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竹看著安逸,“子爍,好久不見。”


    安逸警惕地打量了一下,並沒有發現其他雲衛的蹤影,不由有些疑惑,“我其實不叫子爍,我姓安名逸。”


    雲竹低聲重複了一遍,“安逸……這名字真好,可見替你取名的人希望你過著安逸無憂的生活。”


    安逸回劍入鞘,並沒接話,隻道:“半夜三更的,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不會是燕詡派你來做說客,讓我回明焰司領罪的吧?”


    雲竹搖頭,“我是雲衛的人,明焰司的事和雲衛無關,但是子爍……不,安逸,你既然在明焰司呆過,自然知道明焰司不是那麽好惹的,你盜走極樂丸,還拐走月姬,同時得罪明焰司和雲衛,你就一點不擔心後果?安逸,我勸你見好就收,趁事情還沒鬧到最僵,適時收手吧。”


    安逸嗤了一聲,“明焰司好不好惹,惹了才知道。我安逸就是喜歡在老虎頭上摸虱子,佟漠那老匹夫又待怎的?你這些話,是燕詡讓你說的,還是你自己的意思?若是燕詡讓你來的,不必多說,直接動手就是。”


    雲竹雖知道安逸一向狂放不羈,卻沒料到他倨傲至此,冷聲道:“得罪我們世子的人,從來沒有第二次機會,我不過看在一場相識,提點你一句而已。”


    安逸笑著搓了搓鼻子,上前兩步,“我說雲竹姐姐,您這是操的什麽心啊?我可是差點殺了你家世子的人,你見了我,不但不替你家世子報仇,倒還關心起我來了?你這半夜三更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為了勸我不要得罪明焰司和雲衛的?”他說著一拍腦門,故作驚訝道:“哎喲,我說雲竹姐姐,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嘖嘖,戲本子裏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你也看到了,我已經為了一位紅顏得罪了兩個大魔頭,再來一個美人,我可吃不消了。”


    雲竹怔住,一張俏臉霎時漲得通紅,所幸月黑風高,沒人看得見她的窘迫。她出身雲衛,因武藝超群又聰慧心細,頗得燕詡重用,成為四大護衛之一,向來春風得意,何時受過這樣的嘲諷?她方才出言相勸,不過是欣賞他的才華,不忍看他受明焰司和雲衛棒殺罷了。


    她揮劍便刺,恨不得刺這滿嘴狗屁的登徒子幾個窟窿,可安逸的身子滑得像泥鰍似的,在她劍下左閃右滑,硬是連片衣角也沒碰到。


    安逸一邊躲一邊笑嘻嘻地道:“姐姐息怒,姐姐息怒,是安逸一時嘴賤亂說話,安逸給姐姐賠禮了。”


    他嘴上說賠禮,卻絲毫沒有賠禮的誠意,仗著對地勢熟悉,穿花插柳般在林間兜來繞去,雲竹越追越是氣惱,一時也發了狠,非要逮住他揍一頓不可。


    兩人一個追,一個跑,不知不覺竟往林子深處跑去,忽聽哢嗒一聲,安逸猛地頓住,暗道不好,身子平地拔起,同時朝雲竹大喊一聲:“小心腳下!”


    那哢嗒聲響起時,雲竹也頓感不妙,這可是無荒山的腹地,山上藏有伏羲八卦和伏羲後裔,山下若沒有布置精密機關,早不知被人闖了多少回了。可恨方才一時氣昏了頭,竟一時大意了。


    她堪堪躍起,腳下便春筍冒尖似的,無數尖利的鋼齒從泥中冒出,密密匝匝的,竟讓人無處落腳。她的身子已躍到極限,一口真氣無以為繼,眼見就落到鋼齒叢中,不由大急。恰在她的腳尖差點踩到鋼齒之際,腰間不知被什麽一卷,整個人便被人提了上去。待在樹叉上落了腳,她才看清剛才卷走她的,竟是安逸的束腰。


    此時安逸一邊將束腰重新纏上,一邊吐舌道:“好險好險,為救美人,差點連褲衩也掉了。幸好美人無恙,褲衩也無恙。”


    雲竹因他的舍身相救剛剛升起的感激之情,因這句話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可他畢竟救了她,若再糾纏不放難免有失大度,她咬牙狠狠剮了他一眼,身子一旋,往另一棵樹上躍去。


    才落腳,卻聽安逸在身後大喊,“小心,別亂竄!”


