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春天已經完完全全的降臨。肅穆灰黑的京城也徹底變了顏色,處處春光爛漫生機盎然。張家的後宅花園之中也是姹紫嫣紅五顏六色,各種花草都開始綻放。


    張延齡最喜歡的是西園花牆旁的一棵高大的梨花樹。自三月中時滿樹梨花便開始盛開,花色雪白,宛如滿樹覆雪一般。人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但梨花開滿枝頭之時,何嚐不也像是滿樹冰雪之景。


    或許是因為婚期的一天天的臨近,又或許是談如青杳無消息,這段時間張延齡的心中總是頗有些惆悵和鬱悶。他本不是那種吟風弄月心思細密的文人騷客,但當你身處滿樹梨花之下,總免不了會生出時光匆匆春光易逝之感。當你站在蕭索清寒的月夜之下時,也總免不了睹物思人生懷古思幽之情。


    所以,自古文人墨客吟誦傳唱春花秋月之頻繁,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冥冥之中正是一些意象和人情緒深處的某種情感發生了勾連,故而生出共鳴來。那也絕對並非是完全的無病呻吟。


    梨花的花期不長,隻有半個月而已。事實上梨花盛開五六日之後,便開始逐漸的凋敗。枝頭上的花瓣鬆動,風吹搖弋便會飄落。所以全盛花期其實很短。


    三月將末的一日晌午,張延齡從衙門回來後來到了後園梨花樹下喝茶,他想珍惜這幾日盛景時光。端起茶盅喝茶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梨花樹上的花瓣簌簌如雨一般落下,落得張延齡滿頭滿身,連茶盅之中都飄落了幾朵。


    張延齡皺著眉頭,抬頭看著枝頭。他知道,賞花的最佳時期已經沒了。再往後便是花落葉長,沒什麽看頭了。而花期已過,便也意味著時間逝去,這個春天也已經走了一半了。


    端著茶盅沉吟思索過去的事情和眼前的事情,張延齡心中自有百般滋味。心頭想起一首以前讀過的詞來。於是脫口輕聲吟誦起來。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


    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


    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吟罷,張延齡正欲放下茶盅離開時,猛聽得身後有人嬌聲說道:“梨花落盡春未去,滿園芳菲正自開。侯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愁善感起來。”


    張延齡聽到那聲音時先是一愣,眼睛裏閃爍著驚喜的光芒,他轉過身去,但見漫天梨花花瓣飛舞之中,月季花盛開的花壇之側,一位身著湖綠長裙,眉目如畫的女子正站在那裏對著自己微笑。


    張延齡的心髒差點跳出了嗓子眼,驚喜的大叫了一聲:“如青!是你麽?我莫不是在做夢。”


    那女子微笑著款款而來,來到呆呆而立的張延齡身前,伸出蔥管般的手指在張延齡的額頭輕輕一戳,嗔道:“傻子,當然不是夢,我回來啦。”


    張延齡又驚又喜,伸手抓住談如青的手臂,瞪眼看著眼前的談如青,心中有千言萬語,但卻不知該如何說起。心中有千頭萬緒,但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談如青也仰著頭看著張延齡不說話,兩個人對視著,除了笑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但笑著笑著,談如青的眼睛裏淚水開始集聚,一顆眼淚滾了出來,從臉頰上滑過。


    “如青,你終於回來了。你清減了。”張延齡伸手捧起談如青的臉,輕聲道。


    “侯爺也是,你也清減了。你身子怎樣?頭上的傷勢可有反複?”談如青哽咽著微笑道,


    張延齡微笑道:“我很好。那可是談大夫替我醫治的,豈能不好?我若有反複,豈不是墮了談大小姐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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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如青嗔道:“貧嘴,沒有反複那我便放心了。”


    張延齡柔聲道:“那麽你這一次回來……不走了吧?”


    談如青輕輕搖頭道:“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我哪裏也不去了。”


    張延齡噓了口氣,再問道:“那麽你原諒我了麽?還是依舊不能接受?”


    談如青搖頭不答。張延齡心中慌張,忙道:“怎麽?你依舊不能接受麽?”


    談如青噗嗤笑了出來,輕輕揭開裹在頭上的青布,雲鬢上,一支梅花紅寶石金釵在春陽下熠熠生輝。雖然隻是一支樣式陳舊的金釵,但此時此刻在談如青的頭上卻比任何精美的首飾都好看。


    張延齡那裏還不明白其中之意,那金釵正是自己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她既然插在了頭上,便說明她已經對之前的事情釋然了,她已經接受了現實,接受了自己。


    狂喜之下,張延齡一把將談如青擁入懷中,吻上那兩片朝思暮想的紅唇。談如青唔唔兩聲,象征性的掙紮了兩下,便徹底放棄,任憑張延齡恣意親吻,甚至宛然相就了。


    甜蜜的令人窒息的長吻之後,兩人都氣喘噓噓的分開。談如青嗔怪道:“壞東西,叫阿秀姑娘和小竹她們都看到了。可也太羞人了。”


    張延齡道:“她們來了?我怎麽沒見到?”


    談如青回頭看去,來路小徑上空無一人。來時確實是阿秀陪著自己和小竹來的。但此刻她們早已離開了。顯然是不願意看到這辣眼的情形。


    張延齡拉著談如青坐下,拿了茶盅給談如青沏了杯茶,拉著她的手沉吟半晌,終於艱難開口道:“如青,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哎,我很不想煞風景,但是我不能瞞著你。”


    談如青輕聲道:“是你就要娶定國公郡主的事麽?若是此事,便不用說了,我都看到了。來時便看到新房新家具了,很快便有新人了。”


    張延齡賠笑道:“原來你都知道了。你心裏定然不高興吧。你想打罵我都成,隻希望你不要生氣。緣由你也應該都明白,我也是無可奈何。”


    談如青歎息道:“我生氣又能如何?誰叫我遇到了你呢?打你罵你,又能如何?”


    張延齡道:“如青,實在對不住你。我對那徐晚意並無情意,實在是因為身不由己。在我心裏,你才是我的夫人。”


    談如青嫣然一笑道:“你這大張旗鼓的迎親,定是極為隆重的場麵,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夫人,又何必說這種話。”


    張延齡道:“你要我怎麽做你才相信我的心?”


    談如青頑皮一笑道:“如果我要你答應我,你如今多大陣仗娶徐晚意,他日便多大陣仗娶我。否則便是不誠心。你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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