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野恢複了寧靜。


    距離戰場南方裏許之外的另外一處山穀之中,兵馬的營帳早已紮下。朱厚照等人早已歇息,所有兵馬被要求不得發出喧嘩之聲以免吵到皇上歇息。


    營地邊緣的一座大帳篷裏,搖弋的燈火之下,張延齡正和陳式一在檢視受傷兵士的情形。帳篷裏是七八名重傷的傷員,輕傷的兵士無性命之憂的都已經上了藥安頓在別處歇息,這座帳篷裏的人都是受了極重的傷,處在生死邊緣的人。


    張延齡一一的檢查他們的傷勢,他們有的是斷了胳膊腿,有的是要害處受了重傷,大都在昏迷之中。傷口雖然已經得了處置,但是隨行騎兵之中並無軍醫,所以一時之間除了用急救散處置傷口,倒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張延齡知道,這帳篷裏的人恐怕十之八九都熬不過去。急救散雖然神奇,但是無法診治如此嚴重的傷勢。他們中的一些人血都快流幹了,有的甚至被開腸破肚,勉強吊著一口氣。隨時可能會離開。在這個年代,這種情形下是很難活下去的。


    張延齡仔細的查看了一番,歎息著離開。出了帳篷口的時候,兩名耀武營士兵抬著一個傷者正快步走來。擔架上的傷者渾身是血,早已看不清麵目,胸口處胡亂裹著的白布已經被染得通紅。


    張延齡看著那傷者,忽然道:“那不是趙守備麽?”


    陳式一仔細看了兩眼也道:“是他,是趙守備。”


    張延齡大喜,他一直在找趙永勝。戰鬥之後活著的人之中沒有趙永勝,他帶來的龍門所的士兵也全部陣亡,張延齡隻知道趙永勝受了重傷,但是當時場麵混亂,也無暇顧及。之後便沒找到他了。張延齡以為他已經陣亡了,心中甚是傷痛。


    此人作戰勇猛,可謂赤膽忠心,又有相當的見識,張延齡對他頗有好感。他戰死了,張延齡頗為惋惜。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哪裏找到趙守備的?”張延齡一邊檢查趙永勝的傷勢,一邊問道。


    “回稟侯爺,我等奉命清理戰場屍首,這位兄弟在死人堆裏趴著,還有一口氣,便裹了傷口抬回來了。”一名士兵道。


    “不過恐怕也熬不過去,我們瞧了,他身上傷口十幾處,胸口處開了個大口子,被韃子的彎刀捅了進去。這可是致命傷。”另一名士兵道。


    張延齡沉聲道:“將他抬到我帳篷裏去。快。”


    片刻後,全身赤裸昏迷不醒的趙永勝已經躺在張延齡的帳篷裏的草鋪上。張延齡迅速的檢查了他的傷勢,確實如抬他回來的兵士所言,全身上下傷了多處。胸口處的傷勢最重,是被韃子彎刀刺入胸口,不知多深,不知內髒是否受傷。


    “這傷勢,怕是……”陳式一皺眉歎息道。


    張延齡道:“你去請朱小公爺來,說我有事找他。”


    陳式一不知道張延齡要做什麽,隻忙答應著去請朱麟。張延齡立刻吩咐親衛準備麻線熱水紗布等物,準備救治。


    張延齡知道趙永勝命在旦夕,所以必須要立刻施救。至於怎麽救,張延齡也不知道。但他認為眼下首要是縫合傷口止血。否則趙永勝必死無疑。


    胸口處的傷口如果傷及了內髒的話,趙永勝也是必死的,因為自己對此束手無策。但張延齡認為,如果韃子那一刀捅傷了心髒的話,怕是趙永勝早就沒命了。趙永勝眼下還有呼吸,所以張延齡判斷應該是沒有傷及心髒。在這個前提下,便有死馬當活馬醫的可能。


    親衛幫忙用清水清洗了趙永勝的身體,張延齡將匕首麻線都在在滾水之中進行熬煮消毒,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倒出一粒八寶護心丸來。這是臨行之時這談如青交給張延齡的,這丸藥極為珍貴,所剩無幾,但是在病人生命垂危之時吃一粒,有護心回春之效。


    張延齡將丸藥塞入趙永勝口中,用清水灌下之後,不久趙永勝的呼吸平穩了一些。這時候,陳式一從外邊進來,後麵跟著朱麟。


    “延齡老弟找我麽?我也正準備找你商量事情。”朱麟進了帳篷大聲說道,忽然看見帳篷裏躺著的光著身子的趙永勝,和爐子裏熱水燒的翻滾,匕首小刀都在水裏煮著的情形嚇了一跳。


    “這是做什麽?這是誰?”朱麟愕然道。


    張延齡道:“這一位是龍門所守備趙永勝,這一次他立了大功,但今日這一戰他受了重傷,我要想辦法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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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麟快速看了趙永勝的傷勢,咂嘴道:“這恐怕難救了。”


    張延齡道:“莫廢話了,把你身上的酒拿來。”


    朱麟愕然道:“你怎知道我身上有酒?”


