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白天的進攻,但依舊具有隱蔽性。陰沉的天空,密集的雨幕都是極好的偽裝。</p>


    義軍士兵向前衝鋒,越過城北原本攻城的臨時營地,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城北的炮台,工事裏已經空無一人。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沒有空去想為什麽會這樣。</p>


    想的太多沒有用,今天的事情不用想,因為沒有退路。</p>


    三裏的距離並不遠,一頓飯的功夫便到了。官軍營地籠罩在雨幕之下,看不到人影,一片靜悄悄的。平賊大將軍的旗幟掛在高高的旗杆上,被雨水打濕之後無精打采的耷拉著。</p>


    看起來,官軍在這個無聊的雨水滂沱的上午都在睡大覺,根本沒有意識到義軍發動的突襲。</p>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p>


    無數雙赤腳踩著地麵的稀泥和積水衝向營地,憋了許久的聲音終於在進入二百步的衝鋒距離吼叫了起來。</p>


    “殺!”</p>


    “殺!”</p>


    “殺!”</p>


    “啊!”</p>


    “哎呦!”</p>


    “我的娘啊!”</p>


    喊殺之聲震耳欲聾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慘叫之聲。衝在前方的無數士兵都抱著腳倒在地上,痛苦的發出哀嚎。沾滿泥汙的腳上,被尖利的六角刺紮的鮮血奔湧。</p>


    泥水之中,到處都是這種六角刺。丟在地上,每一個都是四腳落地,兩支尖刺朝天。腳是肉的,刺是鐵鑄的,赤腳踩上去的後果可想而知。</p>


    長長的尖刺刺入腳掌之中,深深的紮入血肉之中,有的還刺穿了腳背。抱著腳翻滾的時候,身上又會被刺中。本來不會致命,但是這麽一滾,尖刺刺入胸腹要害,不亞於被利刃刺中。</p>


    張延齡當然吸取了江斌許泰等人被襲營的教訓。之後他便命野狗嶺的鐵匠鋪加班加點的打造了數萬枚釘刺,加急運來此處,作為防守的手段。</p>


    </p>


    張延齡當然並不想用這麽殘忍且有些下作的手段,但是,這或許是他能用處的最為仁慈的辦法了。</p>


    張延齡想的是,腳上踩了尖刺隻會受傷,卻不會死。但是如果他們接近了營地周圍的火器和弓箭的射程,他們會死。張延齡不想多死人。</p>


    如果這一波能夠震懾對手,讓他們明白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握之中,他們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讓他們知難而退。這或許是一場功德。</p>


    張延齡不想殺太多的人。除非他們自己找死。</p>


    然而張延齡低估了劉寵的殘忍和決心。</p>


    看著前方一排排倒下的義軍士兵,一個個倒地哀嚎的情形。在隊伍中間劉寵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大罵敵人陰險,但開弓沒有回頭箭,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泄氣,更不能退縮。</p>


    “踩著屍體,往前衝!後退猶豫不前者,死!”劉寵不假思索的吼道。</p>


    劉寵命令下達,衝鋒的義軍們還有些猶豫。那些人大部分都沒死,隻是失去了行動力躺在泥水裏。那畢竟是自己義軍的兄弟,拿這成百上千倒在地上的義軍士兵當墊腳石,這實在是沒有人性的殘忍決定。</p>


    “衝啊,想死麽?”楊虎晃動長刀吼道。</p>


    他率領著督戰隊數百人打著赤膊手持長刀恫嚇著,如果有誰敢猶豫不前,他們將會被毫不猶豫的砍殺。</p>


    義軍士兵們被迫無奈,在楊虎和督戰隊的威逼之下,他們大吼著踩在地上慘叫的士兵的身上往前衝去。</p>


    地上的人很多,像是水窪裏露出來的石塊,東一個西一個。義軍士兵們橫著心,踩著他們的身體上,跳田雞一般的往前衝。</p>


    許多被釘刺此中的義軍兵士並沒有死,但是每被自己的兄弟踩一腳,他們便離鬼門關近了一步。一開始,他們還大聲怒罵,大聲哭嚎。但被踩上幾十下上百下之後,他們便全部無聲無息了。</p>


    他們的死去的活著還奄奄一息的身體深深的陷在泥水之中,仰麵朝天的人胸骨盡碎,七竅流血,完全是被踩死的。背朝天的,頭臉都被踩進泥水裏,隻剩下一個脊背露在外邊,身子旁邊血跡奔湧。</p>


