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十幾日,日日在快馬兼程之中渡過,張延齡著實有些疲乏。


    原本計劃是在南京駐留歇息一兩日,但南京府乃是留都之地,錦衣衛人員密集,盤查甚嚴。加之張延齡陳式一等人都在錦衣衛衙門之中任職,南京錦衣衛各衙門也有認識的人,很容易遇到熟人。而張延齡此行並不想被人發現行蹤,畢竟被劉瑾這廝知道自己微服離京,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正因如此,張延齡等人決定離開南直隸再歇息。


    眾人於九月初七日乘坐車馬大船渡鄱陽湖抵達南昌府,此刻秋色宜人,中南之地氣候清爽宜人,民風淳樸。於是乎便決定在南昌府中歇息兩日,讓人和馬都得到充分的恢複再出發。


    畢竟,從江西南下便要進入廣東惠州府地界,此行的漫漫長路已經走了一大半了。原本計劃二十天的行程並戳戳有餘。


    南昌府乃中南大城,甚為繁華。張延齡等人進城之後,便立刻被這裏一片繁華欣榮的景象吸引了。


    城中廣廈高宅比比皆是,車馬粼粼於市,店鋪房舍鱗次櫛比,百姓熙熙攘攘。目視便是繁華無比生機勃勃的一座大城。


    話說要看一座城到底是真繁華還是假繁華,隻需去看其煙花柳巷之所是否賓客盈門便知端倪。可巧的是,張延齡等人騎馬進城之後路過南昌城中的東湖湖畔,看到湖畔青樓紅船鶯鶯燕燕,文人騷客出入如織,便知道這南昌城不簡單了。


    張延齡等人入駐了一家高檔的客棧,就在東湖西岸的煙柳之處,名叫逍遙居。


    倒不是張延齡有什麽不良的想法,而是這客棧臨湖而居,景色怡人,住著很舒坦。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這家客棧價格昂貴,完全是為了招待外地前來尋花問柳的公子哥兒開辦的。入駐的人不多,也沒人多嘴多舌的問,隻需好生伺候著便可。


    這無疑符合張延齡等人的人設,因為張延齡等人用的假身份本就是富商子弟帶著伴當出門遊玩的。至於這客棧一間上房十兩銀子一天的昂貴價格。對這種揮金如土的二世祖而言顯然不算什麽。


    酒店的掌櫃在張延齡等人入駐之後,甚至親自前來殷勤備至的向張延齡介紹了一番東湖左近最出名的幾家青樓,以及最出名的十名花魁娘子。甚至毫不諱言的表示,若是客官有意,他可以幫著去約花魁娘子,隻要價格合適,一切都會令人滿意,給些跑腿的小費便可。


    張延齡有些驚訝,這南昌城裏的皮肉生意居然都學會了利用高檔客棧向有錢的客人主動推銷了。這倒是讓張延齡想起了後世住大酒店被流鶯敲門主動自我推銷,以及門縫裏塞進來小名片的經曆。沒想到這一招早在大明朝便用了。


    張延齡當然婉言謝絕,為了不顯得過火,張延齡告訴掌櫃的,他對什麽花魁娘子並不感興趣,喜歡的是一些別的類型的。


    那掌櫃立刻做出心領神會的表情,湊過來低聲說:“貴客原來好這個,正好,春月樓有兩名十二歲的清倌兒要找人替她們梳籠,老朽可去跑一趟問問。那兩位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張延齡登時無語,當即打發了那老東西離去。那掌櫃的離開後還覺得奇怪,這位公子哥兒不喜歡花魁,不喜歡淸倌,莫非喜歡又老又醜的老菜皮不成?口味倒也獨特。不過倒也不足為奇,大魚大肉吃多了,啃個糠菜飯團也許對他們來說更有意思也未可知。


    既然要歇腳,張延齡當然要在城中遊玩一番。看看本地的風物和美景。南昌府也是曆史悠久的古城,名勝古跡倒也不少。既來之,不妨去瞧瞧。


    次日上午,張延齡帶著陳式一和兩名親衛出了客棧出去遊玩。逛了些寺廟佛塔,還去了贛江邊上的那座著名的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的滕王閣去瞧了瞧。雖然沒能領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景象,倒也感受到了一些古意。


    午後時分,三人在贛江邊上找了一家僻靜的小酒館用飯。這家小酒館臨江而建,隻是一處百姓宅院而已,看起來像個普通的農家樂。但是張延齡被這家門口掛著的鄱陽湖鳳尾魚的招牌所吸引,這魚還沒吃過,便想嚐嚐。


    在簡陋的桌子旁坐定,點了一盤鳳尾魚和幾樣酒菜,幾人正吃喝的時候,忽然聽到酒館門口有人說話。


    “掌櫃的,來壺酒。搬到院子裏,我今日要喝酒賞菊。”那人說話的嗓子很大,引得張延齡等人抬頭往門口瞧去。


    但見那人四十許人,相貌倒也過得去,隻不過頭上發髻亂糟糟的,身上衣服也皺巴巴的,還似乎有些汙漬在衣服上。看上去像個體麵人,但卻又似乎像是個叫花子。


    酒館老板娘是個胖婦人,見狀忙迎出去道:“哎呀呀,唐先生啊,你怎麽又來了?晌午才來喝了一回,現在怎麽又來了?”


