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方,熱氣蒸騰,灼烤難當。


    城牆下邊,那是一副地獄般的場景。到處是焦黑的屍體,在地麵上蠕動爬行的沒有死去的韃子士兵們發出淒厲的嚎叫聲。


    城下大火未熄,柴草自然是很快燃燒殆盡,但是後續丟下去的助燃原木以及韃子的那些粗大原木製作的木排卻依舊燃燒著。一堆堆的大火焚燒著下方的屍體,散發出焦糊的惡臭和可怕的炸裂聲。


    五架雲霄車成了五個巨大的火炬,火焰衝天燃燒,數十步內無法靠近。


    整座北城城牆在烈焰之中炙烤著,城牆的地麵都似乎有些燙腳了。


    朱厚照靠近外側隻看了幾眼,便立刻轉身回來不想再看第二眼,心中有些翻滾,幾欲作嘔。之前在遠處的石塔上看得不夠真切,隻知道情形必然很是慘烈。此刻看到這地獄般的場景,朱厚照才知道張延齡這火燒之計多麽的殘忍和凶狠。造成了多麽可怕的後果。


    “皇上還是請下城去吧。城頭不安全。這場麵也令人不適。”張延齡沉聲道。


    朱厚照臉色有些煞白,但卻勉強笑道:“無妨。朕承受的住。舅舅,這火攻之計大獲成功啊。朕一度都以為城守不住了。”


    張延齡沉聲道:“有臣在,有獨石城將士在,怎會輕易的讓韃子得手。我等必想盡一切辦法,守住城池。皇上莫要擔心。”


    朱厚照點點頭,看著城牆後方大批被攙扶抬走的死傷士兵,輕聲道:“咱們的傷亡也不少吧。”


    張延齡點頭道:“是啊,初步估計,陣亡超過三百人,傷者起碼也有三百人。不過韃子死傷人數起碼在三千以上。這一次重創了韃子。隻不過,我們的士兵陣亡一個少一個,昨日和今日,傷亡過千。令人痛心。”


    朱厚照籲了口氣道:“是啊。咱們的人越來越少了。不過經此重創,韃子怕再無攻城之力了吧。”


    張延齡搖頭道:“臣不知道。但願韃子能收手吧。但我想,韃子恐怕不會那麽輕易放棄,畢竟他們的援軍要到了。適才斥候來報,南邊的韃子大軍已經在獨石河西南二十裏外了。不出今晚就要到了。事情恐怕還遠遠沒有結束。”


    朱厚照皺眉歎息。


    張延齡道:“皇上不必擔心,城北韃子經此重創恐難再次發動進攻。起碼在短時間內他們無力進攻。臣會立刻對南來的韃子進行阻擊。希望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


    朱厚照點頭道:“朕不是擔心,朕隻是有些後悔。舅舅,當初朕若是聽你的勸告,便不會陷入這種境地了。”


    張延齡有些詫異,朱厚照居然當眾反省了,這很難得。或許不經過眼前這種危機,朱厚照是死活不肯承認自己的任性導致了今日的局麵的。


    “皇上不必這麽想。事已至此,咱們隻需麵對,世上也沒有後悔藥。目前的局麵雖然險惡,臣還是有信心的。已然是第三日了,再堅持幾天,我們的援軍便要到了。皇上一定要有信心。還需要皇上繼續鼓舞軍心,鼓舞士氣。皇上不能頹廢。”張延齡沉聲道。


    朱厚照微微點頭,目光逡巡著城內外慘烈的情形,低聲道:“舅舅,你跟朕說句真心話,咱們能堅持到援軍到達麽?你相信援軍能到達麽?”


    張延齡看著朱厚照道:“皇上,臣堅信援軍會到來。臣甚至可以打包票,我們的援軍已然在北上的路上了。或許三四天便要到了。”


    朱厚照皺眉道:“韃靼小王子難道是騙我們的?他不是說我們的兵馬都被他們調虎離山去往上西路了麽?掉頭趕到這裏最快也要十天時間啊。那也得七八日才能趕到啊。”


    張延齡沉吟道:“皇上,臣分析他應該沒有說謊。否則他們怎敢如此膽大包天的進攻這裏和赤城。龍門衛駐軍本來隻需三天便可趕來救援。若是他說了慌,此刻龍門衛兵馬已經咬上了南邊的韃子了。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南邊的韃子已然趕到。這說明龍門衛的兵馬必是被調動西去了。由此判斷,巴圖蒙克說的話是真的。”


    朱厚照道:“你適才不是說,再有三四天便有可能會有援軍抵達麽?援軍何來?”


    張延齡沉聲道:“皇上,臣在居庸關的時候做了小小的安排。臣因為擔心發生意外,所以命人回京城送信,請成國公府小公爺朱麟領耀武營在居庸關外待命。一旦有意外情形,耀武營便可出關救援。”


    “啊?你竟做了這樣的安排?朕都不知道。”朱厚照驚訝道。


    張延齡忙道:“請皇上恕罪,原諒臣沒有稟報此事。”


    劉瑾咂嘴道:“侯爺莫非預料到了韃子會進攻?”


