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自己是如何失憶,又是怎樣來到燕詡身邊,以及自己到底是不是顧惜月的替身,葉萱雖聽安逸說過,但她一直固執地認為,那不過是安逸的片麵之詞,她一直想親口聽燕詡告訴自己,就在不久前,他曾說再給他多點時間,他會給她一個交代。


    但她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麽快,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真相便猝不及防地,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麵前。一字一句自燕詡嘴巴親口說出,她連給自己一個懷疑的借口也沒有。


    “……你的舞步像極了她,那是她獨創的舞步,我本以為世上隻有她一人才有那樣的舞姿。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又見到了惜月,可就在我怔怔看著你越舞越近之際,你卻一劍朝我刺來,若非當時佟漠就坐在我身側,我的胸口定會被你刺個窟窿……你不肯束手就擒,拚死頑抗,最後奄奄一息,血流了一地。也是巧,那日的歌舞就安排在花園,你的血竟引來數隻蜂蝶翩躚不肯離去,佟漠說,隻有異血人的血會招峰引蝶……後來,我命佟漠用天音琴抹去你的記憶……”


    他教她撫琴,讓她練字,讓她學各種禮儀,嚴格控製她的一言一行,想將她變成第二個顧惜月。然而,無論他如何悉心教導,她卻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顧惜月溫文嫻雅,她活潑好動,顧惜月性格隱忍,她則大膽熱情,顧惜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對這些卻絲毫不感興趣,勉強學了許久,連皮毛也沒學成。


    她不過是表麵上變成了惜月,其實骨子裏依然是原來的葉萱。她像一團炙熱的火,時時刻刻在他身側燃燒,不知不覺中將他寒冰一樣的心烘暖了,潛移默化,他漸漸習慣了她的胡攪蠻纏,習慣了她不成調的琴聲,習慣了她暖暖的溫度,卻又偏偏不自知。


    他最後一錘定音,“所以……你真正的名字,是葉萱,不是惜月。”


    殘破的屋子一時靜謐無聲,葉萱怔怔看著燕詡,許久沒有開口。燕詡也看著她,她的沉默讓他忐忑不安,臉上看著平靜,實則手心裏全是汗。對於她知道真相後的反應,他其實一點底也沒有,他不知道她是會恨他,離他而去,還是會選擇繼續留在他身邊,他隻知她現在心裏必定亂得很。


    良久,葉萱終於打破沉默,“為什麽?”


    他抿了抿唇,坦然道:“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我寂寞,想將你塑造成惜月的替代品陪著我,二是因為我恨亦離,而你是他的妹妹,我想利用你報複他。”


    她卻搖了搖頭,“不,我是問,你為什麽現在告訴我?你方才不是說你一直想要十方策嗎?如果我這個異血人清醒了,你不怕我跑掉或來個魚死網破?沒有我的血,你怎麽打開十方?你原本的打算,是在你取得十方策後再告訴我真相的吧----如果我沒死的話。”


    他怔住,原以為她會怨他欺騙她,利用她,沒想到她關心的竟是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告訴她真相。他忍不住笑了,這就是他不知不覺愛上的女子,她總是能讓他感到意外,他自以為自己了解她,事實卻恰恰相反,就像現在,他猜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卻輕而易舉就洞悉了他的內心。


    他再次抿了抿蒼白的唇,兩頰因接下來的話而微微有些發燙,“是,我原本的打算,是在我取得十方策後再告訴你真相,是去是留,都由得你。可如今……我改變主意了。你……也猜到了不是嗎?惜月,我愛你,不,或者我應該說,葉萱,我愛你,我不會利用你的血打開十方,十方策……我不要了。”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繼而又問:“可你怎麽能肯定,你愛的是葉萱,而不是惜月?葉萱如果不是因為失去了記憶,根本不會愛你。”


    燕詡看著她,臉色雖仍虛弱蒼白,可那雙眸子卻熠熠生輝,“其實世上根本就沒有惜月這個人。我以前不懂,以為你被抹去了記憶,就能按照我的意願變成另外一個人,其實那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死過一回我才明白到,你從來就沒有變過,無論你的名字是惜月還是葉萱,你骨子裏,依然是原來的你。所以……我能肯定,燕詡愛的,是葉萱。”


    良久的沉默後,葉萱終於開口,卻是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可是好些了?可有辦法聯絡到雲衛?”


    他的眸子頓時一暗,隨即一顆心也緩緩沉了下去。他垂眸想了片刻,道:“你要離開我?”


    葉萱沉默,可這種沉默相當於默認,他又問:“你打算去哪?”


