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張延齡帶著隨從來到宣武大街岔道口的濟世堂。


    大堂裏內外,百姓排著隊讓坐堂大夫看病,旁邊布簾隔開的隔間裏,談如青和小竹以及兩名婢女正在為一些百姓女子看病。


    小竹從窗口看到張延齡等人到來,忙稟報了談如青。談如青忙起身迎候。


    “侯爺來了啊,是為了昨日送來的那幾名傷者而來麽?”談如青進門行禮道。


    張延齡笑道:“不是,是來看你的。兩天見不到如青,渾身難受,心裏癢癢。”


    談如青紅了臉,嗔道:“侯爺什麽時候學的這麽油嘴滑舌了?還有沒有個侯爺的樣子了?明明是為了那幾位受傷的官員而來,卻來說謊。”


    張延齡一把摟住,笑道:“你不也學的嘴巴不饒人了?給你嚐嚐我嘴巴上有沒有油。”


    張延齡伸嘴便吻。談如青伸手抗拒,終敵不過張延齡的氣力,隻得眯著眼讓張延齡遂了心願。


    唇分後,張延齡道:“那幾名傷者呢?死了還是活了?”


    談如青嗔道:“哪有你這麽問的?你把人送到這裏來,若是死了,豈不是壞了我濟世堂的名頭。自然是活著。”


    張延齡大喜道:“果然不負所望,我就知道你能救活他們。”


    談如青白了張延齡一眼道:“若無急救散,我可也束手無策。他們傷的真重,誰下手那麽狠。有一位腰骨斷了,還好沒傷內髓,不過以後即便痊愈怕是也離不開拐杖和攙扶了。”


    張延齡歎道:“一言難盡,回頭跟你細說,人救活了就好。那便是一場功德。”


    談如青道:“不過卻也花了我三顆八寶護心丸。那丸藥卻也隻剩幾顆了。侯爺得賠我。”


    張延齡嗬嗬笑道:“如青何時也這麽小氣了?再配製那藥丸便是。”


    談如青道:“說的輕巧,光是那八種珍貴的藥材便很難找到了,找到了還需要許多銀子。”


    張延齡笑道:“咱們缺銀子麽?很快咱們便不缺銀子了。隻要有銀子,再珍貴的藥材也能買到。過段時間,讓馬全去滿世界找藥材去,一定補償回來便是。”


    談如青笑道:“你說的,不許食言。”


    張延齡笑道:“膽敢懷疑我說的話了?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小氣的樣子。”


    談如青嗔道:“人家本來就是小女子,小氣怎麽了?”


    張延齡嗬嗬笑道:“你這麽說,倒是真有理了。”


    談如青咯咯而笑,張延齡看她模樣越看越愛,眼裏有了異樣的光。


    談如青忙道:“侯爺可莫要胡鬧。我還有幾位病人要看,那幾位官員在後麵的病室裏,你自去瞧他們便是。”


    張延齡點頭道:“好,我去瞧瞧。如青,今晚我去白紙坊瞧你。”


    談如青紅了臉,嗔道:“你去作甚?不見!”


    說罷談如青轉身掀簾離去。張延齡笑著看著晃動的門簾片刻,這才起身走出屋子往後院病室走去。


    濟世堂後院為了方便重病上門求醫的病人,所以特地開辟了三間病室,便於診治病患。廊下有一名藥童正在熬藥,張延齡問了問,得知病人在東側病室裏,於是緩步走去。


    門虛掩著,裏邊雅雀無聲。張延齡輕輕推門,看到三張竹床上躺著的正是昨日被廷杖的三名官員。他們此刻正在熟睡。張延齡目光逡巡,看到了屋角坐在椅子上正趴在小桌上的一個身影。那是王守仁。


    張延齡不想吵醒他,於是輕手輕腳的進去,挨個檢查三名官員的傷勢。三名官員都睡著了,腰臀部纏著紗布,裹著傷口。雖然看上去麵色憔悴,但是呼吸體溫倒也正常,看上去體征穩定,並無性命之憂。


    張延齡挨個看了一遍,轉過身來的時候,卻發現不知何時王守仁已經醒了,正瞪著眼迷茫的看著自己。


    “守仁兄,你醒了?是我把你吵醒的麽?定是我這靴子聲響太大,抱歉抱歉。”張延齡忙低聲笑道。


    王守仁站起身來還禮道:“原來是侯爺,我當是誰。倒也不打緊,我坐在這裏,不知怎麽就睡著了,想來是昨晚沒怎麽睡,有些倦了。”


    張延齡笑道:“我還以為王大人已經走了,沒想到你陪他們陪到現在。”


    王守仁正要說話,床上一名官員翻了個身,王守仁打了個手勢,低聲道:“侯爺,咱們出去說話。他們疼了一晚上,今早才睡踏實。不要吵醒了他們吧。”


    張延齡點頭。兩人輕手輕腳來到外邊,王守仁回身關了房門。


    “守仁兄,去前邊小室喝口茶吧。”張延齡道。


    王守仁道:“這……合適麽?這是人家濟世堂的醫館。咱們不好亂闖吧。”


    張延齡笑道:“不瞞守仁兄說,這濟世堂是我張家產業。”


    王守仁驚訝看著張延齡道:“原來這是你的產業。那位談小姐是……?”


