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爵大人?您怎麽來了?”凱瑟琳連忙放下酒盅站起身來。</p>


    張延齡躬身道:“凱瑟琳小姐,請原諒我的唐突。我在花園裏散步,見這裏亮著燈光,想必是你還沒有歇息,於是便來看看你。”</p>


    凱瑟琳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公爵大人請坐。”</p>


    張延齡道了謝,走到桌旁坐下。凱瑟琳看著張延齡,見他正盯著自己的身上瞧。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薄裙被葡萄酒弄濕之後,有了一大片的淡紅的酒汙。於是紅了臉。</p>


    “公爵大人稍坐,我失陪一會。”</p>


    張延齡微笑點頭,凱瑟琳快步進了內房,關上了房門。</p>


    張延齡環顧四周,屋子裏到處是書本和紙張,顯得有些淩亂。屋子一角放著一架奇怪的家具,似乎是桌子,又像茶幾,不倫不類。</p>


    張延齡將目光轉向書桌上,那上麵淩亂的紙堆上寫著一行行的字跡。有的是漢字,有的是字母,應該是佛朗機國的語言。</p>


    塗塗畫畫,圈圈點點,似乎頗費心力絞盡腦汁的寫著些什麽東西。</p>


    張延齡的目光落到一張紙上,那是適才凱瑟琳手中拿著的那一張。張延齡拿起那張紙,上麵寫著的正是適才凱瑟琳吟誦的那首詩。</p>


    張延齡細細讀著,雖然凱瑟琳的漢字寫的並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初學寫字一般。但是能用漢字寫詩,並且能寫下來,這已經很讓張延齡吃驚了。沒想到凱瑟琳對大明文字的掌握和運用居然到了如此的水平。能說是一回事,能寫是另外一個境界。能夠用文字寫文章寫詩歌,那便是已經到了相當高的水準了。便是大明朝的許多百姓,也未見的能識文斷字和寫字。</p>


    “公爵大人……別瞧……那是我胡亂寫的。您別瞧,會笑話我的。”</p>


    凱瑟琳的聲音傳來,一股迷迭香的香味襲來,張延齡手中的紙張被人奪去。凱瑟琳滿臉嬌羞的將那張紙收起來,同時快速的收拾著桌上的紙張。</p>


    張延齡嗬嗬笑道:“別藏了,適才你讀這首詩,我在外邊都聽到了。寫的很好啊,我怎會笑話你。我可寫不出來這樣的詩。沒想到你還是個才情高曠的女子。佩服,佩服之至。”</p>


    凱瑟琳更加害羞,輕聲道:“我隻是閑極無聊,瞎寫的。公爵大人就別笑話我了。”</p>


    張延齡搖頭正色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你寫的這種是叫《十四行詩》吧?你們佛郎機國乃至歐羅巴諸國都流行的詩歌格式是不是?”</p>


    凱瑟琳驚訝瞪大眼睛道:“公爵大人……怎麽知道?”</p>


    張延齡微笑道:“本公爵無所不知,無所不曉。”</p>


    凱瑟琳楞了楞,笑了起來。點頭道:“公爵大人自然見多識廣,知道這些也不奇怪。公爵大人,要喝點葡萄酒麽?”</p>


    張延齡笑道:“好,便喝一杯。”</p>


    凱瑟琳轉身走去,為張延齡斟酒。張延齡注意到她換了衣服,也梳理了頭發,腳上也穿了一雙絨布便鞋。身上那件皺褶的睡裙已經換成了一件淺色長裙。金發也梳理在腦後,用布帶捆綁了起來。脖子露了出來,修長而潔白。凱瑟琳確實是個大美人,和海倫娜比起來,她更豐滿成熟,更有風韻。</p>


    凱瑟琳端了酒杯過來,遞給張延齡。張延齡看那酒色櫻紅,甚是可喜。於是喝了一大口。隻覺清冽甜醇,滋味甚美。</p>


    “好酒!”</p>


    張延齡讚了一聲,張口將酒喝幹。</p>


    凱瑟琳笑著走過去,將整瓶酒拿來,給張延齡又斟滿一杯。張延齡一口抽幹,猶如牛飲一般。喝完長長的歎息了一聲。</p>


    凱瑟琳無聲將酒再次斟滿,張延齡卻沒有再喝了。</p>


    “公爵大人看來是有心事吧。”凱瑟琳緩緩坐下,輕聲道。</p>


    “你怎知道?”張延齡微笑道。</p>


    “這都已經很晚了,公爵大人卻在花園裏散步不睡覺,一定是心中有事。”凱瑟琳道。</p>


    張延齡笑道:“那你說,我有什麽心事呢?”</p>


    凱瑟琳道:“我怎知道公爵大人的心事。不過我猜,要麽便是軍隊裏的大事,要麽便是……你擔心海倫娜她們的安危。對了,或許你還想家了。你的妻子們都在大明帝國,分別這麽久,肯定也是思念之極的。”</p>


