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始之後,張延齡將自己從菲戈等幾名佛郎機國士兵口中得到的情報做了個簡單的通報。原本摩拳擦掌熱烈的氣氛頓時安靜了下來。


    別人不知道厲害,汪鋐可是明白的。對方三艘蜈蚣船,四十多門佛郎機炮是怎樣一個概念。再加上岸上的城堡十幾座炮台,那是極為強悍的火力。


    所以,汪鋐聽到了具體的情形之後,頓時皺眉沉默了起來。


    “汪大人,你有什麽看法?可以說出來。”張延齡道。


    “侯爺,下官早知道對方火力強悍,但卻不知道竟然強悍如斯。若是這情報屬實的話,下官之前的估計便太可笑了。下官知道他們有三艘炮船,可沒想到船上竟然裝備了這麽多的火炮。那島上也被他們建成了銅牆鐵壁。這下,恐怕很棘手了。”汪鋐皺眉道。


    張延齡沉聲道:“情報應該是沒錯的,菲戈和其他幾名士兵眼下當不敢撒謊騙我。菲戈親手殺了自己的官長,他現在除了實話實說之外別無其他活路。這個情報我判斷是可信的。”


    汪鋐道:“若是如此的話,下官不得不建議侯爺,咱們怕是要從長計議了。以我南海衛和按察司巡海兵馬所擁有的這幾條兵船,去了也是送死。或許侯爺得稟報朝廷,抽調其他地方的水軍前來協助了。”


    張延齡歎道:“汪大人,上哪裏去找水軍協助?再說了,此刻調兵前來,等到援軍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汪鋐皺眉點頭道:“說的也是。即便能調來一些援軍,怕也無濟於事。更何況,我們是要救出被綁架的百姓的。佛郎機國人聽到風聲,若是將人運走了,那便救不成了。”


    張延齡苦笑道:“汪大人,我倒是不擔心他們將人運走。他們若是夾著尾巴逃了,倒還罷了。我現在擔心的是,他們不但不會逃,得到消息之後反而會開海船抵達廣州城外,四處開炮轟擊城裏。我們既非他們的對手,便隻能任由他們橫行,卻束手無策。”


    汪鋐愕然道:“他們……敢如此膽大?”


    張延齡道:“如果是你,手中握有絕對碾壓對手的炮艦,你會害怕。別人殺了你的人,你有絕對碾壓對手的實力,你難道不會來報複?反而會逃?你當這幫紅毛鬼是善男信女麽?他們從萬裏之外的佛郎機國派了艦隊一路前來。沿途占領的諸多番國海岸城池,建立了炮艦基地。他們的皇帝還在各處設立了總督。他們的目的就是來霸占土地掠奪財物的。他們豈會輕易膽怯逃走?”


    汪鋐皺眉沉默不語。秦勇倒是有些疑惑,皺眉聲道:“侯爺,他們難道對我大明還有覬覦之心?膽子有這麽大?就算他們艦炮強大,也不過三條船而已,膽敢主動挑釁?”


    張延齡看了一眼秦勇道:“秦將軍,佛郎機國東方艦隊有炮艦二十七艘,補給船隻三十艘。沿途攻占了滿次加,吉蘭丹,建立了補給和停靠的港口。他們的艦隊已經控製了滿次加海峽。艦隊往東方的航道和後勤補給已經暢通無阻。派出的這小股艦船來我屯門島,便是要成為跳板,建立前哨站。菲戈交代說,眼下東方艦隊正在滿次加港口駐紮,隻需一個月到兩個月,他們便可以抵達我廣東沿海之地。如果增援到來,一支龐大的火力強大的艦隊到來,我大明沿海之地怕是永遠不得安寧了。”


    秦勇倒吸了一口涼氣,怔怔不語。


    張延齡繼續道:“當然了,我們也不必太恐慌。佛郎機人也不會那麽傻,他們自不會同一個強大的對手血戰。但如果我大明表現的像個魚腩,他們定會侵襲如火。恃強淩弱是他們最愛幹的事情。所以,給予屯門島駐紮的這些紅毛鬼以凶狠的打擊,展示我大明驅逐外敵的決心,展示我們的強大實力,反可以讓對方權衡利弊。他們是出來掠奪發財的,可不是來跟人拚命的。滿次加那等小國自然無抵抗之力,但我大明可不同。豈是他們輕易便能逼迫屈服的。這次必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教訓,讓他們從此不敢來我大明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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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爺說的極是。就算我們處於劣勢,也是要戰的。必須讓紅毛鬼們知道,我大明不是軟柿子,有必死作戰之心。”汪鋐沉聲道。


    張延齡讚許道:“汪大人說到點子上了。實力固然重要,但膽魄和意誌同樣重要。麵對強大的敵人,跪地求饒隻會遭到更大的羞辱,要敢於亮劍,才能震懾對手。更何況,我們未必便沒有辦法戰勝他們。”


