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城南,官道之上。


    楊一清騎著馬率領數萬大軍緩緩而至。他看到不遠處,寧夏城南門之外,張延齡站在城門口迎接著自己。


    晌午的陽光照在張延齡的身上,張延齡沒有全副武裝批盔穿甲,隻是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藍色袍子站在陽光裏,像是一個街頭上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一般。


    但是,在楊一清的眼睛裏,那可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正是他出奇兵,率領他的三千騎兵跨越黃河,穿行沙漠,穿過賀蘭山,抵達了寧夏城。完成了對叛軍的致命一擊。


    或許在以前,楊一清會認為張延齡這麽做好大喜功,毫無必要。但是在經曆了渡河之戰的失敗之後,楊一清才真正意識到,張延齡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正是最為有效而且有力的手段,揚長避短的攻敵核心之策。


    即便楊一清對張延齡有著一種讀書人獨有的輕蔑和不屑,即便是現在,楊一清的心裏也一樣是這種想法。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在平叛這件事上,張延齡比自己更適合。更有謀略和膽識,更有胸襟和氣魄。


    此刻,張延齡站在那裏,身後是巍峨的城門。給楊一清的感覺就是:他就是這座城池的主人。


    “張侯爺,嗬嗬嗬。怎敢讓你親自出迎?楊某有禮了。”楊一清翻身下馬,快步上前,笑著向張延齡道。


    張延齡笑說還禮道:“楊大人,有禮了。多日不見,楊大人風采依舊,精神矍鑠,看來心情不錯啊。”


    楊一清撫須嗬嗬笑道:“那是自然。平叛大事成功,老夫怎能不高興?多虧侯爺出奇兵妙計,否則這平叛大事不知何日能成。現如今局麵初定,咱們也算是不負朝廷重托了。”


    張延齡笑道:“是啊。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趕了幾天的路,楊大人怕是已經很疲憊了吧。來來來,我為楊大人引路,咱們進城說話。”


    楊一清笑著點頭,和張延齡並肩往城裏走。


    穀大用騎在馬上,麵色難堪之極。自始至終,張延齡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都沒跟自己打個招呼。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掃自己一下。他知道張延齡故意不給自己麵子,心中憤怒不已。


    大軍留在城外就地紮營,少量兵馬跟隨眾人進城。城中百姓夾道歡迎,場麵熱烈。這倒是讓楊一清很是意外。


    “怎麽會這樣?這些百姓是自發的麽?”楊一清問道。


    張延齡笑道:“當然,自發前來迎接朝廷大軍,迎接你楊大人的。是否有賓至如歸之感?”


    楊一清咂嘴道:“老夫本以為,這些人會如喪考妣一般呢。看來,朱寘鐇的叛亂不得人心啊。”


    張延齡笑道:“楊大人是趕上了好時候。若是早幾日進城,怕不是這副場麵。朱寘鐇也並非如你所想的不得人心。他起兵的時候,可是得到了寧夏城諸多百姓的支持的。聽說叛軍開赴黃河渡口打仗的時候,百姓們簞食壺漿相送,場麵比此刻可熱鬧多了。”


    楊一清訝異道:“哦?此事當真?那他們此刻為何又如此?難道他們想通了?”


    張延齡一邊向著百姓們招手致意,一邊微笑說道:“楊大人是讀書人,道理應該比我知道的多。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天下最為可憐可悲的便是百姓了。太平之世如此,亂局之中亦然。百姓們趨利避害,想過些安穩日子,甚至為此做出了一些選擇,難道我們應該怪他們麽?”


    楊一清皺眉沉吟,緩緩道:“侯爺這番話頗令人深思啊。朱寘鐇起兵之時,百姓擁戴他。我們進城時,百姓也歡迎我們。看來,這擁戴和歡迎都非出自真心,而是不得不為之。他們隻想能換取平安的生活而已。哎,可是,我大明的百姓,何時墮落到了如此地步了?隻為私利,而不顧大節了?民意何在?忠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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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嗬嗬笑道:“楊大人,這可怪不得他們。要朝廷忠義,卻又盤剝百姓,敲骨吸髓,讓他們生於水火之中,飽受饑寒之苦。卻又要他們顧大義大節,講忠孝仁義,這未免對他們要求的太多了吧。他們隻是尋常百姓啊。楊大人責怪他們的時候,難道不應該想想朝廷是怎麽待他們的麽?不該想想他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麽?”


    楊一清皺眉道:“侯爺的意思是,這裏的百姓饑寒交迫?生計難為?朝廷對他們不管不問?”


