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古裏城海灣碼頭上,海風輕吹,天氣涼爽。</p>


    眼下已經近十一月,如果在大明的話,此刻已經是隆冬季節。黃河以北,怕已經是大地冰封,寒風凜冽的嚴酷之時了。但是這裏是南亞,故而四季如春。</p>


    不過畢竟是冬天,太陽遠離赤道,抵達南回歸線,地處赤道之北的南亞大陸的天氣便也變得涼爽了起來。</p>


    張延齡站在碼頭上的炮台上,身穿一襲長袍,敞著頭,穿著甚為隨意。他的旁邊,凱瑟琳站在他身側,一頭金發在風中飛舞。</p>


    兩個人的目光都看著海灣遠處的海麵,低聲說著什麽。不久後海灣遠處的海麵上出現了一艘巨大帆船。帆船借著風力迅速靠近,很快張延齡等人看清楚了桅杆上懸掛的大明龍旗,要迎接的人到了。</p>


    來的是朱清儀和她的商船。張延齡從庫倫坡港出征之時,因為擔心朱清儀的安危,沒有允許她的船隻跟隨前來。而且讓她離開庫倫坡港回滿剌加港停泊,因為庫倫坡港也有被攻擊的風險。</p>


    朱清儀自然不肯回滿剌加。她的船離開庫倫坡港之後,便在錫蘭島東南海麵上停泊了數日,便又回到庫倫坡港等消息。當得知張延齡率軍戰勝東方艦隊的佛郎機人的消息之後,朱清儀便立刻動身前往古裏港而來。</p>


    張延齡上午得知了提前趕到的王府衛士乘坐的一艘小船送來的消息,得知朱清儀正在趕到,於是便和凱瑟琳來到碼頭迎接她。</p>


    商船靠岸之後,朱清儀在彩雲的陪同下出現在甲板上,兩人都穿著男裝,正是為了避人耳目,不肯泄露身份。</p>


    張延齡卻不管那些,當著碼頭上眾人的麵,將身著男裝的朱清儀摟入懷中,惹的一些不知就裏的士兵們一陣迷茫側目。</p>


    “清儀,你就是不聽話,這裏可還沒安生,你不該來的。”張延齡笑著埋怨道。</p>


    朱清儀微笑道:“我可不管,我萬裏迢迢從大明而來,你卻叫我回滿剌加,那我來此作甚?有危險我也不怕。你在這裏,我什麽都不怕。”</p>


    張延齡大笑,他確實也不希望把朱清儀晾在滿剌加港。實際上他已經打算讓長順去接朱清儀來此了。</p>


    凱瑟琳上前行禮道:“清儀小姐你好。又見麵啦。”</p>


    朱清儀微笑還禮,上前挽起凱瑟琳的胳膊道:“凱瑟琳妹子,客氣什麽?我這一路上都在想,見到你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你討葡萄酒喝。不瞞你說,我現在喝你送的葡萄酒上癮了。晚上不喝睡不著覺。”</p>


    凱瑟琳知道朱清儀的身份,本來見到朱清儀頗有些緊張。見朱清儀平易近人,對自己熟絡的很,心中也安穩了下來。笑道:“葡萄酒確實有助睡眠。我這裏還有許多,回頭命人多送些來船上便是。”</p>


    朱清儀大喜,連聲道謝。</p>


    張延齡在旁啞然失笑道:“清儀喜歡上了葡萄酒?那可巧了。我在古裏城的城堡酒窖裏幾百桶的上等葡萄酒。夠你喝幾十年了。不過,變成了酒鬼可不好。”</p>


    朱清儀笑道:“我難道沒有節製的麽?怎會成為酒鬼?繳獲了這麽多葡萄酒?全部歸我了。大不了我給銀子,就當進貨了。”</p>


    張延齡大笑不已。</p>


    仆役從船上將一輛分成三截的馬車部件抬下來,片刻時間便組裝好了一輛華麗的馬車。朱清儀拉著凱瑟琳上車,張延齡騎著馬在旁和她們一邊說話,一邊緩緩進城而去。</p>


    晚飯後,張延齡和朱清儀坐在中心城堡二樓的小廳之中聊天。凱瑟琳很是知趣,知道二人小別重逢,所以吃了晚飯後過來坐了片刻,便回房整理書稿去了。</p>


    這個小廳是中心城堡二樓的一個私人會客室。原本住在這裏的佛郎機官員很會享受,地麵鋪著厚厚的吧波斯地毯,一張長椅上鋪著厚厚的墊子。上麵再鋪上了也不知是何種野獸的皮毛縫製的皮套,鬆鬆軟軟的很是舒服。</p>