    張延齡道:“我還不知道小公爺麽?嗜酒如命。軍中無酒,你身上是必有的。拿來我用。”


    朱麟無語,隻得拿出藏在皮囊裏的一壺烈酒來遞給張延齡,口中道:“他都這樣了,還能喝酒麽?豈不是送他命?”


    話猶未了,卻見張延齡咬開壺塞喝了一大口酒噗的一聲噴在趙永勝胸口的傷口上。連噴幾口之後,用紗布擦拭傷口上的血痂,直至露出傷口翻卷的血肉來。這一清洗,本來已經結痂的傷口又有大量鮮血湧出。


    “烈酒消毒這是第一步,然後便是上藥縫傷口。小公爺幫我按住他,我要動手了。陳千戶也幫忙。”張延齡沉聲道。


    陳式一和朱麟一人按肩膀,一人按腿,將趙永勝的身體控製住。但見張延齡從懷中取出陶瓶,將一整瓶的急救散粉末盡數傾倒到傷口中去,迅速的抹勻,然後拿起匕首和麻線開始縫合傷口。


    縫合的手法甚是粗暴,匕首尖挑起血肉,用小刀穿一個洞,再用麻線穿過,來回數次,由內向外,依次將傷口縫合起來。


    趙永勝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也疼的身子顫抖,口中發出呻吟。朱麟和陳式一不得不用力按住他的身體,讓張延齡操作。


    張延齡也是滿頭大汗,兩隻手在傷口裏摳來摳去,弄的滿手血跡,顯得殘忍無比。


    終於,張延齡將最後一根麻線穿出,和另一頭打結切斷。又取出一瓶急救散將藥粉灑在傷口上,灑成厚厚的一層。再用紗布緊緊的圍著趙永勝的身體纏繞數圈,裹緊傷口。


    紗布上不一會便有血跡滲出,但滲血的麵積並不大,張延齡叉著兩隻滿是血的手,籲了口氣:“好了,血應該是止住了,傷口也縫合了。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朱麟無語道:“這便成了?”


    張延齡道:“沒辦法,事急從權,隻能如此。要是有縫合專用針線,傷口還可縫合的好看些。可惜我沒有帶來。趙守備這傷口太大了,必須內外縫合,用藥粉止血。否則他撐不過今晚。”


    朱麟道:“沒想到你還會醫術。”


    張延齡道:“我懂個屁,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但我有急救散,這是外傷神藥,否則我不敢這麽幹。他身上還有其他傷口,再處置一下。”


    張延齡立刻動手,用烈酒清洗趙永勝身上的其他十幾處傷口,那些傷口都不是致命傷,但是不處置也有感染的風險。清洗之後上藥包紮,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是忙活完了。


    趙永勝失血過多,張延齡能想到的辦法便是給他灌些極淡的鹽水補充體液。灌了兩大碗鹽水之後,這才洗了手,讓人將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出去,鬆了口氣。


    “趙兄弟,延齡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熬過了今晚你便能活,我記得你有妻妾家室,有兒有女,萬不能放棄。我知道你聽得見,一定要熬過去。隻要你熬過來,後麵便有大好前程了。”張延齡對著昏迷的趙永勝沉聲說道。


    趙永勝鼻息咻咻,毫無知覺。


    朱麟看著張延齡,心中頗為感歎。對張延齡,朱麟本就已經早有改觀,今日見張延齡對一名邊軍守備如此上心照顧,足見他不是一個有情義重義氣之人。這可不是能裝出來的。


    “今晚讓他留在這裏,命人時刻觀察他的情形。一旦發燒,或者有其他的變化,便立刻稟報我。能不能熬過去,得看造化了。”張延齡對陳式一吩咐道。


    陳式一點頭道:“侯爺住哪裏?”


    朱麟道:“你家侯爺今晚住我帳篷裏,我正好要和你家侯爺說話。延齡老弟,肯賞臉麽。”


    張延齡笑道:“小公爺不嫌我睡覺打呼嚕便成。正好還可以有酒喝。”


    朱麟笑道:“莫聲張,這是軍中,咱們隻能偷偷的喝一些。走吧,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


    朱麟的帳篷裏,張延齡坐在草鋪上,麵前擺著一些幹鋪肉和兩壺酒。朱麟盤腿坐在對麵,微笑道:“延齡兄弟,咱們先幹一口,慶賀此次你能保護皇上死裏逃生。”


    張延齡一笑,抓起酒壺咕咚咚連喝數口,放下酒壺後,長籲一口氣讚道:“好烈的酒,小公爺還是喜歡喝烈酒,確實過癮。”


    朱麟也喝了兩口,抹著酒漬笑道:“回京城請你喝最好的酒,我知道你喝不慣。湊合著吧。”


    張延齡點頭道:“一頓酒你是跑不了了。”


    朱麟沉聲道:“一頓當然不夠,我知道這一次你是送了一場功勞給我。這場功勞我請你喝一萬頓酒也抵不上。不過……延齡老弟,我有些疑惑……”


    張延齡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麽我要寫信給你,讓你帶兵前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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