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號揚帆待發，士兵們正在陸續登船。</p>
碼頭邊，張延齡和王守仁並肩而立，兩人默然不語，看著開闊的長江江麵。江水湧動，浪頭拍打著岸邊，發出轟然之聲。</p>
“延齡老弟，當真要走麽？我還想著和你長談一番，共敘別情呢。沒想到見麵才幾個時辰，你便要回京了。”王守仁輕聲說道。</p>
“守仁兄，待這裏大事一了，你去京城找我便是。我們喝個三天三夜的酒，說三天三夜的話也自無妨。這裏的事很快就要結束的。”張延齡微笑道。</p>
王守仁點頭道：“說的也是。明日進攻，不出三天，必能拿下南昌府。”</p>
張延齡嗬嗬笑道：“三天都長了，三個時辰便夠了。當然了，若不打個三四天，又怎顯得戰鬥激烈，怎顯得我大明皇帝禦駕親征的必要性？又怎顯得我大明皇帝英明神武？”</p>
王守仁看著張延齡笑道：“看來你心中兀自不平。哎！”</p>
張延齡沉聲道：“我沒什麽不平的。江山是他的江山，大明是他的社稷。他不珍惜，我能如何？我們能做的，便是盡量維持。我是不想百姓受苦，否則我大可不聞不問，高枕無憂。或許，我本就是自找麻煩。”</p>
王守仁嗬嗬笑道：“這可不是我認識的張延齡說出來的話，這樣的喪氣話還是不要說了。你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你是胸懷天下之人，可不是小雞肚腸之人。”</p>
張延齡歎了口氣，沉聲道：“皇上積習難改，依舊這麽任性而為，令我著實失望。他登基這幾年，出了這麽多的事情，理當有所警醒。我以為他該明白一些道理。但他似乎毫無長進。當初還能用年少輕佻，少年心性不夠穩定來當理由，如今他已經年過弱冠，卻依舊還是如此。著實令人失望透頂。”</p>
王守仁道：“皇上其實是很聰明的，隻是……聰明都用在了其他事情上麵。道理他也是懂的。隻是，太過自我為中心，太過頑劣跳脫。今日你敲打了他，他應該會明白過來。不過，我並不讚成你這麽做。延齡兄，他可以意氣用事，你卻不能。他可以不管不顧，你卻不能放棄。”</p>
張延齡道：“我為何不能？我這便會京城睡三個月大覺去，萬事不理。我說到做到。”</p>
王守仁笑道：“可以睡三個月大覺，但是三個月後，還得打起精神來做事。延齡兄，不要說氣話。如今的大明，能掌舵的，能夠讓大明變得更好的人，隻有你。你若萬事不理，豈非又要群魔亂舞？你隻要站在那裏，便是一種威懾。所以，我不讚成你今日的所為。真要是鬧僵了，你固然沒什麽，皇上也不敢拿你如何。但是大明可就亂了。”</p>
“關我屁事！”張延齡啐了口吐沫。</p>
王守仁咂咂嘴道：“別這麽說。能力多大，責任便多大。你眼裏揉不得沙子，自不會不理。”</p>
張延齡負手而立，看著江麵上幾艘來回遊弋的戰船，長長的歎了口氣。</p>
“守仁兄，你不用開導我。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我耗費精力，花了那麽大的氣力去為大明拚個未來，自然不會讓努力白費。”張延齡道。</p>
“這就對了。那我就放心了。還是那句話，大明朝不能沒有你。你現在是許許多多像我這樣的人心中的希望，大明朝能不能變的更好，我們都看著你，都充滿了期待。不光是我們，天下百姓也看著呢。你肩頭的責任很大。”王守仁道。</p>
張延齡苦笑道：“你這麽說話，難道不是道德綁架？”</p>
王守仁笑道：“就算是吧。我王守仁平生之誌便是報效天下，為民立命。為此我可以忍受一切孤獨寂寞和痛苦的煎熬。但是我的內心是平靜的，是一直充滿著希望的。心若光明，不懼黑暗。在我最難熬的時候，延齡老弟便是我心目中的一盞燈。現在的情形，難道壞的過當年麽？想想當年劉瑾在朝的時候，那才叫一片黑暗。劉首輔，謝閣老，戴銑他們。朝臣們流過的血淚，挨過的廷杖，那是何等令人絕望之時。護國公撥開了烏雲，讓我們見到了陽光，給了我們希望，你可不能就此罷手，讓烏雲重來遮蔽了光明。”</p>