    汪鋐等人重重點頭。這位年輕侯爺果然非同常人。言談之間並非盲目自大,卻又自信堅定。


    “可惜啊,佛郎機國的艦隊雖然龐大,但其實和我大明當年三寶太監出洋的船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的寶船,比之佛郎機國的蜈蚣船大數倍。堅固華美數倍。數百艘大船出海,巡遊海外番國,何等的威武雄壯。自那之後,番國紛紛納貢,上表臣服我大明,尋求我大明庇佑,何等的盛景?然而現在,今非昔比。自三寶太監之後,水師力量便不再得到重視。不但數量少,船隻少,裝備的船隻火炮更是連倭寇都不如。寶船被拆卸荒廢,再也造不出那樣的大船了。否則,今日和佛郎機國交戰,何須擔心兵船不足的問題?”汪鋐歎息道。


    張延齡道:“那些也不說了,眼下我們雖隻有六艘兵船,但這一戰卻也必須要打,而且一定要勝。我的想法是,以六艘兵船為主,征集貨船若幹,可裝運大量兵馬同行。趁著佛郎機國人尚不知此處發生的情形,登島突襲,揚長避短,來個近身混戰。不讓對方艦船發揮其威力。”


    秦勇點頭道:“侯爺這辦法不錯。咱們不跟他們在海上戰鬥不就是了?他們艦炮再厲害,那也是枉然。咱們從屯門島東側的海灣登島,跟他們在島上進行戰鬥。”


    汪鋐沉吟道:“登島倒是不難。可是侯爺說,島上他們有城堡工事,怕是難以攻進去。放任對方艦船在海麵上,他們可以往岸上開炮。我們豈非麵臨岸上和海上的兩重夾擊?”


    秦勇愣了愣,皺眉不語了。汪鋐說的沒錯,無視對方海船固然是可以的,但是他們可以往岸上開炮轟擊的,那不是成了活靶子。


    張延齡沉聲道:“海上陸上都要行動。陸上從新安縣方向的狹窄海峽進行登島。海上用六艘兵船吸引敵蜈蚣船的注意力,最好將他們引離屯門島,或可先抄了他們的後路。之後再想辦法解決海上。”


    汪鋐微微點頭道:“調虎離山?這倒是可行。如果我六艘兵船佯裝正麵進攻,他們一定會前來交戰。再從新安縣屯門島東側登島,或可以優勢兵力先肅清島上紅毛鬼的城堡。哪怕是形成混戰局麵,也可這讓紅毛鬼不敢開炮轟擊。”


    秦勇皺眉道:“好是好。可是,六艘兵船在海上可太危險了。搞不好便會被他們擊沉。要吸引他們,卻又隻能正麵對敵……”


    眾人沉默了。確實,調虎離山固然可行,可是極為危險。海上的兵船恐怕要遭到對方凶猛的打擊,搞不好要全部葬身大海。這其實便是等於去送死。誰願領命前往去送死?


    “考慮不了那麽多了。侯爺,下官願意領軍在海上纏住他們。侯爺率軍奪島。下官定將他們纏的死死的。侯爺一旦奪島成功,他們便成喪家之犬了。”汪鋐沉聲道。


    張延齡看著汪鋐道:“汪大人,其中危險,你當知曉。”


    汪鋐點頭道:“下官當然明白。下官不怕死。年初那次,下官被迫退兵,便已經是奇恥大辱。這半年多來,下官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一血此仇。下官身為廣東按察司海巡官員,這驅逐寇盜本就是我的職責。之前是李思明周廣全他們壓製著,不肯讓我們動手,現在侯爺來了,決心要驅逐紅毛鬼救出百姓,下官豈能怕死?如下官戰死,那也是死得其所。還請侯爺上奏朝廷,就說下官為國捐軀,沒有辜負朝廷,沒有辜負皇上。”


    張延齡緩緩點頭道:“好,汪大人,如你這般的官員,便是我大明的脊梁。既開戰,何懼生死。不過,你當以靈活機動戰術應對。比如對方蜈蚣船火炮雖然凶猛,但是機動靈活性一般。對方船上的火炮都是側弦齊射,方顯威力。你可命咱們的船隻臨時機動,不要給他們角度。總之,你海戰經驗比我豐富,不能蠻幹,要牽著他們的鼻子跑,給我們爭取時間。一旦我們奪島成功,你們便可迅速脫離戰鬥。不作無謂的拚命。”


    汪鋐嗬嗬笑道:“沒想到侯爺對海戰還有如此多的研究,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清楚了這些,侯爺卻一言中的了。侯爺放心,我還想了其他的招數。到時候好好的跟他們周旋。”


    張延齡點頭道:“我那都是臆斷,絕非是什麽真正的指導。總之隨機應變便是。事不宜遲,具體細節咱們出發了以後再說。屯門島距離廣州海路兩百多裏,我們必須午後立刻出發,這樣夜半可抵達。趁夜進攻,更利於奇襲。諸位,趕緊做好準備,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汪鋐秦勇等人起身拱手,齊聲道:“卑職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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