    張延齡嗬嗬笑了起來:“我的煩心事還真是不少。不過你猜的沒錯。我確實是思念家人,也為海倫娜父女擔心。難道你不為海倫娜擔心麽?”</p>


    凱瑟琳沉聲道:“我當然也是擔心的,可是我擔心也沒有用啊。我們隻能是幹著急,卻幫不上忙的。我能做的就是每日為他們祈禱,希望他們一切順利罷了。”</p>


    張延齡點頭道:“說的也是,擔心也是無用。我們能做的有限,隻能看他們的造化了。當真結果不好,那也無可奈何。她做出了選擇,自然要承擔結果。成功失敗,生或者死,都是自己的選擇。”</p>


    凱瑟琳沉吟不語。</p>


    張延齡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話說的絕情?”</p>


    凱瑟琳搖頭道:“不是。公爵大人說的話其實是沒錯的。每個人都必須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其他人是幫不了的。當初我也勸過她,我相信公爵大人也是勸過她的,但是海倫娜選擇了跟阿爾梅達先生回去,不留遺憾。那麽,她自己也一定做好了準備。”</p>


    張延齡點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p>


    “就像我父親……他做出了他的選擇,最終的結果,他也不能怪旁人。作為他的女兒,無論我多麽想幫他,卻幫不了他。其實選擇的那一刻,或許便注定了結果。旁人擔心也好,勸解也好,竭力幫助也好,似乎都已經難以改變結局。這或許便是命運吧。”凱瑟琳輕聲道。</p>


    張延齡微笑道:“凱瑟琳小姐,沒想到你是如此睿智之人。”</p>


    凱瑟琳一笑,搖頭道:“我可稱不上什麽睿智,恰恰相反,我是悲觀的人。我便是一個被命運主宰戲弄的人。”</p>


    張延齡知道她言外有意,凱瑟琳是悲觀的,她的經曆如此坎坷,確實是命運多舛的苦命之人。</p>


    “我大明有句話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說,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並非由命運主宰。你們佛郎機人信上帝,覺得一切由上帝主宰。咱我們卻不這麽想。事在人為,隻要做好該做的一切,我相信便有好的結果。”張延齡沉聲道。</p>


    當然,這些話自然是安慰凱瑟琳。事實上,華夏文化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很多,觀點龐雜,有時甚至是對立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之外,卻也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造化弄人的無奈。</p>


    “多謝公爵大人。我明白了。”凱瑟琳笑道。</p>


    張延齡點點頭,轉頭看了看屋子裏,笑道:“凱瑟琳小姐這段時間似乎天天關在屋子裏沒出門是不是?”</p>


    凱瑟琳道:“我無事可做,我又是佛郎機國的人,隨便在外邊走動也不太好。公爵大人也沒有吩咐我什麽事情,我便隻能呆在屋子裏。”</p>


    張延齡道:“你在看書是不是?這些都是你父親留下來的書籍?”</p>


    凱瑟琳點頭道:“是。這段時間,我看了不少書,也得到了不少感悟。我父親的藏書有些我不感興趣,但有些還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也沒事,不如讀讀書,長長見識。”</p>


    張延齡道:“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看來凱瑟琳小姐已經能成為一個詩人了。剛才那一首十四行詩便寫的很好。文采斐然。凱瑟琳小姐可以多寫寫。沒準將來能成為一個大詩人。”</p>


    凱瑟琳臉色微紅道:“瞎寫罷了。心有所感,就胡亂寫些詩句自娛,可不是要成為什麽大詩人。公爵大人心裏一定在笑話我。”</p>


    張延齡擺手道:“並沒有,我隻是奇怪,你為何用我大明的文字寫詩?”</p>


    凱瑟琳道:“我用的是我佛朗機國的文字寫的,隻不過是翻譯成了大明的文字罷了。我想,我們佛郎機國和你們大明帝國之間相聚遙遠,語言文字頗有不同。如果能夠相互交流交通,或許便不會有衝突。我想試試能不能將兩國的文字變得通暢起來。比如,我可以將我們佛郎機國的書籍翻譯成你們的文字,也可以將你們的書籍翻譯成我們佛郎機國的文字,這樣雙方都能了解對方,便會少些誤解,或許便會少些衝突了。”</p>


