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霞光萬丈,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


    亦離停下腳步,朝葉萱道:“葉子,回去吧。你放心,隻要一找到雩琈精魄,我就回來。”這裏已是山腳,亦離從不讓葉萱獨自一人離開無荒山,今日也是她執意要送,才破例來到山腳。


    亦離要去的是極寒之地,葉萱本想讓他再等幾天,她和明塵好替他準備些禦寒的衣物,但亦離的心已等不得,昨晚便決定了今日一早出發,葉萱不得已,隻好一早送他下山。


    他的行囊極簡單,鬆鬆地挎在肩上,幹癟得完全不像個出遠門的人。他邊走邊抬頭看天色,心裏計算著今日的腳程,他眉角的傷口已結疤,兩頰因走路下山而微微泛紅,腳步輕快,少了幾分往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漠,多了幾分鮮活的生氣。


    “葉子,我這一去,山高路遠的,也不知回來後是何光景,我最不放心的,唯你而已,但願我回來時,你的記憶已恢複。還有,昨日和你說的話,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他又細細叮囑了許多,無非是不可私自下山,斷不能再和燕詡有任何瓜葛之類,葉萱一一應了。末了,亦離摸摸她的腦袋,揮手離去。


    葉萱站在那裏,看著他瘦削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她忽然對亦離生出點羨慕來,他這一去,路途雖遙遠艱險,雩琈精魄也隻是傳說中的存在,但至少他還有一個希望,有一個目標,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不像她……


    她有點悵然,回頭看了看來時路,山路蜿蜒看不到盡頭,連大悲寺最高的浮屠塔都隱在山頂的雲霧中不見蹤跡。青山環抱,雲蒸霞蔚,整座無荒山都沐浴在淡金色的霞光中。


    這裏雖好,她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現在連亦離也走了,她忽然萌生出離開的念頭來。然而若真的離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天大地大,卻與她無任何關係。這個念頭一閃過,讓她更感無望,一種孤獨無助的感覺瞬間漫上心頭。


    就在她猶豫該不該離開之際,忽聽有女子的聲音喊她,“葉姑娘。”


    這聲音她很熟悉,但這聲葉姑娘卻讓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循聲望去,隻見雲竹遠遠站在一旁,“雲竹?你怎麽在這裏?”


    燕詡吩咐過,世上再沒有惜月這個人,所以雲竹不再稱她月姬,而是葉姑娘。雲竹上前一步,朝葉萱施了一禮,“雲竹奉世子之命,送藥給葉姑娘。”


    葉萱蹙了蹙眉,“藥?什麽藥?”


    雲竹掏出一小瓷瓶,“世子當年為防葉姑娘離開後找不到人,曾在您身上下過一種毒,名千山萬水。”雲竹將千山萬水的作用解釋了一遍,又道:“不過葉姑娘您放心,若是每月按時服用緩解的藥,千山萬水不會對身體有任何危害。”


    葉萱心裏頓時如有激流衝刷而過,她承認自己心裏忘不了他,她失去了記憶,但內心深處那種分辨是非的天性依然存在,他雖曾說過他愛她,但她認為單憑這三個字,不足以抵消他曾對她的傷害,這便是她離開他的原因。她以前可以自欺欺人,總認為燕詡有什麽迫不得已的苦衷,然而當燕詡親口告訴她真相,揭開那層覆在傷口上的紗帕時,逼得她不得不麵對現實,她要活在尊嚴之下,而不是活在他予取予求的施舍裏。


    她看也不看雲竹遞過來的藥瓶,“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給我解藥?”


    雲竹怔了怔,不知該如何回答,“這……雲竹隻是奉命行事,世子隻吩咐我送緩解的藥過來,其餘的事,雲竹也不知。”


    燕詡隻吩咐她送緩解的藥過來,並守在無荒山附近保護葉姑娘的安危,她本想直接登門求見葉萱的,但亦離曾吩咐過守山門的小沙彌,所有從翼城來的人,一律擋在門外,所以雲竹來了好幾次都見不到她,隻好守在山下等待時機。也正因如此,那晚才會偶然遇上下山見顏奴的安逸。


    眼見一個月就要過去,葉萱若再不吃這緩解的藥,很快就會雙目失明,她不禁開始著急起來,尤其是昨晚聽說那個消息後,她一早便動身到山下候著,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她見到了她。見她神色不豫,雲竹忙道:“葉姑娘,再過幾日藥效便過,若不及時服下這藥,隻怕……”


    不料她話未說完,葉萱便打斷了她,“這藥我不會服,你拿回去。”


    雲竹拿著藥瓶的手頓在半空,“可是……葉姑娘,這玩笑可開不得,若您不服這藥,幾日後便會雙目失明,到時哪怕有解藥,您這雙眼睛,也是廢了。”