    她搖了搖頭,真相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得讓她不知所措。情感上,隻有惜月記憶的她依然愛著這個男人,可理智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與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可她想,她不應該再留在他身邊了。


    他緩緩點頭,“那好,我不勉強你。”看著她木然起身,他又道:“你往右邊小道下山吧,那邊的路隱秘些,應該不會遇上魏人。”


    上一世,他們就是往右邊走的,不久後就遇上了安逸,而他則遇上徹夜搜尋他的雲問等人。既然她決定離開,有安逸在她身邊定能保她周全。或許這一別,她會繼續她原來的軌跡,記起所有的事情。他已向她坦白過,在她記起所有事情後,至少不會像上一世那樣恨他吧。


    葉萱轉身離去,剛剛邁出門口之際,燕詡忽然將她叫住,“葉萱,你聽好了,如果決定了離開我,最好恨心一點,離得遠遠的。我隻給你一次機會,若你我再有相逢的一日……便由不得你了。”


    她回身看去,他無力地靠在草堆上,臉色依然蒼白,衣衫雖算不上襤褸,卻也決不鮮亮,明明是一副喪魂落魄的模樣,嘴角偏偏噙著篤定的淺笑,一雙鳳眸流光溢彩,依然是從前那個運籌帷幄的睿王世子。


    她暗自一咬牙,猛地轉身離去。


    她的身影轉瞬消失,燕詡緩緩斂起笑意,兩指揉著眉心陷入沉思。直到半個時辰後,屋外有了動靜,雲問終於帶著人尋來了。


    不待雲問發問,燕詡便吩咐道:“傳訊給佟漠,即日起寸步不離保護父王,若陛下傳召,務必推諉不見。極樂丸的事讓他不必擔心,我來處理,子爍暫時不要動他,我另有安排。還有,魏國太子還在禹城,傳令鬼軍,務必活捉魏國太子。”


    待傷口處理完畢,燕詡走出屋子,山林特有的泥土氣息和草木芬芳撲麵而來,他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心中鬱憤一掃而空,“啟程回翼城。”


    魏國的戰事刻不容緩,但相比之下,翼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


    山林裏鳥鳴啾啾,一派春和景明的氣象,葉萱腦中卻亂轟轟的一團,隻知低頭不停地走,以致安逸忽然出現她也茫然不知。


    “葉子……”安逸先是一陣驚喜,隨即見她神色茫然,臉色也不太好看,忙問道:“葉子,你怎麽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葉萱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是你……你沒事吧?”


    她雖說著關心的話,可那疏離戒備的神色,卻讓安逸的心一沉,方才的喜悅之情頓時淡了不少,他冷冷朝她身後看了一眼,“燕詡呢?”


    燕詡兩字讓葉萱身子一僵,雖明知那人曾害得自己不堪言狀,可她捫心自問,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她木然道:“雲衛的人已找到他了,你要殺他,已是不可能,看在一場相識的份上,我勸你盡早離去。”


    她說罷不再理他,自他身邊走過,繼續往前走。


    安逸卻一把拉住她的手,“雲衛的人來了?那你這是上哪去?”


    她猛地抽手,一掌朝安逸劈去,“不用你管。”


    她的掌風夾著一股陰冷寒氣,氣勁比起上次更加霸道,安逸大吃一驚,側身躲過,“葉子,你究竟練的什麽邪功?是燕詡讓你練的嗎?那卑鄙小人定是又想了什麽法子害你,你千萬別上他的當,待我去殺了他!”


    葉萱將他攔住,一聲不吭又向他攻去,安逸不想傷她,一時又甩不開她,隻好硬接了幾招,心中一時憤恨難平,“葉子,你別再執迷不悟了,我說過,燕詡根本不是好人,他在乎的不過是你身上的血,若沒你的血,他打不開十方的機關!他將你當成惜月,不過是為了報複亦離!”


    葉萱手中不停,隻道:“我知道。”


    安逸怔了怔,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你之所以失憶,正是燕詡害的?”


    “我都知道。”


    安逸躍開兩步,心中驚駭,“你都知道?你……你都想起來了?”


    葉萱搖頭,“不,我沒想起任何事,是他告訴我的。”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他告訴你的?”隨即又冷笑道:“他那種人,和你說的每一句話怕是精心設計過,避重就輕,盡挑對自己有利的和你說,你怎麽能信他?”


    “他告訴了我全部,包括十方策的事。”


    他怔住,“十方策的事?他居然會告訴你十方策的事?”見她沉默,他怒道:“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還要阻止我殺他?”


    她咬著牙,眸中閃過痛苦神色,須臾才道:“我不要他死。”


    安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怒極而笑,“葉子……真想不到啊,燕詡的所作所為,我以前就告訴過你,可無論我怎麽說,你都不相信。我真沒想到,你寧願相信燕詡也不願意相信我。為什麽?你明明知道他做了那麽多傷盡天良的事,明明知道他害得你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你竟然還要維護他?為什麽?他到底有什麽好?他隻稍輕輕一句話,就讓你鬼迷心竅,連尊嚴也不要了嗎?”


    葉萱捂著耳朵連連後退,在明知真相後,她為什麽還要維護燕詡,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痛苦地閉上眼,在安逸再次上前逼問之際,猛地揮出一掌,隨即身子淩空一旋,幾個起落便消失於林中。


    安逸知道負傷的燕詡就在附近,若錯過這次機會,將來再難下手殺他,可眼見葉子跑得飛快,他實在不放心,一咬牙,往她離開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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