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式一搖頭道:“不是。”


    張延齡愕然道:“那你叫我猜個屁?”


    陳式一道:“船不是番國的商船,但是貨是番國海貨啊。滿滿三船貨物,一箱箱堆疊包紮整齊。還有大批的車馬趕到碼頭接貨。貨剛下船,便立刻裝車運走了。”


    張延齡沉聲道:“你敢確定是番國的海貨?你看見貨物是什麽了?”


    陳式一道:“那可沒瞧見。不過,我看到隨船一起趕到的十多名白皮豬。你不是說,那些白皮豬便是佛郎機國的人麽?他們跟著船而來,和碼頭上接貨的人還說了好一會話。最後搬了幾個箱子坐船走了。侯爺,這難道還不能說明那是佛郎機國來的貨物?”


    張延齡笑了起來,沉聲道:“原來如此,那應該沒錯了。說下去,你們定跟著這批貨追下去了是不是?”


    陳式一點頭道:“沒錯。我們立刻跟著裝貨的車隊後麵盯梢,本以為他們會進城來,誰想到他們根本沒進城,而是沿著南門外碼頭一直往西,沿著珠江岸邊的道路走。我們跟桌走了約莫十幾裏地,到了一處莊園。車隊進了莊園之中去了。那莊園旁邊有不少崗哨守衛,我們靠近的時候差點被發現。本來我打算進去一探究竟的,但一想,還是回來稟報侯爺的好,免得打草驚蛇。所以便沒有冒險。帶著人回到城門外,城門一開,我們便回來了。”


    張延齡緩緩點頭道:“做的很好,不能輕舉妄動,不能打草驚蛇。陳兄弟,這次你幹的漂亮。”


    陳式一笑道:“多謝侯爺誇獎。侯爺覺得這些貨物是不是番國海貨?”


    張延齡沉聲道:“九成是了。如此鬼祟,趕在半夜運貨,自然是見不得人的走私貨。不想讓人知道有這樣的交易。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城中鋪子反倒沒有大批番國貨物出售,原來他們的貨物並不運進城中,而是藏匿於城外別處。”


    陳式一道:“倒也奇怪,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張延齡沉思片刻道:“我猜測,這些走私的番國貨物隻是從碼頭進來,然後直接運往大明內地各州府,乃至京城之地銷售。在廣州府本地,反而並不在市麵上大量上市。”


    陳式一皺眉道:“他們這麽做,莫非是掩蓋走私的的行為?”


    張延齡點頭道:“正是。若是廣州府乃至廣東各地州府有大量走私海貨上市,且成為大明各地走私海貨的來源,朝廷很容易便會知曉,引發懷疑。他們將番國貨物直接運往內地州府銷售,廣州府反而沒有這些走私貨物出現,便可大大規避被發現的危險。要知道,我大明沿海海港可不止廣州府一處。杭州、泉州、寧波、煙台、遼東等等大小海港不下數十處,若朝廷要追查番國走私貨物的來源,便要遍查所有的地方。這要耗費多大精力人力和時間,還往往未必能查出個所以然來。廣州府內隻有少量海外貨物出現,便不會引發特別的懷疑。這便是一個障眼法。”


    陳式一恍然大悟,咂嘴罵道:“他娘的,好心計。原來是欲蓋彌彰。”


    張延齡點頭道:“說的很是,就是欲蓋彌彰,瞞天過海之計。看來,這走私的勾當,他們早已幹的熟練之極了。照你昨晚看到的情形,我估摸著,他們是派船去往海上將貨物運來港口,直接在碼頭交易。你看到的佛郎機國來的那幫人正是隨船來交接貨物拿銀子的。你不是說他們抬了幾個大箱子帶走了麽?估計裏邊全是金銀。”


    陳式一回想了一下,點頭道:“很是。難怪那幫白皮豬笑的開心,開了箱子還瞧了瞧。他娘的,原來是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張延齡歎息道:“這幫家夥著實可惡,走私倒也罷了。卻拿金銀直接支付。若是以我大明絲綢陶瓷茶葉之內的貨物相易倒也罷了,起碼還能促進大明的生產。以金銀錢款買走私貨,除了他們自己賺銀子之外,對我大明可是沒有半點好處。我大明金銀源源不斷的流出去,當真是可惡的蠹蟲。”


    陳式一沉聲道:“侯爺,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張延齡道:“既然你找到了他們的貨物堆放之處,咱們怎也要去探探。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和番人合作走私。這條藤是摸到了,得找到藤上的瓜才成。”


    陳式一點頭道:“好。我也是這麽想。事不宜遲,卑職去洗把臉吃口東西,咱們便即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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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笑道:“倒也不忙。你們昨夜一晚上沒睡,當好好的去洗個澡吃點東西睡一覺。這件事不必急於行事。咱們慢慢的來。已經找到了巢穴了,還怕他們跑了不成?午後咱們再去。”


