”


    惜月也是一驚,屏息細聽,果然聽到不遠處有些許極細的聲響,正朝他們的方向移動。不知來的是什麽人,若是雲衛自是好,但若是魏兵就麻煩了,燕詡此時的情況根本經不起折騰。惜月一咬牙,朝燕詡低聲道:“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燕詡一怔,知她心裏所想,伸手拉她,“別去……”


    惜月卻甩開他的手,身子靈雀一般掠了出去。她故意弄出聲音,引那人朝自己追來。片刻後,身後果然有了動靜。


    “葉子……別跑了,是我。”


    竟是安逸,惜月猛地頓住,回身看他,“你……你沒事吧?”


    安逸看了她片刻,神色複雜,他恨她昨晚的無情,可昨晚看著她被河水衝走,他竟是難以抑製的害怕,怕從此再見不到她。他中了她三根袖箭,卻顧不得療傷,一刻不停地順流而下,他甚至顧不上燕詡是生是死,一心隻想找到她。


    此刻見她安然出現在麵前,他原本滿心激動,恨不得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隻是……她嘴上說著問候他的話,那眼神卻帶著明顯的戒備,仿佛他是豺狼猛獸,他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他冷冷掃了眼她身後,“燕詡呢?”


    惜月心中暗驚,她絕不能讓他找到燕詡,她故意壓低聲音道:“你快離開,雲衛的人就在這裏,他們昨晚已經找到我們了。”


    安逸看她一眼,忽然笑了,“葉子,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自小時起,隻要一說謊,眼睛從不敢直視人。”


    他斂起笑意,腳尖一點,從她身側掠了過去,惜月大驚,想也不想揮掌拍去,“你要殺他,先殺了我!”


    一股邪火自安逸胸口騰起,他回身和她對了一掌,“他的命我要定了!你要救他,除非你殺了我!”


    兩人瞬間交上了手,安逸心中惱恨,出手也狠,“葉萱,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我做這麽多都是為了什麽?我費盡心思潛入明焰司,吃盡苦頭是為什麽?我都是為了救你,可你做了什麽?你以為燕詡真的在乎你嗎?他在乎的不過是你身上的血,若沒你的血,他根本打不開十方的機關!他將你當成惜月,不過是為了報複亦離!你醒醒吧,燕詡根本不愛你!他愛的是顧惜月,他要的是這天下!”


    一字一句,似千刀萬剮,惜月隻覺眼前一黑,噗地噴出一口血來,人也一頭栽倒。安逸大吃一驚,慌忙將她抱住,卻見她雙眼緊閉,已沒了知覺。他探她氣息,她的氣息極之絮亂,好幾股真氣在體內亂躥,手腳異常冰冷,身上臉上卻熱得滾燙,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慌亂地拍著她的臉,“葉子,葉子,你怎麽了?你醒醒……”


    晉國,通往翼城的官道上,天色還未開始發亮,一輛四馬拉駕的馬車一路風馳電掣,揚起路上滾滾煙塵。數十名接到消息的明焰使在道路兩旁湧出,遠遠等著那馬車。數十雙眼睛緊緊盯著馬車上駕車的人。


    馬車漸漸駛近,安逸絲毫沒有減慢速度,他自懷中掏出一小布袋,一揚手,數十粒黑色的藥丸被拋到了空中,“告訴佟漠,剩下的極樂丸,十日後我會還他!”


    晨曦初露,馬車一路駛到大荒山,安逸棄了馬車,將依舊昏迷不醒的惜月抱在懷中,一刻不停地開始登山。他身上本就帶著傷,連日來又不斷趕路,待終於來到大悲寺外,他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個踉蹌,連帶著惜月一起跌倒,人也跟著暈了過去。


    東方天際開始泛起魚肚白,正是大悲寺僧人做早課的時候,悠長低沉的頌經聲連綿不斷,在大悲寺的上空不斷繚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方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雨敲青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雨敲青瓦並收藏十方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