    那男子大聲道:“晌午喝了便不能再來喝麽?在下晌午喝的酒已經醒了,現在還需要再喝一回。”


    老板娘苦笑道:“你來喝酒自是無妨,可是你酒錢都欠了二兩銀子了。我們這可是小本生意,都像你唐先生這樣,我們可怎麽做生意?再說了,你每回喝了酒吵吵鬧鬧的,弄的我小店不得安寧,打擾了其他客人,你說可怎麽好?不讓你來喝酒吧,也不好。讓你喝吧,也不好。”


    那男子瞪眼道:“你這個掌櫃的,一點眼光沒有,我會欠你酒錢?過幾日我的俸祿便下來了,到時候自會還你酒錢的。別人請我我還不去呢,要不是你家酒菜味道好,再加上這院子裏最近菊花開了,我順便可以賞菊的話,我才不來呢。你知道多少人請我唐寅去他們家喝酒麽?趕明兒我給你畫幅畫掛上,一幅畫便夠你這小酒館揚名天下了。”


    張延齡聽到‘唐寅’這個名字,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那中年男子。


    陳式一低聲道:“怎麽了爺?”


    張延齡擺擺手沒回答,側耳聽著那男子和老板娘說話。


    “唐先生,就你那破畫值幾個錢?送我糊窗戶都嫌。不是老身說你。每次你都說俸祿下來了便還賬,可是這都幾個月了,舊賬越欠越多。不是老身說你,你也是讀書人,聽說還中了解元,是個有名氣的。可是你每天醉醺醺的,有了銀子便喝酒,到處賒帳,這也不是個事啊。這會啊,除非有現錢,不然老身可不能賒給你了。你要喝酒,去別家也成。那酒賬你什麽時候有銀子什麽時候還,我們也不跟你後麵討了,算我們倒黴。”老板娘叉腰堵在門口道。


    那自稱唐寅的男子無可奈何,歎道:“罷了,不喝便是,可惜了這滿園的菊花了,沒人在這園子裏喝酒,多煞風景。哎,沒想到我唐寅淪落到被一個婦人數落的地步。我可當真是個廢人。”


    老板娘道:“唐先生莫要再用這話讓我可憐你,這一招你用了多次了。我就是心太軟,次次聽你這話覺得不該這麽對你,才一次次的賒酒菜給你。這一回我可不聽了。趕明兒我把這院子裏的菊花全拔了,瞧你還來賞花喝酒麽?”


    “不不不,你可萬萬不可如此,我走便是了。菊花何辜,你又拔它作甚?我走,我走。”唐寅變色連連擺手,歎了口氣轉身往外走。


    老板娘歎了口氣,轉身往櫃台走去。


    張延齡站起身來,笑道:“老板娘,準備一桌酒菜,擺在外邊院子裏。”


    老板娘愣了愣,待要問時,卻見張延齡快步出門,對著走到小院門口的唐寅大聲笑道:“這位兄台,請留步。這滿院菊花開的這麽好,我想請人和我一起喝酒賞菊,不知兄台可否賞臉?”


    唐寅轉過身來,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疑惑道:“兄台是叫我麽?”


    張延齡笑道:“正是。不知可肯賞光?”


    唐寅笑道:“我酒量可好得很,請我喝酒你可得破費。”


    張延齡道:“管夠。”


    唐寅大喜道:“好好好,那我可不客氣了。不過,我隻喝酒,你可別叫我幫你做什麽。我可是什麽都不做的。”


    張延齡嗬嗬笑道:“喝酒賞花而已,要你做什麽?”


    唐寅喜笑顏開,轉身過來。老板娘在店裏問道:“這位客官,你當真要請他喝酒麽?”


    張延齡皺眉喝道:“囉嗦什麽?怕我沒銀子麽?管家,拿銀子給她。”


    陳式一伸手摸出一錠銀子走來,遞到老板娘手裏道:“還不趕緊上酒菜?這些銀子夠不夠?”


    那是一錠五兩的銀錠,別說一桌酒菜,足可辦十桌酒席了。


    “夠夠夠,這也太多了……”老板娘忙道。


    “多了也不是給你的,吃了多少回頭再算。上最好的菜,把你家最好的酒拿出來。先來個兩壇,不夠再加。”張延齡喝道。


    老板娘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得罪了這位客官,聽他言語有些不善,也不敢爭辯,連忙吩咐夥計炒菜拿酒。又命人搬了一張桌子來到院子裏。


    唐寅倒也毫不客氣,指揮者夥計搬了幾次,找了一從籬笆旁邊開的最盛的菊花叢旁邊擺下了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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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笑著任他做主,安排妥當之後才在椅子上坐下。


    那唐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著脖子眼睛盯著門口,就等著酒菜上來,甚至連跟張延齡說話的興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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