    所有人都成了毫無人性的禽獸一般,漠視著這一切。這群羔羊,他們以為他們起兵造反,對抗朝廷的時候已經站起來了。但其實,他們還是一群羔羊。麵對劉寵等人的命令,依舊沒有任何反抗的意識。</p>


    羔羊便是羔羊,除了被人驅使和宰殺之外,永遠不可能成為自己的主人。</p>


    好在釘刺的範圍隻有幾十步寬。在付出上千人傷亡的代價之後,義軍士兵們進入了官軍營地正麵兩百步的距離。好心的官軍似乎為他們鋪了路。周圍一片泥濘,被挖的坑坑窪窪全是壕溝的情況下,沙包鋪了數十條丈許寬的通道,直通官軍大營。</p>


    義軍士兵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些鋪好的通道。這些或許是官軍為了車馬進出鋪的路,成了他們衝鋒的康莊大道。況且他們也別無選擇。因為周圍都是泥坑,積滿了渾水。有義軍士兵衝過去掉落在裏邊,泥水直至沒頂,根本沒法通行。</p>


    然而,通道的盡頭是已經荷槍實彈,在遮擋了雨水的工事中埋伏的鳥銃手,火銃手和弓箭手們。</p>


    防雨的工事是必須的,因為鳥銃需要引藥引燃,不能沾水。而為了能夠讓義軍設計的路線走,營地周圍挖掘了打量的壕溝和坑洞。架設了打量的鐵絲網和木馬釘刺。這一切都是要將對方進攻的士兵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上來,集中送到火力正對的方向上來受死。</p>


    鳥銃開始轟鳴。雖然鳥銃數量隻有一百五十支,而且散布在營地周邊二十多條通道前方的工事中。每一處工事中隻有七八條鳥銃。但是,在兩百步外便可殺敵的鳥銃的轟鳴,正式宣告了這場決戰的正麵對決的開始。</p>


    無需瞄準,隻需對著蜂擁而來的人**擊便可。鳥銃手們快速的上彈發射,然後拉槍栓繼續發射。沒有一顆子彈落空,每一枚鋼珠都會在一具血肉上鑽出一個血洞。</p>


    無論擊中哪裏,這些被擊中的都會死。哪怕是擊中手腳,隻要他們摔倒在地上,便立刻被後方湧來的義軍其他士兵踩成肉泥。</p>


    兩百步到一百步的距離,義軍士兵們用了十五息。這個時間,夠一百五十名鳥銃手們射殺五到六輪。七八百義軍士兵死在了這段路途之中。</p>


    但這顯然沒能提醒瘋狂的失去理智的義軍士兵們,這是一條不歸路。死的人來不及後悔,沒死的因為又衝近了營地一段距離而慶幸。</p>


    隻要死的不是自己,那便不擔心。死了的那些人,更無需擔心了。</p>


    “篷!篷!篷!”營牆上的弓弩手開始放箭。密集的箭雨比雨點還要密集,如天空中的飛蝗,從弓箭手們的手中飛出,落在衝鋒義軍們的陣型之中。</p>


    二十多條通道上密集的義軍士兵陣型前端被完全籠罩,十幾步方圓內的敵軍被瞬間清空。從沒有人蠢到用如此密集的陣型衝鋒,卻忽視對方的三萬官軍中的近六千弓箭手的殺傷力。</p>


    弓箭這種東西,準頭是其次,主要要密集。在大規模作戰中,一篷箭雨或許隻有一小半命中敵人,大部分落空,那也沒什麽。而且這玩意便宜的要命,一兩銀子可以造三四十支。</p>


    義軍們感受到了恐怖的打擊力,但是他們還是得硬著頭皮往前衝。因為距離對方軍營已經很近了。隻要能衝進去,代價是值得的。</p>


    箭雨下的死傷不計其數,義軍士兵們冒著箭雨還是衝到了三十步內。</p>


    前方官軍營地正對著通道方向上的營地木柵欄豁然打開。像是開門迎接著義軍的衝鋒一般。但緊接著,便是一場噩夢的降臨。</p>


    每一道敞開的柵欄門後都有兩門火炮,兩架弩車。門開的一瞬間,早已在遮雨草棚下的火炮開始轟鳴。無需計算什麽射擊諸元,這是完完全全的直瞄射擊。用的是實心炮彈。</p>


    嗚嗚作響的大鐵球在人群中犁出一道血肉的痕跡。當先被擊中者的身體化為血霧在空中爆開,四分五烈。床子弩在兩側交叉穿刺,不到四尺長的粗大弩箭上穿透兵士的身體,將三到四個人串成一支人體烤串。</p>


