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張子之道?


    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主公,臣不知道什麽是張子之道,更不覺得誰能取代孔孟。而且臣竊以為主公剛剛大勝,正是氣勢如虹,吞吐日月的時候,更要有帝王胸懷,九五之姿,日月之表。”


    朱元璋眉頭一皺,好家夥,直接教訓咱了,你張先生是擺明了要當千古名臣啊!


    老朱也不好多言,隻能做大歡喜狀,“先生教訓旳是,都是咱一時喜悅,不免輕狂。多虧了先生時刻提醒啊!”


    張希孟也趕快閉嘴了,隻是口稱迎接主公……果然,老朱在一眾文武的簇擁下,在百姓的夾道歡迎之下,歡天地喜,進入了江州。


    陳友諒在江州稱王,立刻就下令建造王府,他劃出了老大的一塊地方,別說王府,連皇宮都夠用了。


    奈何他敗得太快了,連地基都沒打好,就潤了,白白把好地方留給了老朱。


    不過朱元璋也不是會享受的人,他隻是要了原來的知府衙門,而且還把前麵一半拿出來,交給了臣子辦公。


    他隻選了後院暫居。


    “咱不會建都江州,也不想要行宮。回頭貼出告示,凡是被王宮圈地侵占了家園的百姓,都可以伸冤,咱會把地方還給他們,幫著他們重新安家。”


    老朱一上來,就去掉了一個弊政,自然是一片讚譽之聲。


    可老朱聽著聽著,竟然莫名覺得張希孟提醒得有道理。


    自己剛剛打贏,的確是氣勢如虹,整個人都膨脹了許多。


    下麵人也越發敬畏,耳邊聽的都是馬屁話,這才幾天,他聽到的誇獎吹捧比前麵幾年加起來都多。


    就連常遇春那種人都學著上位英明,上位睿智……被這幫人環繞著,朱元璋真覺得自己是光是愛是希望,是人間的四月天,是天上的太白仙,哪怕拉泡屎,都有人拍馬屁,上位真是辛苦了。


    還是張先生忠直耿介,是咱的心腹股肱,良師益友。


    因此老朱立刻把張希孟請到後麵,君臣兩個要趕快對談,通報情況,商討接下來的事情,片刻都不能耽誤。


    “先生,其實咱就是隨意說說,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那個張定邊都說,咱能勝過陳友諒,不過是身邊人才眾多罷了。你看看吳王手下都是什麽人?文有張希孟,李善長,楊元杲,宋濂,武有徐達,常遇春,胡大海,朱文正……陳友諒這邊都是什麽人?你讓張必先當先鋒,他能當得了嗎?當不了,沒有這個能力知道嗎?”


    的確看得出來,老朱心情不錯,竟然手舞足蹈,學著張定邊的語氣,把他那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樣,表現淋漓盡致。


    連敵人都知道張希孟的大名,加上這幾天張希孟去了白鹿洞書院,又有新作推出,老朱也就是隨意調侃了一句,還真沒有別的意思。


    張希孟也笑道:“主公,臣也沒有別的意思,主公今時不同往日,高興一些,也是應該的,隻是不要亂了陣腳,壞了大事就好。其實,其實臣也挺喜歡聽溢美之詞的,不然臣就不會安排那麽多個才子在手下了,他們誇人可比武夫受用多了!”


    老朱頓時發愣……好你個張希孟,咱以為你重用書生,是愛惜人才,盡心替咱做事呢!


    沒想到竟然是喜歡聽人拍馬屁!


    咱記下了!


    老朱黑著臉,怒視張希孟,趕快分出點來,不然咱跟你沒完!


    張希孟感覺到老朱眼神不善,連忙轉移話題,“主公,說笑歸說笑,其實臣覺得,當真不該有推翻孔孟之道的心思,這是一件頂大的事情,臣懇請主公一定要深思熟慮,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不要如此行事!”


    張希孟收攏了笑容,語氣格外凝重。


    老朱也漸漸嚴肅起來,“先生是覺得樹大根深,難以撼動嗎?”


    “有這方麵的因素,但卻不是主要的。”


    “那是什麽?”老朱道:“先生這些年講了這麽多,至少理學是個壞東西,難道不該徹底推翻嗎?”


    張希孟搖頭,“主公,其實不管咱們承認不承認,不隻是孔孟之道,包括理學主張,也有相當一部分,內化成了我們骨子裏的東西,分不開的。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朱熹治學讀書的方法,臣也是很服氣的,當然了,他得出來的結論,臣是不敢苟同的,至於他立論的根基,臣更是鄙夷。”


    “對待曾經的東西,而且還是流傳了兩千多年,深入到方方麵麵,無孔不入的玩意……倉促之間,誰又能弄出這麽豐富多樣的東西,把人的腦袋全部清空,然後再度填滿?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張希孟語重心長道:“主公,臣以為該做的是把孔孟之道,程朱理學,全都劃入曾經的千年裏麵,暫時做一個切割,別讓這些東西幹擾主公施政。然後遇到了需要,就從故紙堆裏翻出來,稍加改造,重新闡述,再度拿出來,填充空白。如何取舍,全在主公一念之間。”


    朱元璋默默聽著,忍不住頷首,“先生高論,總是讓咱茅塞頓開啊!”