    葉萱不為所動,隻冷聲道:“不必多說,你回去告訴他,他當日既然答應了讓我離開,就別再想操控我。”


    她說罷不再理會雲竹,轉身往山上走去。


    雲竹心裏雖著急,可看她方才神色,知她心意已決,但她還是叫住了她,“葉姑娘請留步,雲竹還有一事相告。”


    葉萱頓住腳步,卻沒有轉身,雲竹又道:“大概葉姑娘還不知道,安逸昨日被世子羈押在睿王府的地牢裏了。”


    葉萱一驚,猛地轉身睜大眼睛看她,“你說什麽?安逸被他捉了?”


    雲竹點頭,“此事千真萬確,但至於世子為何將他押在地牢裏,我也不知道。話已帶到,葉姑娘好自為之,雲竹告辭。”


    她昨晚從別的雲衛口中得知安逸被帶回王府的消息,暗自吃驚的同時也為他擔心,她想幫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幫,唯一想到的,便是將此事告訴葉萱,希望她會替他出麵,畢竟她在世子心裏地位特殊。


    雲竹走後,葉萱並沒有猶豫多久便離開無荒山往翼城而去,晌午時分終於在宮裏見到了燕旻。


    她想燕詡捉走安逸,應是為了報禹城之仇,她不想去見燕詡,況且就算她去見燕詡,也不見得燕詡就會放了安逸,她現在唯有將希望放在燕旻身上。


    承德殿裏,燕旻拉著葉萱問長問短,問她為何沒有隨燕詡回翼城,又問她最近去了哪裏,為何到現在才來找他。燕旻的關切讓葉萱心裏一暖,但她記掛著安逸的事,隻好長話短說,隻說她已知道燕詡將她當作已故世子妃的替代品,所以她決定離開燕詡,又將安逸背叛了明焰司的事簡單說了。


    “他當年之所以潛入明焰司,全因為了救我,我不能任由他被燕詡殘害而不管,更何況……我和他早就有了婚約,若是你能幫他一把,我們感激不盡。”


    燕旻聽說她終於看清燕詡的真麵目,喜不自禁,“我就早說過他不是好人,可那會你固執得很,半句也聽不進去,還好你終於迷途知返,按我說,子爍比他強多了,為了救你還不惜潛伏明焰司,當真是有情有義。隻是……”


    一想到燕詡全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內,他又麵露難色,懊惱地撓了撓腦袋,“子爍我自是想幫他,就怕……”他憤恨地拍了拍案,“惜月,你不曉得我這皇帝當得有多窩囊,能不能幫得到他,我還真不好說。”


    自他登基以來,那個該死的謠言就沒斷過,每每上朝,朝中那些老頑固看他的目光,讓他如坐針氈。對他的政令亦諸多阻撓,就如那日,他訴責燕詡不顧兩國情麵私扣魏國太子,難免會被天下人抓住把柄,指責晉國沒有容人之量。不料朝上好幾位重臣一致維護燕詡,說當初若非魏王在背後竄掇,鄭和梁根本不敢作亂,如今燕詡將這跳梁小醜嚴懲不怠,隻會震攝天下,讓那些不安生的人不敢再做非分之想。


    總之,他這個皇帝無論說什麽,總有一堆人跳出來和他唱反調,久而久之,他最厭煩的事情便是上朝,每日變著法子逃避上朝,寧願躲在宮裏擺弄他的木頭。


    最終燕旻答應葉萱,會宣燕詡進宮好好說道,希望他能放了安逸,末了又道:“惜月,既然你離開了燕詡,不如還回宮裏住吧,霽月宮如今還空著,你留在宮裏,也好與我作個伴。”


    葉萱謝絕了他的好意,又提醒他不可再信任佟漠後就離開了,她記掛安逸的事,便打算暫時留在翼城,在城裏找了家客棧落腳。


    而此時的睿王府裏,燕詡已聽完了雲竹的稟報。他揮了揮手示意雲竹退下,將那隻小瓷瓶放在手裏把玩,眸子裏有淡淡的笑意劃過。


    他不直接給她解藥,最大的原因是怕失去與她的聯係,這天底下覬覦異血人的人多了去,沒準哪天她就被人劫走了,她身上若是沒有千山萬水,他想救她也不知上哪去救。沒想到他的一番苦心,她居然不領情,還說他想繼續操控她,雖然,他也確實有這麽點意思……


    他在腦中想像著她說那話時臉上的神情,一雙眸子不禁柔情似水,他知道她那話並非說出來要挾他,寧願變成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也不要再被他操控,她是真的做得出來。原本還想等過了極陰之日再將她接回來,既然如此,看來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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