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老李北上的,正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周惠娘。</p>


    這麽多年過去,這位當年的周大家,揚州城的花魁娘子,竟然成了錦衣衛事實上的二璫頭,隻能說在大明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什麽事都會發生。</p>


    周惠娘心思細膩,一路安排妥當,並沒有讓老李受什麽委屈,甚至過了山東地界之後,李善長的精神頭比原來還好了不少,臉上多了笑容,每頓都能吃一大碗。</p>


    絲毫不像個犯人,反而有點出來遊玩散心的意思。</p>


    “李相,頗為安樂啊!”</p>


    李善長笑道:“無官一身輕,老夫早就厭倦了功名利祿,如今上位隻是免去了我的左相之位,韓國公尚在,能安然回鄉,享受天倫,兒孫繞膝,這是多少人都盼不來的福分啊!”</p>


    周惠娘含笑點頭,“李相確實高古……瞧您這意思,哪怕日後有人請您出山,您也不會答應了吧?”</p>


    李善長都沒有思量,隻是澹澹笑道:“老夫這把年紀,又是這個位置。難道還能讓我複相不成?太子罷免了老夫,老夫要是再回來,還能易儲嗎?什麽都不會了,老夫隻剩下安享天年了。”</p>


    李善長又笑道:“不過你放心,老夫可不會一蹶不振,更不會鬱鬱憋屈。我還要好好活著,要長命百歲,我要是走了,他們豈不是會很寂寞?”</p>


    周惠娘笑道:“您說的是他們,能不能指點一下,這個他們,到底是誰?”</p>


    李善長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說了嗎?我怎麽不記得?老嘍!湖塗嘍!”老狐狸不再多年,起身走了院中的葡萄架下麵,仰頭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回家,也在院子裏種葡萄……葡萄好啊,能當水果吃,還能釀酒。老夫一定要釀出最好的葡萄酒,到時候給大家夥送去,你也有一份!”</p>


    李善長哈哈大笑,充滿了得意。</p>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笑道:“李兄,多謝你的美意,這酒可以要給我雙份才行!”</p>


    李善長都不用回頭,他太了解來人,李善長直接扭頭,往屋子裏走,連看都不看他一眼。</p>


    沒錯,來的人正是張希孟,他見老李還有脾氣,也不在意,而是對周惠娘道:“辛苦了,你先退下,讓我跟李相公聊聊。”</p>


    周惠娘點頭,她退了出去。</p>


    館驛的小院之中,隻剩下張希孟,還有屋中的老李。</p>


    張希孟邁著大步,直接走了進去。</p>


    “李兄,你這待客之道,確實不容從前了。”</p>


    李善長氣得扭頭,對著張希孟怒道:“待客之道?你也配!張希孟,當年你答應過老夫什麽?人要言而有信,才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太子出頭,罷免了老夫,果然不是你幹的!可太子是你的學生,還有你的夫人,她也參與了,剩下的那些人,幾乎都是你的舊部……張希孟,你真行!”</p>


    李善長切齒咬牙,怒火中燒,“你跑到通州截著我,是怕我跟上位說什麽吧?我還不瞞著了,我就去向上位告發你,說你遙控朝局,結黨營私,說你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張希孟,老夫跟你拚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p>


    麵對老李的痛罵,張希孟還真是無言以對。這倒不是說李善長講的有道理,實在是他們太熟悉了,老李撒潑打滾,胡言亂語,張希孟還真沒什麽好辦法,隻能等著老李發泄差不多,張希孟才給他倒了一杯茶。</p>


    “喝吧,潤潤喉,接著數落!”</p>


    老李愣了一下,紫砂茶杯接在手裏,但是卻沒有喝,而是突然意味深長一笑,“張希孟,你犯不著跟老夫這麽個落魄的鳳凰低聲下氣的,說吧,你打算從我這裏套出什麽消息?”</p>


    張希孟搖頭,“李兄,你這話就大錯特錯了。你肚子裏固然一堆秘密,但是我感興趣的真不多。我也沒有掀起大獄的打算。其實我最看重的,就是你這個人。你瞧瞧你,老當益壯,越老越辣,多是個難得的人才。”</p>


    李善長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張希孟,你就別灌迷魂湯了,老夫已經仔細盤算過了,我已經是個廢人,沒有任何可用之處,你休要拿老夫當孩子耍!”</p>


    張希孟搖頭了,“李兄,你這就錯了,怎麽會沒有地方?你想啊,花雲去了琉球當總督,你的身份遠在他之上,給你個高麗總督,或者倭國總督,情理之中啊!”</p>


    啪!</p>


    還沒等張希孟說完,李善長勃然大怒,氣得胡子都撅起來了。</p>


    “張希孟,你是想發配老夫是不是?你想老夫客死異鄉?我跟你有什麽仇?你怎麽如此歹毒?張希孟,你摸摸良心,這些年我替你擔了多少罵名?你把髒活累活都甩給我。你自己當聖賢,你對得起老夫嗎?”</p>


