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詡一把抓住她手腕,滿臉驚詫地看著她,“你……”


    短刃一觸到燕詡身體,惜月便知道他身上穿了金蠶甲,心裏一驚暗道不好,手腕被他抓牢,她使不了勁,情急之下左手揮出一掌,直拍他胸口。


    燕詡仍在驚詫中未回過神來,猝不及防之下中了一掌,人往後急退幾步,身子幾乎站不穩,嘴角溢出血絲,“惜月,你……為何……”


    惜月不答,腳尖輕旋,手中利刃直取燕詡要害,眸中再無那愁腸寸斷的鬱色,取而代之的是狠厲的殺意。燕詡此時方明白,惜月剛才不肯進王府,就是為了故意引他出府好下手。他剛才不過一時大意,若論身手遠在惜月之上,數招之後便奪了惜月手中短刃。


    他強忍著胸口的劇痛,緊緊扣住她手腕,“惜月,你瘋了不成?”


    惜月原本謀算得很好,她躲在暗處看著亦離駕馬車離開,這才現身引燕詡出府,他身旁沒了雲衛,又對自己全不設防,本是殺他的最好時機,怎料他竟貼身穿了金蠶甲,讓她空虧一簣,眼下錯失殺機,要再殺他已是不可能。她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心念急轉之間,眸中殺氣已斂,眸中滿是委屈,“瑾雲,是他們……他們讓我來殺你……”


    燕詡垂眸,緊緊盯著她的眸子,皎玉般的俊臉似染了一層寒霜,手上力道半分不鬆。良久,緊抿的薄唇終於迸出一句,“你都想起來了?”


    他太過熟悉那個惜月了,就算亦離和渡一告訴了她真相,她或許恨他,但絕不會做得到像剛才那般毫不遲疑地置他於死地。以前的惜月就像一張白紙,讓人一目了然,她的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都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而眼前這個惜月,眸中隱藏著讓他看不透徹的陌生。


    果然,眼前的女子一聲不吭,臉上的委屈之色盡數散去,沉默地與他對視。燕詡雖然這麽問了,但心裏仍存著一絲希冀,他是多麽的希望她嬌笑著告訴他,她不過和他開了個玩笑。可眼下,她的沉默已是默認。


    他的聲音似玄鐵般冰冷,眸中再無昔日溫情,“是渡一?他居然有這個本事,讓你恢複記憶?”他默了默,又緩緩搖頭,“不可能,佟漠說過,世上沒有任何一門功法或任何一種藥物能破解他的天音琴。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可解。”他加重手上力道,從牙縫中擠出話來,“葉萱,告訴我,你是怎麽恢複記憶的?”


    手腕劇痛,身子發麻,葉萱額上已冒出細汗。要說她是怎麽恢複記憶的,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當日她走火入魔,從禹城到無荒山的路上,體內兩股陰陽之氣互相衝擊,她一時冷得全身僵硬,一時又熱得如被火炙,意識逐漸渙散,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離開了身體,大概是快要死了。


    她感到恐懼,害怕自己就這麽死去,她不願意死,用僅存的意誌拚命掙紮,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頌經聲吟哦,那悲憫的佛唱聲似安撫了她的魂魄,引領著它回到自己身體。睜眼之際,那些瑣碎零星的記憶,竟匯聚成片段,在腦海深處一點點蘇醒。


    葉萱冷聲道:“燕詡,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你所說,連佟漠也不知道天音琴的破解之法,可偏偏老天就是讓我記起所有事情了,可見連老天也容不得你的狼子野心。今日殺你不成,是我自己本事不濟,你想利用我的血打開十方的機關,我告訴你,你休想!”


    燕詡臉上寒氣森森,嘴角扯起冷笑,“沒錯,你恢複了記憶,可那又如何?你說得對,我就是需要你的血打開十方的機關。你以為你能阻止我?不過是讓人笑話的螳壁擋車,徒勞無功。你還是惜月的時候,我曾承諾過,來日待我奪取天下,定會許你個將來,可惜……你偏偏要醒過來,我該怎麽說你才好?”


    他用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逼視著她雙眸,“惜月……不,葉萱,你大概不會知道,我心裏有多痛,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醒過來?為什麽你不好好地繼續當那個乖巧聽話的惜月?想想你還是惜月的時候,我們有多快活?想想你還是惜月的時候,你有多愛我?為什麽,為什麽你偏偏要醒過來!”


