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那天晚上的會議之後,你通過史鏞的渠道給我寫了那封信。你並不想讓我看出來你的心機,所以那封信你是以要求我出兵協助渡河作為借口的。這樣便顯得公事公辦,正大光明了。在信的末尾,你特意將那次會議的經過敘述了一遍,而這才是你那封信的重點。”張延齡沉聲道。


    楊一清冷笑道:“笑話,老夫隻是將事實通報於你,可沒有寫任何其他的話。更沒有對你表達了何種訴求。你想的可太多了。”


    張延齡嗬嗬笑道:“是,楊大人確實沒有明說,但是有些事還需要明說麽?你將穀大用他們阻撓進攻的事情描述的很詳細,還分析了一番局麵,提及了不抓進進攻會導致的後果。雖然你信中盡量顯得語氣平淡,但是字裏行間的言外之意再明白不過了。你是暗示我,你是冒著得罪穀大用的危險決定出兵,便是為了避免我張延齡被困殺於寧夏城中……”


    楊一清嗬嗬嗬不住冷笑,他很想反駁,但是卻又不知道怎樣反駁。於是端起酒盅喝酒,借以掩飾自己的尷尬,裝作若無其事。第七杯酒,更加的苦澀,不是滋味。


    “‘大軍渡河新敗,將士士氣低迷,老夫亦飽受指謫。監軍穀大用已揚言要上奏朝廷,追究老夫渡河進攻之失。當此之時,雖非再次發動進攻之良機。但是為了平叛大局,老夫甘願冒此險,發動進攻,以確保鞏固寧夏城戰果。即便再敗,能起到牽製叛軍的作用,也是極好的結果。而楊某個人的聲譽和榮辱,同平叛大事比來,如芥末之塵,算不得什麽。’。楊大人,這是你信中寫的原話,我沒有記錯吧。”


    楊一清伸手去拿酒壺。


    “這樣的話,可以說確實沒有明確的提出什麽訴求,但是這比明說還要明顯。你這不就是在暗示我,你為了救我,不顧一切的發動進攻,要我對你感激麽?你甚至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示了說你這麽做是牽製叛軍。你說你甘願被朝廷處罰,這不就是在賣慘苦窮,玩苦肉計麽?我張延齡便是再蠢,也能領會到你想要表達的意思。何況,我也並不蠢。”


    楊一清倒提著酒壺,酒壺裏的酒已經不多了,他一滴滴的將最後的酒水滴入杯子裏。目光看著一滴滴落下的酒水。


    “故事說完了麽?”楊一清沉聲道。


    “沒了。楊大人聽得還滿意麽?我有沒有遺漏的,或者是領會錯了的地方?還請楊大人指正。”張延齡微笑看著楊一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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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一清放下空酒壺,抬頭看著張延齡道:“沒有什麽可指正的,故事說的很精彩。不過整個故事都是臆測。張侯爺你該去瞧瞧腦子了,老夫懷疑你得了臆症。這種病若不早些醫治,是會發瘋的。”


    張延齡大笑道:“楊大人,我有沒有病,我自家知道。楊大人,我說了,一切隻是我的猜測,你不承認也不打緊,因為我根本沒指望你會承認這些事情。我也不是故意讓你難堪,我隻是想要你明白,我張延齡不傻不笨不聾不瞎,雖然年紀輕,閱曆淺,脾氣壞,名聲也差,但是有些人的小心思我還是能看的清楚的。”


    楊一清端起酒杯喝下了第九杯酒,放下酒杯後後沉聲道:“張侯爺,老夫有些不明白。你既然臆測出這麽多的事情,按理說,老夫在你心目中應該是極為不堪之人才是。你方才卻又為何要跟穀大用說出那番話呢?在你看來,這難道不是老夫對你的算計麽?你大可當眾揭穿老夫才是。”


    張延齡微笑道:“很簡單,你楊大人並無害我之心,我張延齡何必對你仇視?你雖做了這一番算計,但我理解你的用心。你無非便是希望能為外廷掙得這份功勞,為你自己掙得一份功勞罷了。在平叛大事上,你卻是盡了力的。不像有些人,暗地裏捅刀子,想要我的命。所以,我當然不會因為你做的這些事而惱火,反而會如你所願,成全你的想法。”


    楊一清冷笑道:“這算是施舍麽?你當麵揭穿老夫,卻又說要成全我。要老夫感念你的恩惠,意圖何為?莫非你以為這點恩惠便會讓老夫對你感恩戴德不成?”