    陳式一點頭應了,起身告辭自去吃東西歇息。


    張延齡洗漱之後,便帶著兩名親衛晃悠悠的出了門。他是要瞧瞧城中今天有沒有什麽動靜。昨日海雲樓裏發生的事情是否已經在城中傳的沸沸揚揚了。以判斷自己等人是否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結果,讓張延齡意外的是,昨天的事情在城裏居然沒有擴散開來。張延齡換了好幾家茶館喝茶吃東西,耳朵豎起來捕捉這方麵的消息,也沒有聽到有人在議論此事。


    這讓張延齡覺得很是奇怪,這和他的之前的判斷不符。他本以為這件事有大概率會很快傳遍城中的。結果卻悄無聲息。


    張延齡哪裏知道,昨日他離開之後,兩名佛郎機國水手菲戈和奧利維拉轉臉便威脅了海雲樓眾人,恐嚇她們不得將今日的事情說出去。威脅若是敢說出去的話,定來燒樓殺人。


    兩名水手自然隻是色厲內荏的威脅一番,其實也沒底氣能夠鎮住海雲樓的人。但是,對於海雲樓的上下人等而言,這卻是現實的威脅。紅毛鬼可惹不得,他們有官府庇護,在城中可是幹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海雲樓若不想惹麻煩,自然是上下人等閉嘴的好。


    所以在菲戈和奧利維拉離開之後,老bao便立刻召集所有人訓話,告訴上下人等管住嘴巴,否則會害了所有人。眾人雖然快意於兩個紅毛鬼被懲治的事情,但是也明白他們依舊不好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少多嘴為妙。


    也許最終此事無法保密,但是最近幾天眾人還是能憋住的。正因如此,街麵上才沒有流傳開來。


    至於菲戈和奧利維拉兩人,被人如此羞辱,自然是捏著鼻子不出聲。當天便直接離開廣州府回屯門島去了。這件事他們怕是一輩子也不會跟人提起。


    沒有聽到這方麵的消息,張延齡倒也放下心來。不過,在一家茶館裏,他倒是聽到了另外一個讓他吃驚的消息。


    “聽說了麽?東城簸箕街昨晚上又失蹤一個後生。傍晚還好好的,晚上出了趟門,便再也沒見到回來了。”


    “啊?有這等事?又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可不是麽?怕又是龍王爺顯靈了。龍王爺發怒了。這幫不肖子孫,毀了它的龍王廟,所以懲罰咱們了。”


    “是啊。屯門島上的龍王廟媽祖廟全被毀了,建了什麽教堂,供奉番邦邪神。龍王爺能不發怒麽?媽祖娘娘能不發怒麽?這麽下去可怎麽了得?”


    “哎。可是龍王爺難道不知道,龍王廟不是咱們廣州府裏的百姓燒的麽?是那些紅毛鬼幹的,要捉也得捉紅毛鬼才是啊。怎地捉咱們大明的人?”


    “嘿,那還不是怪官府不去阻止,怪咱們本地百姓不去阻止?龍王爺,媽祖娘娘保佑的是咱們本地人。外人來害人,咱們得了恩惠卻不去阻止,任由那些紅毛鬼胡來,豈不是的先懲罰咱們?再說了,那些紅毛鬼信他們的神。占了龍王廟和媽祖廟的地頭造他們的廟。這更是冒犯啊。能不生氣麽?這麽下去可怎麽得了。官府不管就算了,聽說……聽說……還和紅毛鬼們打成一片,聽說官府還……”


    “噓,莫說了,可千萬莫說這些事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你再說,我可得走了。”


    “……”


    兩名喝茶吃點心的老者在角落裏說的話被張延齡斷斷續續的聽了個大概。雖然是地方俚語,但是張延齡是有些粵地語言的基礎的。即便此刻嶺南的方言和後世的大大不同,但是認真分辨還是能聽出個四五分來,也聽懂了他們談話的內容。


    聽到又有人失蹤的消息,張延齡的心緊縮了起來。昨晚居然在城裏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張延齡有心去找這兩位老者聊一聊,結果剛湊上前去,兩名老者或許是心虛,或許是害怕,立刻起身離去。張延齡跟了幾步,一名歲數大的老者跑的快了,氣喘籲籲的差點摔倒在地。


    張延齡隻得停步。即便問,怕也問不出名堂來,別驚嚇了那老者,摔出個三長兩短來,可就是造孽了。目前的要緊事是去探查一番昨晚貨物運抵的莊園,搞清楚莊園屬於誰的產業,進一步證實那些貨物是否是走私的番國貨物。這件事還是暫時放下,回頭再找機會來了解。


    午飯後,張延齡和陳式一準備出發。


    為了盡量不引人注意,兩人沒帶任何一名親衛。兩人在城裏找了一家車行租了一輛騾車,陳式一充當車夫,趕著騾車拉著張延齡出了南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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