    可惜這提醒太遲了,雲竹隻聽得嗖嗖聲不斷,無數細小的利器四麵八方朝她襲來,她擋得上來躲不過下,霎時手忙腳亂起來。


    “說了不能亂竄,你偏不聽。”


    安逸不由分說也躍了過來,手中長劍舞得密不透風,頓時將大部分利器擋了回去。可惜那利器多如牛毛,最終兩人身上仍是中了兩三枚。


    好不容易待機關停下,兩人無力地坐在粗壯的枝杆上,氣喘連連。


    雖然雲竹第一時間將暗器拔掉,但中了暗器的地方已開始陣陣發麻,她心裏說不出的懊惱和悔恨,恨自己竟被安逸的話激怒,一時大意著了道,世子交代的任務沒完成,還無端將性命丟在這裏,真是窩囊之極。


    正懊惱間,卻聽安逸一邊將腳上中的暗器扔掉,一邊罵道:“世風日下,這些死禿驢竟也開始玩陰的了,以前這裏的暗器都不帶毒的。定是亦離那小子,無事就來擺弄機關,難怪那日好心給我解藥……”


    雲竹的心先是一沉,隨即大喜過望,“你有解藥?”


    安逸自懷中取出一小藥瓶,“有啊,當時我還不想要來著,我安逸是什麽人,還怕這些雕蟲小技?嘖嘖,沒想到還真著道了,幸好他硬塞了給我。”


    雲竹頓時放下心來,眼巴巴看著安逸將藥瓶子遞到自己麵前,正要伸手去接,卻見他的手忽然停住,自言自語道:“不對,解藥隻有一粒,你吃了,我吃什麽?”隨即他將塞子拔了,毫不遲疑地將裏麵的藥丸倒入自己口中,雲竹霎時懵了。


    安逸吃過解藥,活動了一下手腳,朝山上看了看,這才對雲竹道:“機關一旦觸動,那些老和尚很快就會過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倒不要緊,雲竹姑娘你若還在這裏,怕是不妥,咱們孤男寡女的,可是水洗不清……”見雲竹一雙明眸狠狠瞪著自己,恨不得戳他幾個洞,他隻好將剩下的話咽下,正色道:“為著姑娘著想,我且做做好心,得罪了。”


    他不由分說將雲竹抱起,靈巧地躲過餘下的機關,飛快朝山腳奔去,“你們在山下有接應的點吧,我送你過去。”


    雲竹已抱了必死的心,本不想領他的情,奈何手腳發麻全身無力,隻得由他抱著,想想自己就快死了,若死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豈非要暴屍荒野?她於是說了雲衛接應的地點,想著如果他肯將自己送到那裏,至少有同門替她收屍。


    雲衛接應的地點在山下小鎮的一座私宅,安逸將她送進宅子安置好,見她臉色一片死寂,這才對她道:“我這人向來口不擇言,方才多有得罪,雲竹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對了,一會你同門來了,記得讓他們多喂你喝水。”


    看著她臉上露出茫然之色,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早沒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樣子甚是可憐,安逸忍不住嗤的笑了,“那些老和尚天天念經拜佛,踩死隻螞蟻都要懺悔一年半載的,哪敢往暗器上抹劇毒,那不過是讓人手腳發麻的藥罷了,多喝水多排尿,藥力散得自然快些。”他朝她眨眨眼,“我走了,免得讓你同門看見,那可真是水洗不清。”


    雲竹尚未回過神來,他已從窗戶躍了出去。她怔怔看著那敞開的窗戶,回想今晚,先是被他三言兩言撩得怒火攻心以致亂了方寸,觸動機關後,他明明大可袖手旁觀,可他卻出手相救。他救了她,卻又故意讓她誤以為暗器有毒,以此捉弄自己,這人還真是……


    他們立場不同,她栽在大悲寺手裏也是自己活該,沒想到他竟將她送回雲衛的地方,雖說事情全因他而起,可她心裏卻恨不起來,尤其想到他臨走時的一笑,那兩顆好看的虎牙和臉頰兩旁的小酒窩,她不由再次失神。


    失神過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今晚去大悲寺的目的,頓感懊惱,一番冒失亂撞,竟把自己到無荒山的任務全忘了。幸好這幾日世子隻顧關注宮中動靜,無暇過問無荒山這邊的事情,她還有時間補救。


    天色漸亮,翼城剛剛從黑夜中蘇醒過來,一隻鷂鷹已在睿王府上空盤旋了幾周,在見到雲問走出屋子後,這才一聲唳鳴,穩穩落到雲問臂上。


    “世子,宮中有消息,陛下昨晚已吞咽困難,又吐了數次血,怕是這兩日的事了。剛剛有小黃門出了宮,應是來請睿王進宮的。”


    燕詡站在廊下,看著掛在廊下的那盞花燈。天亮了,燈裏的蠟燭已熄,但初升的朝陽斜斜映照,將那兩朵淡黃色的萱草花映得異常鮮亮嬌俏。他看著那花兒,想起祭灶節那晚兩人牽著手走在鬧市的情形,嘴角不由彎了彎。


    良久,他才緩緩將目光自花燈移開,“什麽時辰了?”


    雲問答道:“辰時一刻。”


    燕詡點了點頭,“父王應該用過早膳了,我也該過去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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