張延齡大笑道：“守仁兄，你變了，你變得世故了，圓滑了，居然也會說出這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了。”</p>
王守仁搖頭笑道：“我這不是世故圓滑，而是成熟了。意氣用事不是件好事，要想做事，便得改變。當然，不能沒有原則底線。”</p>
張延齡道：“看來王夫子的心學已經大成，開始頓悟世情了。”</p>
王守仁嗬嗬而笑。沉聲道：“延齡老弟，我所悟隻為修身，而你是在為天下謀劃。境界不同。雖然我不太讚成你以他國百姓之苦，換我大明之繁榮的願景，我認為有些不合人道，有違聖人教誨之言。但我並不會反對你。我相信以你的智慧，當不至於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去做這樣的事情。定是你也悟到了一些不得不為的道理。關於這件事，我真想和你好好的探討一番。可惜我不能耽誤了你的行程。”</p>
張延齡微笑道：“沒什麽好探討的。我知道你們這樣的讀書人對我的行為有多麽的不齒，我並不在意。其實聖賢修身齊家，還不是為了治國平天下？我這麽做也是為了這個目的。隻是道路不同罷了。殊途同歸而已。但在我看來，我要走的路更有效，更實際，而你們的路更虛無跟縹緲，更加的理想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道滄桑，沒有什麽絕對的公平和仁愛可言。我大明之繁盛，便需要這樣血腥的過程的積累。大明不淩絕於天下，不讓世界所有的人都懼怕和服從，又如何能讓天下人懂得仁愛道德，懂得天下大同的道理。道理有時候不是靠著悟出來的，而是刀架在脖子上灌輸進去的。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天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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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呆呆看著張延齡，半晌輕歎一聲道：“也許你是對的，隻是我一時難以接受你這樣的理論。”</p>
張延齡笑道：“你不必接受，我也不強迫你接受。或許守仁兄的學說叫做心學，我這一套叫做暴力學，沒準將來也會有許多徒子徒孫呢。”</p>
王守仁大笑起來。</p>
“公爺，一切準備就緒，上船出發麽？”霍世鑒在遠處叫道。</p>
王守仁拱手道：“護國公一路順風。”</p>
張延齡拱手還禮道：“守仁兄保重。”</p>
張延齡轉身大步而去，王守仁站立原地，黑袍在風中獵獵，長鞠不動。</p>
碼頭邊，張延齡和王守仁並肩而立，兩人默然不語，看著開闊的長江江麵。江水湧動，浪頭拍打著岸邊，發出轟然之聲。</p>
“延齡老弟，當真要走麽？我還想著和你長談一番，共敘別情呢。沒想到見麵才幾個時辰，你便要回京了。”王守仁輕聲說道。</p>
“守仁兄，待這裏大事一了，你去京城找我便是。我們喝個三天三夜的酒，說三天三夜的話也自無妨。這裏的事很快就要結束的。”張延齡微笑道。</p>
王守仁點頭道：“說的也是。明日進攻，不出三天，必能拿下南昌府。”</p>
張延齡嗬嗬笑道：“三天都長了，三個時辰便夠了。當然了，若不打個三四天，又怎顯得戰鬥激烈，怎顯得我大明皇帝禦駕親征的必要性？又怎顯得我大明皇帝英明神武？”</p>
王守仁看著張延齡笑道：“看來你心中兀自不平。哎！”</p>
張延齡沉聲道：“我沒什麽不平的。江山是他的江山，大明是他的社稷。他不珍惜，我能如何？我們能做的，便是盡量維持。我是不想百姓受苦，否則我大可不聞不問，高枕無憂。或許，我本就是自找麻煩。”</p>