    不僅如此,還有冒著青煙的金瓜雷丟在了人群之中,裹上了油皮紙的金瓜雷無法被雨水澆滅,在人群之中爆裂開來。四散的彈片和爆炸的氣浪將人群炸的東倒西歪。</p>


    在短短的數息時間裏。距離官軍營地不到三十步的距離裏。在二十多條丈許寬的通道上。義軍兵馬同時遭受到了鳥銃,火銃,弩箭,弓箭,金瓜雷以及數十門火炮的懟臉打擊。</p>


    義軍士兵們是不幸的,他們遭受到了這個世界上殺傷力最凶狠的武器的全麵打擊。但同時他們也是幸運的,因為這樣的待遇還沒有人享受過。目前為止,隻有他們。</p>


    在短到隻能眨幾次眼睛的時間裏,三四十步距離內的義軍士兵足有數千之眾灰飛煙滅,化為血肉殘軀,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p>


    這時候,才知道之前外圍的鐵釘刺簡直是一種仁慈和警告。每近一步,他們都將遭到更為凶狠的打擊。如果他們早些醒悟過來的話,早些明白對方已經做好了準備的話,便不會經曆這一切。</p>


    當然,或許死亡對他們而言是一種解脫。或許這是最大的仁慈。</p>


    再狂熱的義軍士兵,再麻木的義軍士兵也不能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那地獄般的殺戮的場景,讓他們肝膽俱裂,從驚恐到絕望。</p>


    他們此刻才明白過來,對方是根本無法戰勝的,衝上去便是死路一條,沒有任何其他的僥幸。官軍營地近在咫尺,但其實遠在天涯。要用無數的生命去鋪滿這條路,也未必能夠接近。</p>


    還沒有和對方正麵交鋒,光是衝過去,對方一個人沒死,義軍便已經付出了四五千人傷亡的代價。而這個數字正在不斷的攀升。別說六萬人,再多一倍也是枉然。</p>


    後續的義軍士兵開始後退,他們掉頭往回跑,他們終於醒悟了。</p>


    “跑啊,上去就是死。我們根本攻不上去。”有人大聲喊道,很快便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p>


    “衝,衝,不許退。狗娘養的,砍了你。”楊虎揮舞著長刀在後方大罵,長刀起落,砍殺了幾名掉頭逃跑的義軍士兵。</p>


    但是這並不能阻止義軍的大潰逃。</p>


    楊虎發了瘋一般的朝著士兵們揮刀猛砍,口中不斷的咒罵。</p>


    一名高個子兵士從身前飛奔而逃,楊虎追上去一刀砍在他的頭上。因為對方高出楊虎一頭,這一刀砍在對方的後腦勺上,刀口卡在了頭骨裏。楊虎用力往外拉,卻沒拉出來。</p>


    那高個子士兵轉過身來,瞪著兩支牛眼看著楊虎。突然他像是發了瘋一般撲上來,雙手掐住楊虎的脖子,口中發出瀕死的咒罵。</p>


    楊虎掙紮著,卻掙紮不脫那兩隻鐵鉗一般的手。那士兵的手指摳進了楊虎的咽喉之中,楊虎完全透不氣來。掙紮之中,他感覺到那士兵已經沒沒力氣了,雙目翻白要斷氣了。心中正自慶幸。然而,旁邊有人慌不擇路的逃跑,將扭在一起的兩人撞入一旁的窪地泥水之中。</p>


    那士兵很快氣絕,但是雙手緊緊的掐著楊虎的脖子,沉重的身體壓在楊虎身上,讓楊虎完全掙不脫。楊虎張口欲呼救,口一張,大口的泥水灌入肚子裏。</p>


    終於,他沒氣力掙紮了,張口咕咚咚的吞著泥水,然後永遠的被那名義軍士兵摟抱著,沉沒在泥坑之中。</p>


    襲營大戰進行了不到半個時辰,在官兵凶猛的打擊和屠殺之下,本已經軍心動搖的義軍崩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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