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前,夜已三更。


    劉健等人在焦急的等待著範亨送來的消息,隻要範亨傳來擒獲張延齡的消息,宮裏便可以進行下一步對八虎等人的誘捕了。


    然而,兩個時辰過去了,範亨如泥牛入海,毫無消息。王嶽派了李榮前往東安門外東廠衙門處去查看,結果李榮也是一去無消息。


    宮門前的眾官員已經是又熱又累極為疲憊了,原本情緒激動著喊叫吵鬧的他們,逐漸隨著體力的消耗而安靜了下來。夜晚的天氣又悶又熱,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更是讓人難以忍受。許多年紀大些的官員,又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都已經體力不支的半坐半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呆滯,疲憊之極了。


    士氣在迅速的消減,官員之中已經有了抱怨和打退堂鼓的聲音。


    劉健知道,不能等了。不管範亨有沒有抓到張延齡,宮裏的事情也要進行了。再這麽耗下去,徒然消耗外庭官員的銳氣和士氣,會讓鼓起來的勁煙消雲散。


    李東陽很明顯已經退出了這次行動,外庭已經內部生出了分歧,再耗下去,分歧會更大,裂痕會更明顯。所以,不能再等了。


    “王公公,有勞你去見皇上,傳達我們的意見吧。”劉健沉聲說道。


    王嶽點點頭,和徐智兩人上了台階徑入乾清宮中。


    劉健轉身對謝遷道:“老謝,成敗在此一舉了。誅殺八虎之後,我便上奏折請罪。所有的一切責任我都攬下來,以後,就要看你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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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遷一驚,沉聲道:“你何出此言?為何要請罪?”


    劉健輕歎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莫非以為殺了劉瑾等人能夠事情會平息下來麽?我們這一步已經逾矩了。若無人出來頂下這一切,皇上心裏會將我們視為謀逆,後果不堪設想。我站出來頂罪受罰,便不會再有人說什麽了。你們可以把一切罪責都推到老夫身上。”


    謝遷叫道:“那怎麽成?要頂罪,我和你一起頂。”


    劉健皺眉道:“何必多饒上一個?我是首輔,我一人足夠了。外庭要崛起,尚需巨大的努力。你們肩上的擔子還重的很,不必付出無謂的代價。八虎一除,王嶽他們和外庭又關係密切,今後,朝廷裏的事情便好辦的多。今後,以你和東陽的能力,我外庭定會逐漸掌控局麵,我大明便不會走偏。我希望你今後和東陽好好共事,我相信你們的能力。”


    謝遷怒道:“李東陽?那個縮頭烏龜,我會同他共事?咱們在這裏衝鋒陷陣,他卻躲在後麵當縮頭烏龜。我本來很尊敬他,現在我對他隻有鄙視。”


    劉健歎息道:“老謝啊,你是不了解東陽啊。東陽這麽做是對的,他是在為外庭留後路呢。我們行事如此激進,他顯然是擔心這件事會引發巨大災難,讓我外庭一敗塗地。所以他選擇了後撤,那是要保證外庭不倒,保證尚有能夠撐得起局麵之人。他這麽做其實是明智之舉。”


    謝遷楞道:“他是這麽打算的?你怎麽知道?他告訴你了?”


    劉健沉聲道:“共事多年,還需他說出口麽?你說他是縮頭烏龜?你怕是忘了,當年先皇在世的時候,張家兄弟如日中天之時,皇宮裏的那樁案子便是東陽率先上折子彈劾張氏兄弟的。那件事不但涉及張家兄弟,還涉及張皇後。在當時,誰敢上折子彈劾張家兄弟?唯有他而已。他若是縮頭烏龜,怎會這麽做?”


    謝遷沉默不語,微微點頭。


    “東陽是個聰明人啊。這一次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太上心,還出言勸阻我們,那是因為他或許看出來了當今皇上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先皇仁善寬恕,當今皇上……哎!今晚的局麵,怕是他早就料到的。”劉健沉聲歎道。


    謝遷道:“老劉,你莫要這麽悲觀。除了八虎之後,未必便需要出來頂罪。或許此舉大快人心,上上下下都會褒讚此事。皇上就算心裏不滿,但他除了附和又能如何呢?”


    劉健轉頭看著謝遷,沉聲道:“老謝,你我都是大明朝的臣子,這個身份是不能變的。咱們的一切行為,雖然是為了外庭,但根本是為了大明。我們要掌控朝廷的目的,也是保證朝廷不會因為皇上一人喜好而走偏。我和你們討論過的,朝廷的決策之權不該也不能集中在皇上一人身上,那太容易受到影響,也太容易犯下錯誤了。古往今來,多少王朝的衰敗便是因為出了一個恣意妄為的君主,做出了許多荒謬的決策,這才導致上下離德,分崩離析。我大明不能走那樣的路,我們要改變這種循環。”


    謝遷沉聲道:“是啊,那正是我們的目的。”


    劉健道:“所以,時刻莫要忘了自己是大明臣子的身份。今日之事,我們已經逾越了臣子的本分。皇上沒有下旨,我們除了八虎,那已經是大逆不道了。更不能想著去對皇上如何。那我們豈非成了自己所厭惡的奸佞之臣了麽?故而,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必須站出來頂罪。你也不必勸我。事實上從一開始,我便做好的這樣的準備。我劉健今年七十二了,人到七十古來稀,我這一輩子辛辛苦苦,難道最後還要落得個大逆不道之名麽?我請罪,既是為了眼下的局麵,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內心平靜。你明白麽?”