    </p>


    李善長越說越委屈,簡直都要哭起來了。</p>


    張希孟無奈苦笑,隻能等著他說得口幹舌燥,低頭喝水,張希孟才道:“李兄,我是讓你去當總督,可不是發配啊!而且你忘了嗎?你可是韓國公啊!”</p>


    “韓國公?韓國公怎麽了?”</p>


    “過去高麗這塊,可是有三韓之稱,把三韓之地,封給你韓國公,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p>


    李善長稍微一怔,他最初受封宣國公,後來改為韓國公,貌似這個封號,還是張希孟擬定的。</p>


    老李突然意識到了一種可能!</p>


    “張希孟,你從當初就算計老夫是吧?那時候你就想好了,你處心積慮,其心可誅!”李善長冷笑道:“張希孟,士可殺不可辱,老夫這麽說吧,就算你算計得狠,老夫也不是棋子,大不了我現在就一頭碰死,我讓你算計成空!”</p>


    張希孟真是沒有料到,這個李善長脾氣這麽大,這人沒官了,破罐子破摔,還真沒啥好辦法。</p>


    “我說李兄啊,你再多聽幾句……當初陛下是許諾可以海外建國的,比如方國珍,就在外麵找了不少島嶼,都劃入了他們方家的產業。花雲也在經營琉球,這都是給子孫後代造福的事情。你要是願意當高麗總督,我可以許你,有朝一日,謀奪王位,然後父子相傳。”</p>


    李善長大吃一驚,“王位?你胡說!”</p>


    張希孟道:“胡說什麽啊!我不是給封了個魯王嗎!封你一個韓王,又能怎麽樣?你隻要不在中原之地。隨你折騰,這事你還想不通嗎?”</p>


    李善長越發驚訝,“張希孟,你不會騙老夫吧?”</p>


    “哎幼,我的李兄啊,你當高麗韓王,從此高麗就是李家的天下,李氏高麗,情理之中,順天應人啊!”</p>


    張希孟還真不是胡說八道,貌似高麗真的快走到頭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就是李朝了。</p>


    可誰規定李朝一定是李成桂,不能是李善長?</p>


    沒道理啊!</p>


    “李兄,一句話,你想不想高升一步,想不想給你的子孫後代留下一份基業?”</p>


    李善長咽了口唾沫,突然低頭,猛灌茶水。</p>


    他需要平靜一下,這消息有點過於驚悚嚇人了。</p>


    必須從頭理一理。</p>


    首先這個海外建國的事情,並不是假的,也確實有前例可循。花雲尚且能管理琉球,他管理高麗,似乎問題也不大。</p>


    而且他雖然罷相,但爵位還在,韓國公,也有這麽一說。</p>


    再看看自己的身體,老李覺得還能撐十年,問題不大。</p>


    至於能力……李善長隻剩下嗬嗬了。</p>


    咱能輔左上位創立大明,區區高麗,還不是手到擒來!</p>


    本來李善長都已經死水一潭,隻想著多活幾年,看張希孟的下場,沒想到死灰複燃,機會又來了。</p>


    誰能想到,大明沒有出路,居然真的可以去外麵打開新局麵……</p>


    一想到這裏,李善長都有點後悔,剛剛那麽嘴欠幹什麽?</p>


    他想在高麗站穩腳跟,子孫傳承,還不都要靠張希孟幫忙!沒啥要求了,這叫無欲則剛,可一旦有了心思,多了想法,這人就懂事了。</p>


    “那個……張相,賢弟!你能不能給我說得仔細點,讓我弄明白,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老哥哥上了年紀,怕誤會了你的美意。”</p>


    終於,智商和情商,都回歸到了李善長的身體中。</p>


    張希孟意味深長,點了點頭,“李兄,你這把年紀,我肯定不會跟你一個樣子。討伐倭國,是陛下定下來的,利用高麗的人和錢,去討伐倭國,也是早就有定論的。所以需要你李相公,統籌駕馭,擔任高麗行省的左丞相。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你要是嫌累,不願意幹,那就回鄉養老。你放心,不會有人為難你的。上位和我,都會保護你的安全。到底是種葡萄釀酒,還是當高麗的王,你自己選吧!”</p>


    李善長眼珠子瞪得老大,這還選什麽啊?</p>


    “老夫自然是先當高麗之主,然後在高麗種葡萄,往大明賣酒啊!這麽好的發財路子,我怎麽能錯過呢!”</p>


    不愧是你,連怎麽發財都想好了!</p>


    張希孟點了點頭,“行了,這事談妥了,等明天的時候,就能去北平,陛下等著呢!”</p>


    李善長算是明白了,要是不答應,自己怕是連陛下都見不到了。</p>


    轉過天,藍玉,燕王朱棣,一起過來迎接。</p>


    三個人湊在一起,彼此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高麗是要出意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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