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萱擠出一個牽強的笑,“說什麽呢,這小偶人上回進宮前雲竹就檢查過,不過就一個木頭小人,還能藏什麽秘密不成?”


    燕詡嘴角輕勾,摟在她肩上的手撩起她一縷秀發,繞在指尖把玩,“還嘴硬麽,我們還是先說說這些日子燕旻做了些什麽吧。他先是召見了佟漠,在他的斡旋下,佟漠同意用一顆解藥,換回安逸手中的五十顆極樂丸。於是他不但派人將解藥送去無荒山,還試圖說服安逸重回宮廷任職……嘖嘖,真是愛惜人才,心是好的,就是天真了點。”


    不用想也知道,安逸定是拒絕他的,但無論如何,安逸能得到極樂丸的最終解藥,葉萱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三年前她愛極而恨,三年後,當她那日從混沌中醒來,對他已無愛無恨,他為救她身陷明焰司,她除了感激再無別的想法,她不想欠他,為他求得一顆解藥,是她能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但她同時也疑惑,以燕詡睚眥必報的性格,就這麽輕易放過安逸了?


    正思疑間,燕詡已道:“且由著他們折騰吧,不過一群跳梁小醜罷了。極陰之日不日將至,正是我用人之際,明焰司能盡快恢複元氣,我自是樂見其成的。左右不過讓他們多蹦躂一段時日,就讓他們高興一下好了。再說燕旻,他替你通風報信,又送解藥給安逸,這都算了,他千不該萬不該,起滅我之心。”他頓了頓,低頭看向她,眸中笑意漸漸淡了下去,“這幾日他悄悄下令調集城外京畿駐軍,也許我們說話的這個當口,駐軍已到城外,隻等他一聲令下就進府鎖人了。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她當然猜到燕旻在知道燕詡的野心後會有所動作,她原本就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在極陰之日前將燕詡緝拿,她知道此事甚風險,在信中就提醒過他燕詡的勢力遍布翼城,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燕旻連暗中調集京畿駐軍這樣隱秘的事也瞞不過燕詡。


    燕詡長長歎息一聲,劍眉蹙起,可臉上卻分明帶著幾分愉悅,“先帝為讓自己的兒子順利登基,不顧手足之情殺了自己的親哥哥,登基後的皇帝,仍是忌諱這個本應坐在龍椅上的堂兄,不惜大動幹戈殺之後快。這位堂兄沒想到皇帝這般絕情,隻好倉皇逃回自己的封地。正是皇帝的無情,反而激起了這堂兄的反心,為正本清源,不得不揭竿起義……你說,這麽一出好戲,我又豈能不配合他?反正十方就在朔安,我遲早要回去,我缺的正是一個造反的理由。”


    他低低笑了幾聲,又道:“所以,為了讓這出戲順利演下去,明日一早,我們隻好落荒東逃,逃往朔安了。”


    朔安是睿王封地,掌二十萬兵馬,隻要一進朔安,燕詡再無後顧之憂。他如今隻等著極陰之日的到來,隻要他得到十方策,不但晉國,整個天下都是他燕詡一個人的,到了那時,他才慢慢開始清算不遲。


    她僵硬地伏在他身上,不敢動彈半分。在他眼中,他們的任何反抗不過是小醜一般蹦躂,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仿佛一個冷眼旁觀的觀眾,早就知道結局。


    他撫了撫額,似是想起什麽,“看我,扯遠了。燕旻之所以知道這些事,全是因為你通過這偶人告訴他的,所以我猜,這個已經修好的小偶人裏,同樣藏著一封信,告訴你他的打算,並且不忘提醒你,明日該如何配合他的行動,裏應外合地將我拿住。”他將小偶人放回她手中,眸光灼灼,“你覺得我猜得對不對?”


    那小偶人在葉萱手中,重若千斤,幾乎拿不穩。事已至此,根本沒有再打開小偶人的必要。一室靜謐,兩人沒有再說話。


    燕詡看著她的臉色由最初的故作鎮定,變為後來的驚惶不安,再到現在,已是神色無瀾,也許是因為太過絕望,當所有的希望泯滅,人反而變得平靜起來。


    這平靜的神色,讓他忽然生出些不快來。他的手猛地收緊,將她緊緊嵌入懷中,“說啊,我猜得對不對?你該怎麽獎賞我?”