    張延齡嗬嗬而笑,點頭道:“很好,這個想法很好。我支持你這麽做。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p>


    凱瑟琳瞪大眼睛看著張延齡道:“公爵大人覺得可行?覺得有意義?”</p>


    張延齡笑道:“當然。衝突源於誤解。增進了解有助於化解衝突。自然是有意義的事情。”</p>


    凱瑟琳麵露喜色。張延齡看著她高興的樣子,心想:傻姑娘,你也太天真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衝突是因為利益。哪裏有利益,哪裏就有紛爭。你便是翻譯一萬本書,也是無用。這世界,落後便會被奴役淩虐侵占,被掠奪屠殺。跟了解不了解關係不大。</p>


    但張延齡著實不想說出這些話來,不想破壞一個天真少女的美好願望。</p>


    “那首詩寫的很好,就是有些憂傷。我大明也有一種叫詞的詩文,長短格式也有定規。那是用來歌唱的。不知你們的十四行詩可以不可以唱?”張延齡改變話題,想聊些輕鬆的。</p>


    凱瑟琳道:“當然可以。我們王國有一種歌劇,歌詞便是詩句。十四行詩自然是可以作為歌詞唱出來的。”</p>


    張延齡笑道:“那日你在十字廣場唱聖詠,唱得很好聽。不如你唱出來,讓我欣賞欣賞。”</p>


    凱瑟琳有些發愣,不知張延齡為何提出這樣的要求來。</p>


    “哦,若是你不願便罷了。我隻是……想舒緩一下心情。你也知道,我最近心情有些不佳。這要求有些唐突,那便罷了,告辭了。”張延齡站起身來道。</p>


    凱瑟琳忙道:“不不不,並不唐突。凱瑟琳願意為公爵大人演唱。正好,我這裏有琴,我便唱給您聽便是。”</p>


    </p>


    張延齡笑道:“還有樂器?那更好了。”</p>


    凱瑟琳一笑,端起燭台走到那個櫃子不像櫃子,桌子不像桌子的家具旁邊,將燭台放在上麵。伸手掀開長條木板,露出一排琴鍵來。</p>


    張延齡大驚,這不就是鋼琴麽?這時候都已經有鋼琴了?</p>


    但見凱瑟琳伸手拿了兩個小小的尖頭木槌,輕輕在琴鍵上一敲,傳來悅耳的琴聲。張延齡這才明白,這還不是鋼琴。這是一種敲打樂器。或許是鋼琴的前身。因為琴鍵很大,間隔很寬,數量也沒有鋼琴那麽多。所以手指是無法照應的,得用木槌敲擊。但聲音卻還是動聽的。</p>


    凱瑟琳輕聲道:“公爵大人,我獻醜了。”</p>


    張延齡端著酒杯站在一旁笑道:“請!”</p>


    凱瑟琳雙手飛舞,敲擊琴鍵,悅耳的聲音穿了出來。不久後凱瑟琳低沉婉轉的聲音響起,唱起了那首詩。她用的是本國的語言,也許這更容易唱的動聽。</p>


    她的聲音很動聽,帶著淡淡的憂傷之感。唱的是一種詠歎之調,繁複綿長,直入心脾。張延齡本來不懂欣賞西洋的曲子,但此刻知道那詩句的詞意,加之凱瑟琳的聲音和表情具有極強的感染力,聽得當真是如癡如醉。</p>


    忽然間,屋子裏光線一暗。卻是燭台上的蠟燭燒到了盡頭,熄滅了。凱瑟琳歌聲不停,張延齡也沒有挪動身體。直到凱瑟琳低沉的聲音唱完了最後一句,張延齡也沉浸在歌曲的氛圍之中,一動也沒動。心中思緒翻騰,別有一種共鳴。</p>


    過了許久,張延齡才回過神來。但見凱瑟琳靜靜的坐著,紗窗外的月色靜靜的照進來,照在她美麗的臉上,聖潔而美好。</p>


    張延齡看向凱瑟琳的臉龐,隻見她雙眸熠熠,正癡癡的看著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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