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這或許不能稱之為是雙方的戰鬥,因為無論是火炮的射程還是威力而言,這都是實力極為不相稱的雙方。或許可以稱之為單方麵的獵殺更為妥當。


    汪鋐和秦勇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盡量以靈活的辦法應對對方的三艘蜈蚣船強大的火力的攻擊。


    對方側舷艦炮齊射是火力最為密集凶猛的額攻擊方式,所以,汪鋐秦勇等人便操控船隻盡量規避打擊的角度,避免被對方強力的密集火炮所擊中。


    但是,難題在於,一方麵要規避對方的攻擊,一方麵又要吊著對方,這種行為無疑是在危險的懸崖邊緣起舞,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汪鋐等人既不能完全的脫離對方的視線,甚至還必須掛著船桅上的紅色風燈給對方指引方位。否則,對方找不到己方的方位,很可能會失去進攻的欲望,掉頭回碼頭。


    不得不說,汪鋐和秦勇已經做的很好了。在不斷的挑逗和規避的行動中,五艘兵船一直都沒有被擊中,在對方不斷發射的炮彈掀起的驚濤駭浪之中穿行。宛如走鋼絲一般。


    轉折出現在不久之前。當城堡處火炮轟鳴,火槍火銃的聲音震響。城堡上空升起求救的焰火彈的時候,三艘蜈蚣船上的佛郎機士兵們似乎意識到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三艘蜈蚣船於是集體轉向往城堡處救援。


    本來這是汪鋐等人的喘息的機會,但是汪鋐擔心張延齡久攻不下,一旦被佛朗機炮艦趕回去,在城堡兩側的海灣之中架炮轟擊的話,將會功虧一簣。於是他果斷下令五艘兵船追了上去。


    秦勇也是個狠人,居然也並不反對這樣的做法。五艘兵船硬生生跟著後麵追到了裏許範圍之內,用船首的盞口將軍炮不斷的轟擊佛郎機炮艦。


    拖後的一艘佛郎機炮艦中了一炮,雖然損傷兵不嚴重,但是這卻惹惱了對方。他們決定停船還擊。三艘蜈蚣船橫過船身的時候,五艘南海衛兵船想要迅速逃離,但卻已經太遲了。


    因為速度不夠,所以追趕的時候升起了風帆順風加速。從廣州灣外海吹來的海風倒是讓他們速度快了不少,且成功迫近對手。但是這時候想要脫離對方的射程,那便沒有可能了。


    兩艘兵船被陸續擊中,開花彈在船上爆裂,兵船起火。也幸虧汪鋐早做了最壞的準備,幾艘救生小艇早已掛在船尾。船一中炮,立刻放下小船逃生。兩艘兵船上兩百餘名士兵逃出大半。


    對方顯然不肯再糾纏,得手後便迅速往屯門島方向開去。汪鋐將士兵們搭救上船之後,也不敢再繼續猛追。隻得在射程之外跟著三艘蜈蚣船的後方跟了下來。


    ……


    屯門島西側崖壁下的碼頭上一片混亂。數百名佛郎機士兵和城堡中居住的家屬商人正在海灘上到處亂跑。碼頭上停靠桌不少船隻,他們拚命往船上擠,試圖奪船逃生。


    他們當中也有不少婦孺,也許平時他們會被照顧的很好,但是現在,她們是根本擠不上船的。有的佛郎機士兵上了船之後不但不救本國的婦孺,反而匆忙解纜逃離,根本不管不顧其他人。有人抓住小船往上爬,卻被他們老拳伺候打下水去。


    本就是一群流氓罪犯組成的佛郎機東方艦隊的士兵們,這種時候哪有什麽道義可言,哪有什麽紳士精神好講。耽誤他們逃生的人都是障礙,都必須無情的踢開。


    張延齡帶著人趕到的時候,一群南海衛士兵正在岸上抓捕四散而逃的佛朗機國婦孺商賈。弄的到處殺豬般的嚎叫和哭喊。有的士兵用弓箭開始射殺那些在碼頭上亂跑的佛郎機人。有不少人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張延齡皺著眉頭喝止了南海衛士兵們的行為。對這些婦孺下手是超出張延齡的底線的。