    張延齡苦笑道:“公公說笑了,我又不會未卜先知?怎會知道韃子會進攻?我這麽做隻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可是你怎會提前安排?”朱厚照問道。


    張延齡向朱厚照解釋道:“這一次皇上巡邊,因為倉促離京,身邊隻有五百人護衛同行,又是來邊鎮凶險之地,臣心裏很是不放心。臣既然隨行護衛,便要確保皇上的安全,必須要做好防範。皇上說要來上北路巡邊,臣想著宣府鎮重兵在西,距離上北路的路途反而比從居庸關北上還要遠,一旦出現意外,救援反不及從居庸關出關北上救援及時。所以臣便讓人去給朱麟送了信,請他領耀武營在居庸關內駐守訓練。無事則罷,有事可及時救援。”


    朱厚照恍然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估計耀武營已經出關北上救援了?”


    張延齡點頭道:“除非朱麟沒有聽我的。並沒有將耀武營拉到居庸關南口待命。但我想,他應該不會無視我的請求。我寫給他的信上說了,如果有人怪罪他私自調動兵馬的話,這罪責我會全權承擔。希望朱麟他會同意吧。”


    朱厚照輕聲道:“但願朱麟會按照你的安排吧。若是朱麟率京營來援,那咱們便有救了。”


    劉瑾在旁也喜道:“是啊,若當真如侯爺安排的那般,朱麟已經帶著兵馬出關了。京營騎兵會在數日內抵達。那可太好了。”


    朱厚照點頭道:“是啊,希望他早點來。”


    劉瑾點頭,忽然皺眉道:“哎呦,不知張公公會不會放他們入關?當初留他在居庸關擋著其他人,不知道他會不會阻擋朱麟。”


    張延齡沉聲道:“劉公公放心,這件事我離開居庸關之前便跟劉公公交代了。正是由劉公公替咱們通知關內的朱麟北上的。所以不必擔心。隻要朱麟聽我的話帶著耀武營在居庸關南口駐紮,便可順利出關。”


    劉瑾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原來張永和侯爺早已商量好了,咱家倒是白擔心了。嗨,侯爺早該將此事告訴皇上的,也省的咱們擔心。咱們居然都被蒙在鼓裏了。”


    張延齡躬身向朱厚照道:“臣要向皇上請罪。”


    朱厚照道:“請罪?舅舅這是何意?”


    張延齡道:“臣擅自做主,安排了這些事情,並沒有向皇上稟報。還請皇上降罪責罰。”


    朱厚照嗬嗬笑道:“舅舅,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朕的周全,何罪之有?再說了,之前你便是跟朕說了,朕或許還以為你多此一舉呢。朕萬萬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情形。多虧你未雨綢繆,朕謝你還來不及呢。舅舅,再莫要提什麽謝罪了。”


    張延齡沉聲道:“多謝皇上寬宏大量。皇上,如果朱麟接到消息的話,今日應該已經出關了。他會先領騎兵北上,耀武營一萬兵馬,騎兵有三千人。三天內三千騎兵應該會趕到。那麽我們便有和韃子一戰之力了。後麵這三四天極為重要,我們一定要堅持住,便可順利迎來脫困的時候。請皇上一定要堅定信心。”


    朱厚照重重點頭道:“朕明白。朕不但要堅持下去,朕還要參加作戰。朕適才便想明白了,現如今咱們兵力不足,朕不能再袖手旁觀了。舅舅,朕要參戰。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朕不想當懦夫。”


    劉瑾穀大用等人忙道:“皇上,不可啊。皇上的安全最重要。”


    朱厚照斥道:“韃子攻進來了,朕的安全有個屁用?什麽也不要說了。劉瑾,穀大用,你們幾個也要參戰。自朕而下,所有人都必須拿起刀劍弓弩參戰。舅舅,你必須答應朕。”


    劉瑾穀大用等人不敢多言,隻看著張延齡,心中希望張延齡能夠出言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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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看著朱厚照的眼睛,看到了他眼睛裏燃起的鬥誌和希望。於是沉聲道:“好,臣答應皇上便是,皇上便跟著臣一起殺敵便是。”


    ……


    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終於在傍晚時分下起了雨。雨勢越來越大,漸成瓢潑之勢。


    雨水落在灼熱的北城城牆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冒著白蒙蒙的霧氣。大雨將北城外的大火澆滅,煙塵衝刷之後,城牆下黑乎乎的焦屍完全顯露了出來、一個個扭曲的屍體堆疊在一起,口鼻相貌在雨水衝刷之後更加清晰可辨。那些死去的韃子們表情猙獰,可見在死前他們經曆了無比的痛苦。


    不過,死者的痛苦已經結束,對於生者而言,痛苦還在繼續。


    大雨正豪之時,張延齡接到了南邊韃子的兵馬抵達了獨石河岸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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