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緩緩點頭道:“舅舅說的是啊。朕卻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看來朕得好好的考慮考慮了。”


    張延齡沉聲道:“皇上,朝廷海禁,但民間走私不絕,海貨源源而入。與其如此,還不如朝廷開了海禁,重開市舶司與番國貿易,通了海上商道。這樣,朝廷既可得財稅,咱們大明朝的絲綢茶葉陶瓷也可源源外銷獲利。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皇上是該好好的考慮考慮了。”


    朱厚照沉吟道:“舅舅,倘若開海禁通海路的話,海上倭寇怎麽辦?朕有些不明白,這些番國貨物是如何進入我大明的。他們難道不怕倭寇襲擾搶劫麽?”


    張延齡想了想,沉聲道:“皇上當知佛郎機國的商船占了廣東所屬的屯門島的事情吧。”


    朱厚照點頭道:“朕有所耳聞。兩廣布政使司之前上奏過此事。佛郎機國商船借補給之由靠屯門島,然盤踞不去。聽說佛郎機國商船配備佛郎機炮,甚為凶猛。海道巡撫汪鋐派人交涉未果,上奏擬請朝廷出重兵驅逐。兩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李思明上奏說,佛郎機國商船隻是借地補給,並無惡意。不必與之交惡。朕也問過朝臣,焦芳他們說,此事無足掛齒。無非是一座荒島罷了。不必興師動眾。佛郎機國那是商船,又非戰船,我大明上國當予海外番國一些寬恕,方顯我大明之大度。朕覺得他說的有理,便也沒有在過問。”


    張延齡嗬嗬笑道:“可真是大度。那可是侵門踏戶之舉。屯門是我大明的土地啊。就好像韃靼人攻了我北方寨堡一般,我大明邊軍會浴血拒敵,不讓韃靼占我一寸土地。海疆也是我大明邊疆,怎地便任人占據了呢?”


    朱厚照臉上發燒,他聽出了張延齡話語中的嘲笑之意。


    “那不是占據,李思明說了,那是暫時休整補給。之後應該便會離開。倘若之後不走,再行驅逐便是。”朱厚照道。


    張延齡點頭道:“但願如此吧。臣提此事倒也不是別的意思,而是臣認為,佛郎機國商船能夠暢通無阻抵達我大明廣東沿海之地,則說明了兩件事。其一,佛郎機國商船沒有遭遇倭寇襲擾。要麽是他們的武力強大,倭寇不敢惹。要麽便是倭寇並非我們想象的那麽強大。其二,我大明朝的這些海外商品和可能便是這些佛朗機國商船舶來的。這海外貿易的生意咱們不做,卻都拱手讓給別人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舅舅的意思是,佛郎機國商船將貨物運抵我大明,我大明有人接應,收了他們的貨物在大明售賣。所以無需出海和倭寇抗衡,受倭寇威脅是不是?”


    張延齡道:“可以這麽認為。”


    朱厚照道:“那要這麽說的話,佛郎機國商船來我大明豈非是件好事?若是按照舅舅適才說的那般,售賣瓷器絲綢茶葉這些我大明出產之物,豈非正好可以借助佛郎機國商船進行麽?他們送貨前來,跟咱們大明交易,不比咱們自己打通海路去往遙遠的番國貿易要更好?還無需承擔出海風險,也不必擔心倭寇的襲擾麽?”


    張延齡無語的看著朱厚照,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朱厚照道:“怎麽?朕說的不對麽?”


    張延齡沉聲道:“皇上,做生意的事情您怕是還不太明白。佛郎機國商船送貨來大明是要賺咱們銀子的,而我們大明的目的是要賺番國銀子的,這能一樣嗎?我大明的銀子源源流往佛郎機國商賈的口袋,這對我大明有何好處?我們是要賺錢改善財政和百姓生計,而不是要他的舶來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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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皺眉道:“咱們拿茶葉絲綢陶瓷這些東西賣給他們,讓他們拿去其他番國賣,這不也是賺銀子麽?”


    張延齡苦笑道:“假手於人,必受製於人。他們倘若隻要銀子,不買貨物,又如何?又或者,他們買咱們的貨物,但是價格極低,得不償失,又如何?海路掌握在他們手中,我們便喪失了主動權。這是做什麽生意?這是虧本的買賣。朝廷要開海路貿易,便要直接和番國做生意。假借佛朗機國商賈作甚?讓他們從中牟利?”


    朱厚照恍然大悟,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呦,朕確實想錯了。朕隻想著能不開海禁,不受倭寇襲擾,想當然耳。這確實是不成的。”


    張延齡點頭道:“皇上,臣知道你心中終究是有些顧慮。這些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們目前還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到底這件事能不能做的成,海禁需不需要開,這都需要實地調查。臣願意親自前往替皇上考察此事,臣去廣東偷偷的弄清楚具體的情形。倘若切實可行,倘若得利甚大,回來後臣便上折子請求解除海禁,發展海陸兩條貿易路線,重開市舶,繁榮商業,拉動桑蠶織染陶瓷燒造茶葉種植等各種事務。倘若隻是臣想當然耳,那這件事便再議。咱們再想別的開源之法。皇上覺得如何?”