    最後兩句,他幾乎咆哮,他心裏確實痛,更多的卻是恨,恨她的不合時宜,恨她不受他的撐控,恨她從今以後再不會像往常那般,對他千依百順,再不會用她暖暖的身體去溫暖他。他眸中燃起憤恨的怒火,幾欲將前眼的女子燒成灰燼。


    他的手自她下巴往下移,扼住她的咽喉,逐漸加重力道,“是你逼我的,你不該清醒過來的,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殺你……死人的血,啟動不了十方的機關,我會將你製成活死人,像惜月一樣,直到九月十五極陰之日……”


    燕詡眸中的怒火逐漸平息,轉而變成冷漠,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在他手中逐漸枯萎。她呼吸受阻,小臉漲得通紅,眸中滿是驚惶和絕望,原本早已淡漠的心忽然隱隱作痛,他想起當年新婚第二日,那個他最愛的女子,也是這般在他手凋零,臨“死”前也曾有過這種驚惶絕望,繼而倔強地看著他……心中一軟,他的手不由鬆了鬆,“惜月……答應我,繼續做我的惜月,好嗎?”


    葉萱一陣猛烈的咳嗽,用力喘息,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他手裏。她不希望燕詡得到十方策,但她更不想死,至少不能死在他前頭,她還要替顧惜月報仇,她希望能看到亦離將顧惜月起死回生的那一日。她開始後悔自己的魯莽大意,以她現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擊倒燕詡。


    而此刻,他看她的眼神裏,還有最後一絲憐憫,也許這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她正要開口說些服軟的話,一陣箭鳴忽然從街道兩旁的屋頂傳來。


    燕詡一驚,鬆開葉萱閃身躲過,十多名黑衣人自屋頂躍下攻向燕詡。這些黑衣人個個身手不凡,且出招淩厲狠絕,燕詡一時顧不上葉萱,一邊還擊一邊朝天放了支鳴鏑。


    葉萱脫了身,雖也奇怪這些黑衣人的身份,但此時逃命要緊,這裏離睿王府不過隔了兩條街,雲衛的人片刻就到。她正要離開,一隻寬厚的手已緊緊握住她的手,“跟我來。”


    那人和其餘的黑衣人衣著打扮一樣,但那聲音,葉萱刻骨銘心。她身子一頓,停下腳步。安逸感覺到她的遲疑,詫異地回過身看她,孤狼般的眸子和記憶中的一樣,放浪,不羈,有種奮不顧身的炙熱……她默默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跟上他的腳步。


    雲衛的人果然很快來到,和黑衣人糾纏在一起。燕詡退開幾步,看著長街盡頭那逐漸跑遠的兩個身影,森寒冷意再次自眸中升起。


    雲竹請示是否要追,燕詡一邊搖頭,一邊揉了揉手掌,手中還有葉萱身上的餘溫,他朝雲竹問道:“還有幾日?”


    雲竹略一沉吟,語氣肯定,“三日。”


    長街盡頭,那兩人已完全消失,燕詡嘴角漾起一絲冷笑,“三日,足夠了,且讓他們高興三日。三日後,惜月大概要回來了。葉萱……當然要活著回來,至於姓安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安逸帶著葉萱一路出了翼城,徑直到事先準備的地方,將藏著的兩匹駿馬牽了出來。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了喜色,將手中韁繩朝葉萱扔去,“葉子,渡一和慧水都告訴你了?這下可好,我說的話你不相信,他們說的,你總算相信了吧,不然你也不會不辭而別,跑來刺殺燕詡,幸好剛才我的人來得及時,否則……”


    想起方才燕詡扼住她咽喉的情景,他不由一陣後怕,又道:“葉子,你不該冒險的,燕詡是什麽人?陰險狡詐之極,哪會允許你輕易得手?你根本不該獨自下山的,你若耐心等上一日,我好歹能謀劃得周詳些。”


    葉萱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即翻身上馬,“多謝你出手相救,也多謝你的馬。”


    她邊說邊調轉馬頭,安逸怔了怔,這語氣實在疏離,讓他心裏難受,“葉子,你這是什麽話,你我之間,還需說這種客氣話嗎?哎,你這是要上哪兒?”


    葉萱目視前方道:“我要去找亦離,就此別過,你還是盡快和顏奴匯合的好。”


    安逸也跟著上了馬,嗔怪道:“你要找亦離,難道我就不能與你同去?顏奴自有他的辦法與我聯絡……”


    他話未說完,忽然啊地一聲,腦中轟然炸了個驚雷,“葉子……你……你記得顏奴?”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無論是亦離,還是渡一和慧水,都不可能知道顏奴,她知道顏奴,唯一的可能是她想起這個人,可若是她連顏奴都想起來了,那麽他……他的聲音難以抑製地發顫,“葉子,你……你都想起來了?”


    葉萱坐在馬背上,低頭看向安逸,眸中不帶一絲感情,“是,我什麽都想起來了。我想起當年你如何費盡心機,到大悲寺接近亦離,接近我,博取我們的信任。我想起當年惜月姐姐死後,你是如何湊巧地要回魏國,趁機讓亦離主動提出請你帶我一起走。我想起當年你如何說喜歡我,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然後一邊籌備婚禮,一邊籌備去十方。我還想起當年我一身喜服,在大婚之日割袍斷義,今生今世,與你形同陌路。”


    她說罷再不看他一眼,一揮馬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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