    張延齡搖頭道:“楊大人多慮了,我可沒有這麽想。我對你們讀書人還是尊敬的。你們都是要臉麵的人。餓死不吃嗟來之食。否則你楊大人也不會費盡心思的暗示我了。若是別人,早就死皮賴臉的跑來求我了。況且,平叛的功勞本也屬於你一份。因為不管怎麽說,你在靈州渡口秣兵曆馬大肆打造船隻的舉動確確實實是為我打了掩護,我突襲寧夏鎮得手也是靠著楊大人吸引了叛軍主力的注意力。盡管楊大人本身並無這種想法,但是事實上確實是起到了聲東擊西的作用。所以,平叛之功,楊大人本就該得一份。”


    楊一清瞪著張延齡,心中忽然感覺自己有些慚愧。自己何等自信之人,怎麽在這個張延齡的麵前,總覺得自己格局不夠,自信不足。覺得自己有些小雞肚腸。總把人往壞處想的感受。


    “況且,楊大人和你們外廷也確實需要這份功勞。你也該知道一些我和你們外廷之間的關聯。我和你們外廷可不是敵人,起碼目前不是。所以,我很願意雪中送炭,而不會落井下石。因為我們共同的敵人另有其人。我可不願意看著外廷和你楊大人因為這件事又被那幫閹黨攻訐。某種程度上,幫你便是幫我,幫外廷便是幫我勳戚之家。”張延齡微笑道。


    “張侯爺,你……你當真是這麽想的?”楊一清沉聲問道。


    張延齡大笑道:“當然,難道要我賭咒發誓不成?對了,我已經寫好了呈遞給朝廷的奏折,我拿給楊大人過目。楊大人若無意見的話,便可簽下名字。你我聯名上奏朝廷。”


    張延齡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本奏折,遞給了楊一清。


    楊一清疑惑的伸手接過來,展開讀了一遍,那上麵上奏的一部分內容便是兩人製定聲東擊西的計劃,由楊一清在正麵吸引叛軍主力,張延齡釜底抽薪突襲寧夏城的經過。


    楊一清呆呆無語,半晌抬起頭來,看著張延齡道:“張侯爺,這份奏折你早就寫好了?”


    張延齡道:“昨日上午寫好的。在楊大人率軍趕到之前。”


    楊一清皺眉道:“你是早就決定要為老夫解圍?將這份功勞歸於老夫和你共同所為?”


    張延齡搖頭道:“不是解圍,也不是分功。而是本就該如此。”


    楊一清咂嘴沉吟,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來。


    “楊大人,若無異議,便簽上名字,上奏朝廷。這裏還有許多事需要朝廷的旨意定奪。我想早日完成這裏的事情,回京城去。我的夫人臨產在即,我不想耽擱時間。”張延齡沉聲道。


    楊一清微微點頭,起身走到牆角桌案旁,取了毛筆蘸了墨,刷刷刷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從懷中掏出印章,蓋上私印。


    “張侯爺,老夫會記住今日的。是老夫狹隘了。慚愧之極。”楊一清雙手將折子遞還給張延齡道。


    張延齡嗬嗬笑道:“楊大人,不必如此。一會我便命人加急送往京城。另外,接下來有些事情,我還需要楊大人的幫忙。或者起碼可以不要幹涉我的行動。”


    楊一清一愣,問道:“你要做什麽?”


    張延齡冷笑道:“有人背後捅我刀子,楊大人覺得我會善罷甘休麽?得跟一些人算算賬了。”


    楊一清皺眉道:“你是說……穀公公他們?”


    張延齡冷笑道:“不是他們還是誰?這幫狗東西泄露我的行蹤消息,想借刀殺人。我豈能饒了他們。”


    楊一清沉聲道:“侯爺想怎麽做?”


    張延齡嗬嗬一笑道:“很簡單,想要我的命,我便要他的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楊一清頭皮發麻,皺眉道:“侯爺,穀大用可是監軍太監,楊玉是錦衣衛副都指揮使。你可不能胡來。這件事還是稟報朝廷的好。老夫可為你作證,和你一起上奏。”


    張延齡笑道:“作證,我們有證據麽?即便有,上奏到朝廷也會變成沒有證據。楊大人,這件事你隻需裝作不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可。其他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便不要操心了。”


    楊一清沉吟半晌,緩緩道:“老夫什麽也沒聽見,之後也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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