    “如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這濟世堂由她打理。”張延齡微笑道。


    王守仁又是驚訝,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張延齡道:“請吧,他們若是醒了,有藥童在這裏,自會有人照料的。我看守仁兄有些倦怠,正好喝口茶提提神。”


    王守仁點頭道:“那便不客氣了。叨擾了。”


    兩人來到前麵的屋子裏,張延齡替王守仁沏了茶水,兩人對麵坐下。


    張延齡道:“我聽如青說,三位大人的傷勢雖然有些嚴重,但是卻無性命之憂。眼下還不能移動,在這裏治療三五日便能挪動回家靜養了。這讓我放了心。”


    王守仁起身拱手道:“還沒謝侯爺救治他們之恩呢,多謝了。”


    張延齡忙起身還禮道:“守仁兄莫要客氣,舉手之勞而已。事情鬧成這樣,我也遺憾的很。能夠救回三位大人的性命,我也是很高興的。”


    王守仁看著張延齡道:“張侯爺,守仁有些疑惑。我和你素不相識,並無來往,昨日你為何要出來救我?”


    張延齡笑道:“守仁兄,救你還需要理由麽?我就是想救你,所以便救了。”


    王守仁皺眉道:“侯爺這話說的莫名其妙,你我毫無瓜葛,我又是參與彈劾你的人之一,你沒有任何理由出麵救我才是。我王守仁不願平白受人恩惠。”


    張延齡笑道:“莫非守仁兄以為我有什麽心機不成?”


    王守仁道:“那倒沒有。有人提醒我說,侯爺這麽做是想挑撥離間,讓外庭以為我是侯爺的人。我卻根本沒有這麽想。我覺得這種想法太過陰暗,我王守仁官職低微,也沒有什麽可利用的價值。”


    張延齡笑道:“守仁兄果然是心胸開闊之人,這種齷齪的想法都是小人之念。守仁兄怎會是那樣的人。”


    王守仁皺眉道:“侯爺還是沒有告訴我原因。”


    張延齡心道:我若說你將是後世萬人推崇的儒學大家,開創心學一派的宗師級人物,文武雙全的完美形象,你怕是自己都不信。


    “守仁兄,其實沒有太多的原因,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麽多的原因?我想救便救了。若守仁兄非要問原因的話,那便是我對守仁兄一見如故,這個理由可以麽?”張延齡道。


    王守仁皺眉道:“這算什麽理由?你都不知道我是誰,也不了解我,怎能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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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道:“守仁兄和我沒有來往,但我對守仁兄卻是有所了解的,早就久仰大名了。”


    王守仁苦笑道:“你久仰我的大名?我藉藉無名,哪來大名?這話莫不是更假?你知道我什麽?”


    張延齡笑道:“守仁兄不信麽?我拜讀過守仁兄的詩作呢。待我背給你聽。你聽著: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


    王守仁瞪著眼睛發愣,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這首詩……這首詩……我明白了,你定然認識我爹爹,這是從我爹爹口中得知的吧?這首詩是我幼年時候的口占之詩而已,我自己都快忘了。真是笑死人了。”


    張延齡嗬嗬笑道:“我和令尊也根本不認識。令尊是我大明朝的狀元,和我怎會有交往?再說,延齡才二十一歲,跟令尊更是不可能成為交往的朋友。這首詩是我無意之間拜讀到的,覺得氣韻非凡。由此便知,守仁兄非尋常之人。昨日突然見到守仁兄挺身而出為戴銑等人出頭,便出麵保了守仁兄。”


    王守仁微微點頭道:“你既知道我這首詩,那這個解釋我勉強接受。不過這首詩不過是兒童戲作,直白淺顯毫無文采,哪裏有你說的什麽氣韻非凡?莫不是嘲笑於我。”


    張延齡搖頭道:“文采和氣韻是兩回事。我讀過《列子》之中的一個故事,說孔夫子東遊見兩小兒辯日的故事。我讀守仁兄這首詩的時候,隱隱覺得有異曲同工之妙。守仁兄的這首詩雖然直白淺顯,但最可貴的是角度奇特,有飛天遁地之感。視角之中有俯瞰天地之勢。其中蘊含著一些思辨的哲理。特別是當我知道這是守仁兄十來歲時的口占之作的時候,便不得不為之驚歎了。十來歲的孩童,能有這般獨特的角度和思辨,豈不令人敬佩?”


    王守仁靜靜的看著張延齡,心中生出遇見知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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