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讓雲竹猛地一僵,頭皮發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很想回頭看一眼,卻又不敢莽動。


    驚疑未定之際,安逸已接著道:“雲竹姑娘,探夜打擾實屬迫不得已,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他彬彬有禮地道了歉,緊接著聲音一沉,“但你若膽敢喊一聲,別怪我手下無情。我的身手如何你領教過,別做傻事自尋死路。”


    他的手掌寬厚有力,雲竹清晰地感覺到他寬闊的胸膛正緊緊貼著自己的後背,男子身上獨有的氣息自她背後傳來,她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嘭嘭地劇烈跳動,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身後的人是他。


    見雲竹沒有反抗的意思,安逸終於鬆開手。


    雲竹用力吸了口氣,緩緩轉過頭看去。這一轉頭,便對上安逸那雙孤狼一般的眸子。房裏隻點了一盞油燈,燈火幽暗跳躍不定,可他那雙眸子在暗夜裏似會發光一般,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咯噔一下,雲竹隻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壓抑著自己狂亂的心跳,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穩無異,“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知道外麵正滿城搜捕你?”


    不得不說,她還真的打心裏佩服安逸的膽氣,能在防衛深嚴的王府盜走伏羲八卦已屬不易,難得的是他不但有勇,還有謀,虛張聲勢讓所有人以為他得手後就逃出王府,卻出其不意一個回馬槍,舒舒服服地躺在她床上,任由外麵的人掀翻了天。


    安逸盤膝坐在雲床的床上,聞言滿不在乎地道:“當然知道,不然我怎麽會半夜三更爬你床上?”


    雖明知他話裏沒別的意思,但雲竹的臉還是燙了一下。心裏又暗自奇怪,雲衛裏除了她,還有十多名女子,她們的廂房都在王府西北角的一個小院子裏,他是怎麽知道這間廂房是屬於她的?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她不認為他是碰巧挑到她的房間躲著。這麽想著,她就問了出來,“你怎麽知道這房是我的?”


    安逸不懷好意地瞥了她一眼,臉上有促狹的笑,“白芷香馥鬱熏酣,濃而不俗,很適合你,那晚之後我一直念念不忘。”


    她一直有用熏香的習慣,白芷香正是她最喜歡的,原來他是憑她房中的熏香找到這房的。她的心又是一陣急跳,想起那晚他抱著自己的情形,呼吸頓時一窒,麵紅耳赤,幸好屋裏燈火暗淡,不至於讓他看到自己的窘態。


    都什麽時候了,這人竟還有那閑心貧嘴,她定了定心神,冷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盜走伏羲八卦,還欺騙世子假意肯交換魏太子,就不怕萬一事敗落到世子手裏?”


    “左右是個死,怕就不會做,我從來不知怕字怎麽寫。伏羲八卦本就不是他的,是大悲寺之物,他若不是使那卑鄙手段,伏羲八卦會落到他手上?我是大悲寺弟子,取回八卦天經地義。”他頓了頓,又問:“魏太子現在如何?”


    “你走後不久就斷氣了,他的頭顱此時正掛在東門。”


    雲竹說罷,明顯感覺他渾身驟然有了一種蕭殺之氣,雙眸似放空了,不知在看哪裏,但眸中那股凜冽殺意讓她不寒而栗。


    房中一時靜謐無聲。


    自無荒山觸動機關的那一晚,雲竹雖然對他有種難言的感覺,但她畢竟是雲衛的人,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這條命屬於雲衛,生是雲衛的人,死也是雲衛的鬼,從未生過異心,眼前的男子再好,也是自己主子想除之後快的敵人,她還不至於因為一點好感就拎不清自己的立場,那日將他被囚的消息告訴葉萱,她已仁至義盡。


    短短數息之間,雲竹心念急轉,就在她絞盡腦汁該怎麽擺脫眼前困局時,冷不丁安逸眸光一轉,朝她伸出手道:“勞煩扶我一下,我受傷了。”


    她怔了怔,“幹嘛?”


    他淡淡看她一眼,“人有三急。你不會願意看到我在你床上解決吧?”


    雲竹的臉一僵,下意識就伸手去扶他,可才觸到他肘部,他的手已像毒蛇一樣纏了上來,她隻覺肩膀一麻,人便動彈不得。


    她大驚失色,睜大眼睛看他,隻見他悠悠從懷中摸出兩顆小藥丸,捏著她的下顎就將藥丸塞進她嘴裏。她冷汗直冒,想將藥丸吐出來,奈何全身僵硬完全使不出勁,隻一瞬間,那藥丸就化在她嘴裏。


    耳邊又響起他調侃的聲音,“怎麽樣,味道不錯吧?”