    朱厚照道:“你想去廣東瞧瞧?”


    張延齡道:“正是,反正臣在京城也沒有太多的事務。京營之中的事務自有人打理。皇上既然想著要做大事,臣便去跑一趟。”


    朱厚照皺眉道:“好是好,不過舅舅何必親自跑一趟。朕命人去瞧瞧便是了。舅舅不久才從寧夏平叛歸來,小表弟又才出世,朕便派你去廣東,豈非有些不近情理。”


    張延齡笑道:“皇上不必多慮。此事是臣提出來的,臣必須親自考察,親眼目睹,不能假手於人。這件事幹係也重大,是朝廷的大計,可不能有半點馬虎。至於臣家裏的事情,更不必多慮,家中諸人也都是深明大義之人。臣為國行事,為皇上分憂,她們都會理解和支持的。”


    朱厚照想了想道:“也好。舅舅親自去瞧瞧也好,別人去,朕也不太放心。舅舅的眼睛便是朕的眼睛,替朕好好的瞧瞧。開海禁,通海貿,也是重大事情,確也需要慎重。”


    張延齡大喜道:“多謝皇上恩重,那臣這幾日便動身。”


    朱厚照點頭道:“好。不過舅舅最好不要聲張,免得別人在朕耳邊嘀咕。朕估計,一聽到朕想要開海禁的事情,必有一堆人反對。朕不想八字還沒一撇便被這些事困擾。”


    張延齡笑道:“皇上放心,臣本也打算微服前往,並沒打算聲張。臣也不希望驚動廣東那邊的官員和商賈們,反而看不到真實的情形。”


    朱厚照笑道:“那便這麽說定了。舅舅便辛苦一趟,微服前往。這樣吧,朕……給你下道密旨,關鍵時候便宜行事。也助你在廣東好行事。若遇到棘手之事,拿出朕的旨意宣讀,廣東地方官員也好助你。”


    張延齡大喜道:“多謝皇上,有密旨更好了。臣奉旨前往,好多事便方便多了。”


    朱厚照點頭道:“你等著,朕命人叫劉瑾來擬旨。”


    張延齡忙道:“皇上可否不要讓他人知曉,臣微服前往,不希望被人知曉。”


    朱厚照皺眉道:“你信不過劉瑾?”


    張延齡笑道:“倒也不是,微服便當有微服的樣子。此事最好隻有皇上和臣知道。”


    朱厚照想了想點頭道:“好,那朕用私印便是。”


    當下朱厚照提筆寫了一道密旨,隻寥寥數句:今有建昌候張延齡奉朕旨意前往廣東公幹,各地官員見旨奉命,助其便宜行事。


    張延齡如獲至寶,將聖旨仔細收好。


    “皇上,如此臣便告退了。臣動身時便不來辭行了,臣回去安排一下,明日動身。”


    “好,辛苦舅舅了,朕等你的好消息。”朱厚照笑道:“若不是怕鬧出事來,朕都想和你一起微服前往了。可惜朕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張延齡看出朱厚照眼中的羨慕之意,那可不是假裝。朱厚照是很想出去逛逛的。不過想到巡邊之行帶來的後果,鬧得地動山搖的。張延齡卻是根本提也不敢提的。


    “皇上,臣有句話還是想說出來。”告辭之前,張延齡還是忍不住說道。


    “舅舅還有什麽請求?說便是了。”朱厚照笑道。


    “倒不是什麽請求,隻是臣希望皇上能否關注河北田畝改革之事。最好是先停下來,好好的規劃完善一下,免得鬧出事情來。”張延齡道。


    朱厚照皺眉道:“那可不成,開海禁,通商道的事情還八字沒一撇。改革田畝的事情正在展開,或許將來還要推行全國。現在停下來,會挫了劉瑾的士氣。朝廷財稅的事情是必須要增加的。舅舅說的那些擔心,朕也知道了,朕會提醒劉瑾慎重行事的。但是這件事開了頭,便不能輕易叫停。”


    張延齡愣了愣,隻得道:“也罷,或許是臣太過多慮了。”


    張延齡告辭出來,走在水麵長街之上。正值晌午時分,兩側水麵上波光閃閃,陽光反射在水上長街之上,精美輝煌,驚豔無比。


    張延齡心中想:皇上一方麵心憂朝廷的財稅銳減,想要增加財政收入,一方麵又大肆靡費造這樣的水上長街來滿足他的喜好,真是糟多無口,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不過這其實也能理解,他將大明朝視為他的財產,心中定覺得花這些銀子天經地義。他關心的或許並非百姓的疾苦。隻是擔心他的江山社稷是否安穩,他還能不能夠肆意揮霍享受罷了。


    本質上,朱厚照和其他王公侯爺們並無不同。自己這一次本來隻是想去弄會一門佛郎機炮來,但現在,自己卻真想搞清楚一些事情。若真能放開海禁,能夠開展海貿,倒也不是為了朱厚照著想,而是為了大明朝,為了老百姓們做了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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