    “菲戈,衝他們喊話,叫他們不要亂逃。我大明官兵不殺婦孺百姓,隻要他們乖乖投降,便不會丟了性命。”張延齡喝道。


    菲戈和馬裏奧以及古斯塔三人連忙扯著嗓子開始大喊起來。很快,四散奔逃的人群便將信將疑的停住了腳步,在菲戈等人的一再保證之下圍攏了過來。


    張延齡無暇在此耽擱,命一隊士兵留守碼頭,讓菲戈馬裏奧他們也留在這裏安撫這些佛郎機國俘虜。自己和陳式一等人率領百餘士兵登上碼頭邊停靠的幾艘小船往海麵上行去。


    海麵上戰鬥如此激烈,兵船損失過半,張延齡必須要帶著人去參戰了。


    七八艘小船迎著風往海麵上行去,遠處三艘蜈蚣船黑乎乎的身影出現在數裏之外的海麵上。更遠處,掛著紅燈的三艘己方兵船在後方跟隨而來。


    “侯爺,咱們不能這麽迎接上去,那可太危險了。我們這樣的小船,他們一炮便可轟沉。”陳式一沉聲道。


    張延齡皺眉點頭,這麽衝上去自然是送死,但是眼下情形騎虎難下。對方應該已經知道城堡失手了,但看他們的架勢,似乎不打算放棄,還想奪回來。


    這也難怪,他們擁有三艘火力強大的炮艦,完全可以控製局麵。再者這城堡是他們的立足之地,又有婦孺家屬在此,自然是想要拚命的奪回來,不可能輕易放棄。


    這樣的話,便逼著自己和他們來一場勝負決戰。


    張延齡緊張的思索著對策的時候,突然位於西北方向的海麵上響起了火器的轟鳴聲。張延齡用千裏鏡仔細觀瞧,發現在不遠處的海麵上有黑壓壓無數的黑點正乘風破浪而來。幾艘小船上火器轟鳴,卻是對著那些船隻開火。


    張延齡立刻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那些船隻正是跟隨自己前來的八十艘百姓駕馭的民船。自己命他們留在十餘裏外的海麵上,不許他們參戰。但是他們顯然是看見火光聽見戰鬥的聲音,於是全部趕來了。


    他們遭遇的應該便是幾艘從碼頭逃走的佛朗機國士兵乘坐的小船。佛郎機國士兵現在是驚弓之鳥,看到有船隻靠近便用火槍開火轟擊。


    張延齡大聲下令,命眾人急速靠近。幾艘佛郎機士兵乘坐的小船見狀不妙,快速往蜈蚣船方向逃去。距離太遠,又在顛簸的海浪之中,鳥銃也無能為力。


    “都停船,鄉親們,前麵危險,你們不能靠近。”張延齡大聲朝著黑壓壓的民船叫道。


    十幾艘船圍了過來,正是廣州府百姓們駕馭的民船。


    “快離開這裏,戰場上很危險。”張延齡扯著嗓子叫道。


    “張侯爺,我們不怕。我們看到咱們的兵船起火了,我們來幫忙。張侯爺,你說怎麽打吧。”


    “是啊,張侯爺,那三艘蜈蚣船太厲害,咱們必須的一起上。不然敵不住。”


    張延齡擺手大吼道:“不準。兵船有火炮尚且不敵,你們拿什麽去跟他們打?快走。”


    眾百姓沉默著。


    有人大聲問道:“我們看著咱們的兵船被他們打中了,應該死了不少人吧。為何他們掛著紅燈籠,那不是找打麽?真是不明白。”


    陳式一道:“你們懂什麽,汪大人和秦大人他們是故意以紅燈誘敵,好讓咱們奪下城堡。現在城堡被我們拿下來了,被綁架的百姓也救出來了。本以為他們沒了城堡會逃走,誰料想他們不但不逃,反而殺了回來。”


    眾百姓聞言亦喜亦憂。喜的是人救出來了,島奪下來了。憂的是,紅毛鬼的大船回來了。不好對付了。


    “我們明白了,侯爺準備怎麽迎戰紅毛鬼的大船?”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對麵船上響起,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站在船頭。正是碼頭上的那名老者。也不知他是怎麽混上船了。


    張延齡沉吟道:“敵人火炮凶猛,我們隻能想辦法靠近,登船肉搏,除此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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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者緩緩點頭道:“明白了。張侯爺,你們為了我們廣州百姓出生入死,這一仗怕是死了不少當兵的了,我們豈能坐視。我們這些人打仗自然是不成的,但是卻也要助你們一臂之力。”


    張延齡皺眉正待相勸。那老者忽然轉頭振臂喝道:“全部掛起燈籠。最好是紅燈籠。沒有紅燈籠的用紅布裹著也成。我們全部衝上去,他們雖然有炮,但是能打沉幾艘?掩護侯爺他們衝過去。”


    張延齡大驚。卻聽遠近海麵船隻上一陣呐喊,驚天動地。片刻間,一盞盞紅色的燈籠掛上桅杆。這些船隻本就是漁船,漁船出海掛紅燈誘魚群,所以大部分船上都有紅色風燈。沒有的也用紅布裹著燈籠掛起來。


    一時間,方圓數裏的海麵上像是中秋節的燈市,像是節慶的歡喜一般掛上了紅色的燈籠。紅燈映照在海麵上,海麵也似乎成了一片紅色。場麵絢爛而恢弘。


    “四麵八方,衝過去。”那老者振臂大吼。


    所有船隻隨機開始散開,紅燈點點,密密麻麻,朝著不遠處三艘蜈蚣船衝了過去。


    “張侯爺,莫要猶豫了,快些衝過去吧。老漢我先去一步了。”那老者的船隻在前方駛過,佝僂著的身板握著船舵,身形顯得異常的高大雄偉。


    此情此景,讓張延齡血脈噴張,心中一陣激動,一股奇異的情感在心中澎湃著,奔湧著。


    “侯爺。”陳式一沉聲在旁問道。


    “傳令,進攻。”張延齡沉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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