    張延齡笑道:“我可沒說。我隻知道,此次叛亂之所以鬧得如此嚴重,必是有原因的。朝廷該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麽,而不是去一味得責怪百姓和參與叛亂的士兵。其實百姓們是最有忍耐力的,也是最容易滿足的。隻需給他們一丁點好處,他們便會說你好。隻需給他們活路,他們便會跟著你走。隻可惜,有時候他們連這一丁點的好處也得不到。為了活著,做出任何的舉動都是合理的。”


    楊一清緩緩點頭,沉吟不語。


    一行人抵達軍衙大堂,張延齡請楊一清剛剛坐下,穀大用氣衝衝的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大堂中,瞪著張延齡。


    張延齡笑道:“穀公公,何時來的?我怎地沒見到呢?以為你留在靈州呢。”


    穀大用沉聲道:“你張侯爺眼裏自然沒有咱家,自然希望咱家不要來此。免得礙眼。但是咱家職責所在,卻也不得不來。你不希望咱家來,咱家也還是要來。”


    張延齡皺眉道:“穀公公,這話我聽著怎麽這麽刺耳?你愛來不來,關我屁事?我眼裏非得有你穀公公麽?”


    穀大用怒道:“張延齡,莫以為你拿了寧夏城,便洋洋自得。功是功,過是過,咱家身為監軍,自有咱家的職責。你不覺得有些事你該給我們一個解釋麽?”


    堂上眾將有些驚愕,這穀大用怎地在這時候居然鬧起來了。今日是大軍抵達寧夏城的好日子,占領寧夏城,標誌著大事成功。這個穀大用怎麽發起瘋來了。


    楊一清倒是微笑撚須,饒有趣味的看著這場鬧劇。


    “本侯要向你解釋什麽?你倒是說說。”張延齡沉聲道。


    “莫要裝糊塗。你私自行動,不跟任何人打招呼。擅離平叛大軍,偷偷行動。難道你不覺得事前該跟咱家和楊大人打個招呼麽?朝廷任命你為平叛大軍總兵官,你放著大軍不管不顧,這是否合適?”穀大用冷聲道。


    張延齡嗬嗬笑了起來道:“原來是這件事。穀公公,你莫非是想要故意找茬?你是不是想要奏我一本,說我擅離職守,私自行動?還有,我替你想個罪名,幹脆將靈州渡河失利的罪責也安在我頭上得了。就說是因為我的擅離職守,所以才導致了渡河失敗。你覺得如何?”


    穀大用沉聲道:“朝廷要是問責的話,怕是咱家也隻能如此如實上奏了。身為領軍主官,這本就是你該負的責任。莫非這要咱家和楊大人替你擔責不成?”


    張延齡冷笑道:“穀公公,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做事倒要你來擔責?你又能擔得什麽責?我如何行事還要你的允許麽?簡直天大的笑話。我想怎麽幹就這麽幹。你不高興?給爺憋著!”


    穀大用怒道:“莫以為咱家不敢。咱家身為監軍,本就肩負此責。軍中一切事務,功過對錯都要據實上報。張延齡,你莫要耍橫,咱家可不怕你。”


    張延齡看著他冷笑,一旁站著的陳式一卻已經早已忍耐不住。大聲喝罵道:“穀大用你個狗東西,別人拚命的時候你什麽也沒做,這時候跑出來指手畫腳。你娘是被狗曰了,生了你這麽個狗雜種出來了麽?”


    “哈哈哈。”眾將哄堂大笑,肆無忌憚。


    “陳統領,你怕是弄錯了。他可不是狗雜種,他是驢兒子。我適才明明聽到他是在驢叫喚。”馮麻子這種時候最來勁,大聲叫道。


    “哈哈哈。”眾將笑的更加大聲,更加的肆無忌憚。


    “你們……大膽!敢辱罵咱家,該當何罪?”穀大用怒聲道。


    “別人辦喜事,你來嚎喪。挨了罵怪誰?活該。”張隱冷笑道。


    穀大用暴跳如雷,對著張延齡叫道:“張延齡,你手下如此沒規矩,辱罵咱家,這是犯上作亂。你若不處置他們,咱家跟你沒完。”


    張延齡冷笑道:“他們辱罵你了麽?我怎麽沒聽見?我倒是聽他們說了一堆恭維你穀公公的話,你不識抬舉,反說他們辱罵你。穀公公,你該去治一治耳朵了。”


    穀大用氣急,指著張延齡道:“好,很好。你張侯爺了不起,。咱家惹不起你。靈州渡河之敗的責任,咱家是一定要上奏朝廷的。還有你擅離職守,私自出兵的事情,咱家也要一並上奏。楊大人,你我聯名上奏,將此事稟報朝廷。”


    楊一清撚須笑道:“穀公公,消消氣,這是作甚?咱們剛進城,還沒喘口氣,穀公公便說這些話作甚?確實有些不妥。”


    穀大用冷聲道:“看來楊大人是想擔負渡河失利之責了。”


    楊一清麵色變冷,尚未說話。張延齡冷聲開口道:“穀公公,你也鬧夠了吧?這次計劃是我和楊大人共同商定的。渡河失敗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一切都是我們商議好的計劃罷了。輪得到你穀大用在這裏指手畫腳?當真可笑之極。”


    穀大用愕然道:“什麽?都是你們的計劃?楊大人從一開始便知道你要來奔襲寧夏城?渡河失敗也是你們的計劃?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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