    朱清儀沐浴之後,穿著一身淡雅的長裙,發髻隨便挽在腦後,露出雪白的脖子。整個人顯得清雅淡然。雖然已經是當了娘的人,但卻和少女一般清爽,肌膚滑嫩白皙,宛如凝乳。</p>


    小別重逢,自然是免不了一番耳鬢廝磨。不過朱清儀製止了張延齡進一步的動作,將張延齡探如裙子裏的手拿開,臉上紅紅的告訴張延齡,自己月事來了,不便親熱。</p>


    張延齡無語,隻得按捺下心情。</p>


    朱清儀問及戰事的情形,張延齡一邊拿著朱清儀鬆軟的長發在指尖把玩,一邊簡單的介紹了戰鬥的經過,以及眼下的一些情形。</p>


    朱清儀聽著張延齡的講述,秀眉緊緊蹙起,身子繃緊,顯然甚是緊張。</p>


    “這一仗,打的可是慘烈的很啊。公爺,你也太冒險了,五百人便來攻這座城?麵對的是上萬的敵人。真是難以想象。你怎能如此冒險行事?”</p>


    張延齡微笑道:“清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這樣的人,當初我攻寧夏城,不也隻是帶著十餘人便潛入城中了嗎?若非冒險,又怎會遇到你?你我又怎會相識?”</p>


    朱清儀笑了起來,伸手戳了一下張延齡的額頭嗔道:“遇不到你倒好了,省的被你纏上了,一輩子受你折磨。”</p>


    張延齡嗬嗬笑道:“現在後悔卻也晚了,孩兒也生了,那是甩不脫了。認命吧。”</p>


    朱清儀抿嘴一笑,白了張延齡一眼,又皺眉問道:“按照你所說,戰事到此為止,那豈不是很快就可以班師回朝了?這裏便是海貿路線的最終一站了是麽?”</p>


    張延齡搖頭道:“這裏隻是我大明能夠控製的貿易路線的最後一站,但卻非貿易路線的終點。”</p>


    朱清儀不解相詢,張延齡又將自己想和佛郎機人達成和議,將貿易路線延伸到佛郎機國所在的歐洲的想法跟朱清儀說了。同時也見這段時間和迦羅國之間的發生的事情說了。</p>


    末了才歎息道:“我也想早日班師回朝,但是這些事若是不安排妥當,我便脫不了身。我做夢都想回國,和晚意如青阿秀她們都分別了一年多時間了。我做夢都經常夢見她們。可是這裏的事情倘若不安排妥當的話,這一年多的仗便白打了,兄弟們的血也白流了。我們一走,這裏立刻便會成為原樣,那是絕對不成的。”</p>


    朱清儀歎道:“哎,可真是難的很。誰能想到這件事這麽難,不但要打仗,死人,還要花費這麽多的精力去謀劃,去穩固局麵。別人以為你是來乘船出海遊山玩水呢,誰知道你有多操心。”</p>


    張延齡笑道:“我倒是不怕操心,我隻怕最終沒能達到自己所想的目的,白忙活一場。我跟你說過,海貿路線的開通,建立海外殖民地,緩解我大明土地壓力,帶動我大明手工業作坊和各種貨物的流通的重要性。海貿路線的開拓,南洋諸國的臣服和合作還隻是這個大計劃的第一步。之後還有許多操心的事情。”</p>


    朱清儀默然不語,伸手摩挲著張延齡的臉,柔聲道:“你一定睡不好覺吧。我看你眼眶發黑,也瘦了不少。你腦子裏定是時時的在思量這些事情吧。”</p>


    張延齡歎了口氣道:“不瞞你說,今日我失眠的厲害,難以入眠。心中總是焦灼的很。”</p>


    朱清儀擔心的看著張延齡道:“延齡,你可萬萬要保重身體。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你如此呢?是不是離家太久,思念晚意她們?你不用擔心,她們都很好。再說,很快這裏的事情解決之後,你便可以回去和她們團聚了啊。”</p>