    不待她回答,他已負氣似地吻上她的唇,狠狠在她唇齒間掠奪。她閉上眼,不迎合也不掙紮,任由他予取予求。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和溫度,逐漸讓他的欲/望越燒越烈,他毫無征兆地將她壓倒在身下,伸手去解她的束腰。然而在觸到她僵硬冰冷,毫無反應的身子時,他又覺得索然無味。


    他依舊壓在她身上,卻停下了動作。她緩緩睜開眼,眼中有迷惘之色,兩人的臉貼得那樣近,能從對方的瞳中裏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的指尖撫過她的臉,再緩緩往下移,探到她垂在身側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惜月,你在我身邊三年,應該了解我,我雖睚眥必報,但偶爾也會恩怨分明。禹城一戰,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早就死了。隻可惜,那之後你很快恢複了記憶,還捅了我一刀。我曾和自己說,那一刀,已將你救我的恩情抵消,我再也無需憐惜你,可我舍不得。惜月……我舍不得……我明明可以不給你千山萬水的緩解藥,讓你做個無知無覺的人偶,可我終是不忍心。我舍不得那個活潑靈性,妖邪聰慧的惜月,我那日說過,隻要你繼續做我的惜月,邀仙台上我的承諾依然算數,即使你背著我給燕旻通風報信,可我依然舍不得……”


    他的手緊了緊,又道:“到這一刻為止,我的主意依然沒改變。惜月,極陰之日,我要用你的血,替我打開十方,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死,但我一定會盡力保全你。”


    翌日一早,果然如燕詡所說,城門一開,城外駐軍便風馳電掣地往睿王府奔去,但早有準備的燕詡已在雲衛的護衛下,和葉萱悠悠坐著馬車從西邊城門出了城,從容不迫地往朔安而去。而留在府中的府兵,將會和駐軍來一場激烈的反抗,好讓翼城百姓知道,睿王是怎麽被迫害,最後不得已逃往朔安。


    當燕旻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承德殿中接到燕詡已離開翼城的消息時,頹然跌坐到龍椅上。他此時終於明白到,為何惜月在信中千叮萬囑,要他隱秘行事不能相信任何人,他以為自己已足夠小心,沒有動用燕詡可能有勢力滲透的羽林衛,而用憑帝皇虎符調動的京畿駐軍,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連駐軍裏都有燕詡的人,他的絕密計劃功虧一簣。


    他遣退左右,獨自一人在殿中坐了一日,到了晚上,親自提筆擬了一道廢後聖旨,廢除華媖的後位,即日起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城南十裏亭,喬裝成普通商賈的燕旻,神色落寞地看著華媖,一夜無眠,他的眼底一片烏青,兩頰深陷,聲音也嘶啞難聽,“華媖,是朕沒用,不能保你母子平安。如今朕能做的,唯有送你回彤關,回平安侯身邊。”


    他垂了頭,聲音有些哽咽,雖然從來沒有喜歡過眼前這個女人,但她到底是自己結發的妻子,腹中有他的骨肉,那是有他生命的延續,“華媖,你一定要平安誕下孩兒,留在彤關,再也別回翼城。燕詡要的是江山,他不會為難你的。”


    最後一句說得軟弱無力,其實兩人心裏都清楚得很,若她生下的是女兒,自會吉人天相,但若她生下的是個兒子,燕詡又怎會容他活在世上?


    華媖穿著普通婦人的裝束,鬢上隻簪了一支淡粉的珠花,倒顯得她素淨溫婉,她兩手交疊垂在腹上護著腹部,冷冷看向燕旻。


    眼前的男子,臉上稚氣未褪,本應是朝氣蓬勃的年華,但忽然的打擊,一夜之間將他的驕傲全部摧毀,也將他的脊梁壓彎。還是太子的時候,他身邊便聚滿了阿諛逢迎的人,無論去哪都是前呼後擁,然而今日,他身邊隻有一個年邁的內侍,形單影隻。


    她從未喜歡過他,甚至常常鄙視他,厭惡他,可當他懇切地告訴她,他不願意她再留在宮中,無辜受他牽連的時候,她心裏多少有些感激的。


    一陣沉默後,她緩緩點頭,“我曉得了,你……也多保重。”


    馬車隆隆在官道上駛遠,也許這一別,再無想見之日,她撩起簾子的一角,塵土的盡頭,八角亭裏,那個瘦削且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影,一直扶欄立在亭下,默默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眼中有氤氳霧氣漫上,華媖用力睜大眼睛,看著那個還未來得及熟悉便已離別的身影,直到那個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點,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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