    張希孟略沉吟,又道:“主公,容臣再說幾句話,其實不光是孔孟之道,還是程朱理學,也包括臣提出來的這些東西,都是主公手上的工具,主公是君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斷然不存在什麽張子之道,也沒有孔孟之道,主公就猶如天下唯一的太陽,斷乎不許有人遮掩主公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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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朱凜然,他目視著張希孟,皺眉道:“先生怕咱猜忌?”


    “不!”


    張希孟搖頭,“臣是擔心主公權柄不重,推不動千年變局啊!”


    試問天下臣子,誰不想竊取主上威福,又有幾人唯恐君王權柄不夠啊!朱元璋微微仰起頭,心思翻湧,暗暗感歎。


    戰場上爾虞我詐,國事上紛繁複雜……越是怕控製不住,就越容易猜忌文武,不可能無條件相信。


    但是在張希孟麵前,老朱是真的徹底放鬆了,用不著任何懷疑。有什麽話,除了和馬氏說說,也就是和張希孟,可以毫無保留談談了。


    “先生,你想讓咱推動千年變局,咱也有這個心思,可這個千年變局,到底是什麽樣的,先生能不能告訴咱?也好讓咱有個目標啊!”


    張希孟回答道:“主公,所謂千年變局,臣最早以為是君王和百姓共天下,後來臣以為要分封海外疆土,建立前所未有的遼闊疆域。後來臣又想著建立新學,教化蒼生。但是臣現在有個感覺,這個千年變局,需要天下有識之士,一起來完成!需要千千萬萬的讀書人,一起給一個完美的答案!”


    老朱緊皺眉頭,今天張希孟談得這些,已經明顯過於深入,格局之大,老朱都有點招架不住了。


    “先生,隻怕千千萬萬的讀書人,不願意給咱做事啊!”


    張希孟一笑,“這就是臣反對推翻孔孟之道的另外原因,也是臣不想說什麽張子之道的原因。這道題必須天下人一起來做,唯有如此,才能交出一個不錯的答案。”


    朱元璋終於無奈長歎,“人力有窮盡之時,咱必須廣攬英才,先生的意思咱是明白了,可咱要怎麽辦才行呢?”


    張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若是願意的話,臣提議重開白鹿洞書院。”


    老朱立刻點頭,“這事咱早就同意了,培養人才,咱當然沒話可說啊!”


    張希孟笑道:“但是臣有一個想法。”


    “什麽想法?”老朱問道。


    “臣的想法,就是借著重開白鹿洞書院的名義,把孔孟和先秦諸子百家放在一起……學堂以後也要講授所有課程,博覽群書,不必拘泥門戶之見,隻要是好的想法,全都兼容並蓄,融為一爐,最終總結出一套適合咱們的東西!”


    朱元璋大吃一驚,“先生,這能行嗎?你不怕諸子百家在一起打架?”


    張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其實我這些日子鑽研朱熹的學規,早就發現,他的理學,早就和儒家主張大相徑庭,包括董仲舒,也都是如此。他們不是從儒家學到了什麽,而是先有了定見,然後拿聖賢的話語,注釋佐證自己的想法罷了。他們能脫穎而出,不過是比其他人更能自圓其說罷了。”


    我非聖賢,聖賢不過是我的工具人!


    當真是豁然開朗,一下子境界就上來了。


    朱元璋勉強咀嚼思索,過了許久,這才長出一口氣,感歎道:“先生,你可要給咱準備幾本書,咱要好好讀書。過去些時候,咱一心要跟陳友諒決戰,結果耽誤了讀書,弄得都要跟不上先生的腳步了,真是慚愧啊!”


    張希孟哭笑不得,當初可是你說要把精力放在軍事上麵的,而且要是打輸了,我說的這些不都是空中樓閣,夢幻泡影嗎?


    “主公,臣以為看書的事情,還是能稍微推遲幾天,眼下處理俘虜,給大戰善後,獎勵有功將士,均分田畝,開啟新學……諸般事情,都要主公親自操持才行!”


    朱元璋猛吸一口氣,緩緩道:“這些事情,怕是都要在白鹿洞一並解決吧?”


    “嗯!”張希孟笑道:“上一次臣過去是探探路罷了,主公才是一戰定乾坤的那個人!”


    朱元璋心中凜然,揮拳怒道:“好,咱就去白鹿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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