    張延齡搖頭道:“固然是思念她們,但我想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最近常常陷入兩種情形之中。一方麵我為即將達成貿易路線的開拓而感到興奮。一想到之後將迎來全新的局麵,我便興奮和期待不已。但是另一方麵,我又常常感到力不從心。許多事艱難複雜,要考慮的麵麵俱到。我甚至感覺到力有不逮,懷疑是否我的能力超出了我所要做的事情,生恐哪裏出了差錯。這讓我感到焦慮。相較而言,後者讓我更加的煎熬些。”</p>


    朱清儀一雙秋水妙目看著張延齡,本來是帶著擔心的,但忽然眼神中帶著嘲諷之意,笑了起來。</p>


    “我的公爺,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你力有不逮的麽?你跟我描繪的前景可是麵麵俱到,什麽都想到了。你甚至都描述了將來可能會發生的許多不可思議之事。你說,大明朝將來會造出噴氣的奔跑的鋼鐵怪物,會製造出什麽蒸汽機,會發生什麽工業革命什麽的,我聽得都傻了。你都能想到這些,甚至描述的連我都信了,現在你卻說這些超出了你的能力?可是你已經做到了最重要的一步了啊。你隻率領一支艦隊就打敗了佛郎機人,就走到了現在這一步,還有什麽能阻攔你?我懷疑你是故意顯擺自己。我的公爺,我從沒見過這世上還有人比你更有能力和眼界,更有想象之力了。如果你都覺得力不從心,那誰還能做這些事?”</p>


    這番話雖然是帶這些譏諷,但其實卻是極大的褒獎。張延齡聽著這話,心裏其實受用的很。雖然不知道有多少人當麵或者背地裏讚揚過自己,但有什麽必自己心愛的女人的讚揚更讓人高興的呢?</p>


    “我猜想,你或許隻是太累了。沒有人能夠幫上你,為你真正的分擔罷了。但那也不能怪別人,因為別人根本達不到你的智慧,也根本不明白你要達到的目標。其實你身邊的人已經很努力了,起碼他們跟著你出生入死,完全相信你,完全擁護你。甚至拋頭顱灑熱血。這一年多時間,你時時出於緊張之中,又要思量局勢,又要麵臨危險的戰鬥,積累之下,心力交瘁罷了。你要放寬心些,你也說過,許多事是水到渠成的,你隻是開辟一條路出來罷了。是不是?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來做。就像灑下種子,澆水施肥之後,便會長出來樹木花朵莊稼。你灑下了種子,澆水施肥之後,不必天天去盯著看它何時發芽。因為他自會發芽長大的。”朱清儀輕聲的在張延齡而耳邊說道。</p>


    張延齡聽著這話,忽然如醍醐灌頂一般的明白了過來。他明白自己為何這麽焦灼了。既不是他認為的那樣是覺得自己力有不逮,覺得自己能力不足。也不是自己認為的是因為成功而興奮所致。他一直在思量的是,如何讓大明的土地成為未來變革的土壤,產生巨大的變化,誕生蒸汽機這般劃時代的機器,讓東方大地上展開那場足以改變世界的革命。</p>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會不會是和那件事形成因果關係。會不會是白忙活一場,僅僅是改變大明目前的困境而已。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會不會必然導致工業革命在大明的發生。</p>


    其實他是為了這件事焦慮,因為沒有把握到底會發生什麽。會不會自己所作的一切失去了意義。</p>


    朱清儀的話說的沒錯,自己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第一步。至於後續的事情,非自己能夠控製。一切順其自然,一切自有其規律,自己又何必去焦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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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站起身來,向著朱清儀長鞠一禮道:“清儀一席話,令我醍醐灌頂,豁然開朗。請受我一拜。”</p>


    朱清儀嚇了一跳,笑道:“可受不起,我亂說一氣,你可別當真。我婦道人家,懂得什麽?”</p>


    張延齡笑道:“可是我確實明白了。”</p>


    朱清儀歎道:“我們不說這些了,聊聊其他的事,比如咱們的馳兒,再比如如何開展生意。這些都是輕鬆的話題。我可不想和你一樣,也憂慮的睡不著。”</p>


    張延齡點頭坐下,兩人靠在一起輕輕細語。當晚,張延齡睡得極為香甜。朱清儀說著話的時候,他便靠在朱清儀香軟的懷中安然入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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