    謝遷怔怔的看著劉健,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對劉健知之甚少。本來自己和劉健共事這麽多年來,自以為對他很了解很熟悉了,其實自己對他的了解遠遠不夠。自己和劉健比起來,格局太小,膽魄更是不如。這或許便是為什麽劉健能為內閣首輔,而自己卻坐不上那個位置的原因吧。


    不光是劉健,自己和李東陽也是差之甚遠吧。無論城府見識,涵養和勇氣,他都不如劉健和李東陽。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現實。


    “老劉,原來你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就算鏟除了八虎,我外庭卻沒有了您,這豈不是得不償失?咱們這麽做值得麽?”謝遷輕聲道。


    “你錯了,八虎不除,危害巨大。皇上將完全受他們蠱惑。一旦八虎掌握內廷權力,什麽事都要仰其鼻息。到那時外庭便是一片散沙。你看這現在外庭如此團結,那是因為沒到那個時候。即便是現在,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們內部有許多人跟咱們並不同心麽?劉大夏、馬文升,他們露了頭麽?以我一人落馬,換取八虎消亡,那是絕對值得的。”


    “可是,老劉,這對你,豈非太不公平了。”謝遷沉聲道。


    劉健微微一笑,沉聲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謝大人,你懂我的心麽?”


    ……


    乾清宮前的台階上,燈籠晃動。萎靡在階下的群臣們看到了從宮門之中走出來的一群人影,有人立刻認出了他們是誰。


    “是劉瑾他們!”


    “狗東西們終於肯出來了。”


    群臣頓時紛紛站起身來,雙目噴著怒火看著走出宮門的劉瑾等人。此刻,他們已經將劉瑾視為仇敵了。


    劉健和謝遷緩緩走到台階之下,和站在台階上方的劉瑾等人遙遙對視。


    雖然燈光黯淡,但劉瑾胖胖的臉上的表情卻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劉瑾在微笑,臉上沒有任何的恐懼擔心和愧疚,甚至帶著一種漠視,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劉首輔,謝大學士。各位大人。這大半夜的,你們在這裏到底鬧騰什麽呢?鬧騰了一天了,你們不嫌累麽?回家吧,好好睡一覺,不比在這裏折騰的精疲力盡更好麽?”劉瑾尖利的聲音緩緩響起。


    台階下的群臣聽出他話語中的揶揄諷刺之意,紛紛大聲叫嚷起來。有的人甚至罵出聲來。


    劉健擺了擺手,四周安靜了下來。


    “劉瑾,爾等幾人蠱惑皇上,做出諸多不端之事。朝廷上下,對你們已經忍無可忍,這才上奏彈劾你們。爾等若有絲毫悔過之心,便當請罪認罰,自悔罪過才是。”劉健沉聲開口道。


    劉瑾笑道:“首輔大人,咱家有沒有罪,不是你們說了算的。皇上若是處罰咱家,咱家自當俯首認罪。但是你們彈劾咱家,咱家可不認。你們隻是為了自己,排除異己,試圖要挾皇上罷了。勸你們盡快收手,或者還來得及。你們可知道,你們這種行為已經涉嫌謀逆,威脅皇上。皇上仁厚,這才一直容忍你們,希望你們有自知之明。”


    劉健皺了眉頭,說好了劉瑾等人出來是道歉的,結果居然還是這般驕橫。不過這倒也沒什麽,他們出來了,目的便達到了,倒也不必計較他們人不認罪了。


    “嗬嗬嗬,劉瑾,你便是憑著這張伶俐之口蠱惑皇上的麽?老夫給你們最後的機會,即刻反省認罪,或可有生路。否則,今日之局麵,你以為你們還能蒙混過去麽?”劉健撫須笑了起來。


    劉瑾也是大笑起來。


    “劉首輔,你要咱家反省,咱家勸你們反省,莫若這樣,咱們都不用反省。你們出宮去,咱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皆大歡喜,豈不是好?省的吵吵鬧鬧的爭執不休。你說咱家沒生路,難道你還能殺了咱家不成?”


    劉健點點頭,朗聲道:“看來,咱們沒什麽好說的了。諸位大人,我劉健今日拚著性命不要,也要除了劉瑾等奸佞之徒。今日之事,全是我劉健一人承擔罪責。牟大人,請你拿了這八名奸賊吧,有勞了。”


    牟斌從殿門側首現身出來,沉聲喝道:“來人,拿了劉瑾張永一幹賊子。如果他們敢反抗,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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