    她顫聲道:“你、你給我吃的什麽?”


    他嗤地笑了一聲,聲音聽著有點調皮,可說出來的話卻讓雲竹如墜深淵,“大名鼎鼎的極樂丸,怎麽樣,沒想到吧?明焰司等級分明,能有資格每年服極樂丸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有生之年能一嚐為快,是你的榮幸。更何況……你剛才還吞了兩顆呢。”


    雲竹雖然不是明焰司的人,但也聽說過明焰司的規矩,真正的明焰使每年必須服一顆極樂丸,以保所有人死心塌地為皇帝賣命,偶爾有極其重要且隱秘的任務時,會讓執行任務的明焰使服下兩顆極樂丸,兩顆極樂丸,意味著三天之內若完不成任務,身上的劇毒會提前發作。


    雲竹腦中轟的一聲,幾乎暈倒。但想起不久前她曾上過他的當,心裏又抱了一絲僥幸,顫聲道:“你不必唬我,你身上怎會有極樂丸?若有,在地牢時早就被人搜出來了。”


    安逸揉了揉鼻子,“是啊,你家主子費盡心機不就是為了找這破玩意嘛,可你不想想,寒食節不日就到,我身上若不隨時帶著幾顆,萬一出個什麽狀況來不及回去,譬如現在……那我豈非白白送了命?至於為何你的同夥沒搜沒出來……”他嘿嘿笑了兩聲,又道:“那是我的本事,不過嘛,為免你惡心,我就不告訴你我將它們藏在哪裏了。”


    雲竹臉上的血色霎時褪了個幹淨,已顧不上他那不幹不淨的話了,語不成調,“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自問沒有害你之心,你若想我幫你,開個口就是,我能幫的自會幫你,你何必逼我去死?”


    何止沒有,她還幫過他呢,隻是他不知道而已。現在她服過極樂丸,還是兩顆,且不說三天後再沒極樂丸服下她會毒發而亡,就算有,但凡沾染過極樂丸的人,除非有解藥,否則一輩子離不開它。


    見她臉上一片灰敗之色,安逸不再逗她,正色道:“雲竹姑娘,我這人雖然狂妄了點,但不至於恩怨不分,幫過我的,將來有朝一日需要用到我時,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葉子和我提過,過去三年你照顧她不少,我自會記在心上。我現在身上受了傷,城裏戒備又嚴,我一時不能出去,要在你這兒躲上兩三日。我逼你服下極樂丸,並非有心害你,到底你我立場不同,我不得不防。你放心,三日後無論如何,我不會再留在這裏,我盜走的極樂丸,哪怕我自己不吃,也會把我那份留給你。”


    他頓了頓,又陰陰森森地道:“別妄想你家主子或佟漠知道你吃了極樂丸會可憐你,他們拿不回我盜走的極樂丸,還不知該怎麽善後,你乖乖配合我,我熬過這一關,你還有條活路可走。我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雲竹何嚐不明白,魏太子死了,安逸明擺著不會交出極樂丸,寒食節很快就到,明焰司裏那麽多人吃不到極樂丸,到時不知會亂成什麽樣,佟漠焦頭爛額,誰會可憐她一名小小的雲衛,將為數不多珍貴之極的極樂丸分一顆給她?


    她就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才會萬念俱灰。


    可有誰會不怕死?她又不是安逸,沒那麽大的豪情壯誌,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她咬著牙關,強忍眸中的淚點了點頭。安逸滿意地嗯了一聲,解開她穴道,四仰八叉地躺在她床上,伸了個懶腰後朝她擺了擺手,“明白就好。現在先去弄點吃的來,餓死大爺我了。還有,再打桶水來,我要洗洗,地牢裏蹲了幾天,身上都餿了。”


    就在雲竹忙著伺候安逸時,雲問終於回到睿王府。燕詡的書房裏,幾名雲衛噤若寒蟬地立在那裏,大氣也不敢出。


    雲問抬眼看了一下,燕詡坐在案幾後,指尖揉著太陽穴,雙眸垂著半睜半闔,看不出情緒。但跟了他這麽多年,雲問知道主子此時心情極糟糕。他不敢耽擱,輕聲稟報:“明焰司。”


    雖然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可心裏仍存著一絲僥幸,他實在不希望雲問帶回來的是那三個字,可眼下雲問那句聲清晰無誤的話,已打破他心中最後一絲希冀。無論他怎麽努力,那人終究對十方策不死心。他疲憊地闔上眼,微微抬了抬手,所有人立即無聲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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