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坐在寶座上,雙拳緊握,皺著眉頭,陷入了某種思緒之中。


    今日這次朝會對朱厚照而言,比之登基以來任何一次朝會都讓他感到興奮。從登基後的第一次朝會開始,每一次朝會其實都越來越讓他失望和厭倦。


    最初確實是興奮的,君臨天下的新鮮感,群臣匍匐在麵前的成就感,無上權力在身的愉悅感都讓朱厚照興奮不已。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一次次無聊而冗長的廷議,一次次自己想要做的決定都被大臣們以各種無法反駁的理由駁回。一次次奮力的掙紮卻都無果之後。朱厚照失去了那種興奮感,感到失望和憤怒。


    他終於發現,自己雖然是皇上,但是自己卻並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他要忍受那些無休無止的令人厭煩的說教,頤指氣使般自以為高明的建議,無時無刻不在耳邊的提醒。


    “皇上,這件事必須這麽做,否則便會有嚴重的後果。”


    “皇上,此事違背先例,不可違背先例。”


    “皇上,此事應該這麽辦,應該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這是最好的對策,皇上定要聽臣等之言。”


    “皇上,身為人君,豈能一意孤行。當從善如流,廣納諫言才是。”


    “皇上,這個不能做。”


    “皇上,那個不能做。”


    “皇上……”


    “皇……”


    這些聲音讓朱厚照越來越厭煩,自己沒有一件事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處置。哪怕是一件小事,他們都能挑出刺來。他們雖然大多數時間是恭敬的,但是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在恭敬的背後,那幫官員其實對自己的能力是懷疑的。他們心裏怕是都不認為自己能當個好皇帝吧。


    或許他們從內心裏都認為,隻有按照他們處理的事情才是正確的,隻有他們才有資格去管理這個國家。其他人,甚至自己這個皇上若是不聽他們的話便是剛愎自用,便是閉塞言路,便是對朝臣的輕視和不尊重。


    朱厚照也有些明白了,為何父皇在世的時候總是一副疲憊勞累的樣子。父皇似乎總是隨時隨地都在議論政務,都在處理朝政,忙的一刻不停。


    當時的自己曾經想過,朝廷有那麽多難辦的事情麽?有那麽多要處理的政務麽?有必要廢寢忘食,沒日沒夜隨時隨地麽?有必要半夜三更那些朝臣跑進宮來將父皇從睡夢中叫醒,來商議朝政麽?


    輪到自己當了大明朝的皇帝之後,朱厚照終於有些明白了。不是父皇不肯休息,他是真的沒法歇息。這幫人天天纏著父皇,任何一件事都要爭論半天,都想著說服父皇按照他們的想法行事。父皇必須拿出極大精力來應付他們。父皇又是個本來就勤勉寬厚之人,對臣子們也很尊敬,大多數情況下都耐心的說服他們,達成共同的一致。這或許便是父皇永遠都不得空閑,永遠都顯得疲憊不堪的原因吧。


    朱厚照不止一次的想,自己難道也要像父皇一樣當大明朝的皇帝麽?也要和父皇一樣,跟這些大臣們虛與委蛇麽?朱厚照覺得,自己做不到。那一定是一件痛苦之極的事情,當了皇帝卻不開心,那這個皇帝當著有何意味?自己絕對不想跟父皇一樣,一輩子被這些大臣們捆住手腳,聽著他們無時不在的說教和理由。他朱厚照不願意當父皇那樣的皇帝。


    但朱厚照也明白,自己還需要這幫人幫自己治理國家,倒也並不能完全的否定外庭官員的能力。父皇臨終時也發了話,父皇的棺槨甚至都還沒下葬,自己也不能便公然無視父皇臨終之言。


    於是乎,朱厚照開始逃避朝會,逃避經筵講學,開始懈怠。他以這種方式對抗著官員們的束縛,試探著朝臣們的忍耐力。一旦感覺到憤怒的時候,朱厚照便會按照他們的想法順著他們的心意乖上那麽幾天。平息了他們的憤怒之後,便又會故伎重演。朱厚照甚至有些享受這種故意跟他們對著幹的感覺了。


    今日的事情,朱厚照其實一開始也並沒有想的太多,隻覺得不過是外庭官員老生常談的又一次沒事找事罷了。他也覺得自己可以保住劉瑾他們,所以並不在意。


    直到事情的發展超出了預期,外庭要求對劉瑾等人嚴懲,而劉瑾等人居然認了罪的時候,朱厚照才感覺到了心中的不安。他身邊唯一能信任的一群人,想盡辦法讓自己開心快活的人便是劉瑾他們了。朱厚照絕對不希望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張延齡說出了這一番話後,朱厚照忽然醒悟了過來。外庭今日絕非是簡單的沒事找事,他們或許是真的想要借此肅清自己身邊的人,以此來讓自己陷入無人可以依靠的境地。


    他們可能已經察覺自己已經不再是他們希望的那樣,乖乖的聽任他們的擺布,恭敬的聽他們的意見和說教,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所以他們往前邁了一步。


    聯想到不久前內閣首輔劉健上的那份奏折,對內廷皇宮內的事務指指點點的行為。兩相對照之下,更是能清晰地察覺這一點。也許從那份奏折開始,劉健便很可能便想著要對內廷動手,達到某種目的了。


    而且,那李夢陽到底是怎麽知道皇宮內的那些事情的,確實難以解釋。莫非真的如張延齡所言,內廷之中有人內外勾結,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陷入了他人的掌握之中麽?


    這件事細細想來,當真令人毛骨悚然。


    “皇上,臣等對建昌候這種信口胡言的行為已經忍無可忍。此人已經完全是一條瘋狗,胡亂攀咬,聳人聽聞,唯恐大明社稷不亂。這樣的人,必須嚴懲。老臣鬥膽請皇上下旨,革除張延齡爵位官職,即刻拿辦徹查。”劉健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朱厚照的思緒。將他從煩亂的思緒之中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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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朱厚照皺眉道。


    “老臣請皇上即刻懲辦建昌候張延齡,製止他的胡言亂語,擾亂朝綱之舉。”劉健怒氣衝衝的重複道。


    朱厚照笑了起來。


    “為何要懲辦建昌候?朕覺得他說的沒錯啊?起碼不全是錯的。比如說……皇宮裏的事情,朕晚上喝點酒的事情,他是怎麽知道的?你們難道沒聽到建昌候所說的麽?你們難道沒有覺得奇怪?”朱厚照道。


    劉健皺眉道:“皇上……”


    朱厚照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變冷,聲音也大了起來。


    “劉首輔,諸位卿家,建昌候說的這些話朕並不完全認同。比如說有什麽人想要控製朕,想要肅清朕身邊的人,朕覺得,這有些多疑了。不過,李夢陽如何知道皇宮中的事情,倒是必須要弄清楚的。李夢陽,朕請你當著諸位臣工的麵,好好的解釋這件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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