王守仁嗬嗬笑道：“這可不是我認識的張延齡說出來的話，這樣的喪氣話還是不要說了。你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你是胸懷天下之人，可不是小雞肚腸之人。”</p>
張延齡歎了口氣，沉聲道：“皇上積習難改，依舊這麽任性而為，令我著實失望。他登基這幾年，出了這麽多的事情，理當有所警醒。我以為他該明白一些道理。但他似乎毫無長進。當初還能用年少輕佻，少年心性不夠穩定來當理由，如今他已經年過弱冠，卻依舊還是如此。著實令人失望透頂。”</p>
王守仁道：“皇上其實是很聰明的，隻是……聰明都用在了其他事情上麵。道理他也是懂的。隻是，太過自我為中心，太過頑劣跳脫。今日你敲打了他，他應該會明白過來。不過，我並不讚成你這麽做。延齡兄，他可以意氣用事，你卻不能。他可以不管不顧，你卻不能放棄。”</p>
張延齡道：“我為何不能？我這便會京城睡三個月大覺去，萬事不理。我說到做到。”</p>
王守仁笑道：“可以睡三個月大覺，但是三個月後，還得打起精神來做事。延齡兄，不要說氣話。如今的大明，能掌舵的，能夠讓大明變得更好的人，隻有你。你若萬事不理，豈非又要群魔亂舞？你隻要站在那裏，便是一種威懾。所以，我不讚成你今日的所為。真要是鬧僵了，你固然沒什麽，皇上也不敢拿你如何。但是大明可就亂了。”</p>
“關我屁事！”張延齡啐了口吐沫。</p>
王守仁咂咂嘴道：“別這麽說。能力多大，責任便多大。你眼裏揉不得沙子，自不會不理。”</p>
張延齡負手而立，看著江麵上幾艘來回遊弋的戰船，長長的歎了口氣。</p>
“守仁兄，你不用開導我。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我耗費精力，花了那麽大的氣力去為大明拚個未來，自然不會讓努力白費。”張延齡道。</p>
“這就對了。那我就放心了。還是那句話，大明朝不能沒有你。你現在是許許多多像我這樣的人心中的希望，大明朝能不能變的更好，我們都看著你，都充滿了期待。不光是我們，天下百姓也看著呢。你肩頭的責任很大。”王守仁道。</p>
張延齡苦笑道：“你這麽說話，難道不是道德綁架？”</p>
王守仁笑道：“就算是吧。我王守仁平生之誌便是報效天下，為民立命。為此我可以忍受一切孤獨寂寞和痛苦的煎熬。但是我的內心是平靜的，是一直充滿著希望的。心若光明，不懼黑暗。在我最難熬的時候，延齡老弟便是我心目中的一盞燈。現在的情形，難道壞的過當年麽？想想當年劉瑾在朝的時候，那才叫一片黑暗。劉首輔，謝閣老，戴銑他們。朝臣們流過的血淚，挨過的廷杖，那是何等令人絕望之時。護國公撥開了烏雲，讓我們見到了陽光，給了我們希望，你可不能就此罷手，讓烏雲重來遮蔽了光明。”</p>
張延齡大笑道：“守仁兄，你變了，你變得世故了，圓滑了，居然也會說出這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了。”</p>
王守仁搖頭笑道：“我這不是世故圓滑，而是成熟了。意氣用事不是件好事，要想做事，便得改變。當然，不能沒有原則底線。”</p>
張延齡道：“看來王夫子的心學已經大成，開始頓悟世情了。”</p>
王守仁嗬嗬而笑。沉聲道：“延齡老弟，我所悟隻為修身，而你是在為天下謀劃。境界不同。雖然我不太讚成你以他國百姓之苦，換我大明之繁榮的願景，我認為有些不合人道，有違聖人教誨之言。但我並不會反對你。我相信以你的智慧，當不至於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去做這樣的事情。定是你也悟到了一些不得不為的道理。關於這件事，我真想和你好好的探討一番。可惜我不能耽誤了你的行程。”</p>
張延齡微笑道：“沒什麽好探討的。我知道你們這樣的讀書人對我的行為有多麽的不齒，我並不在意。其實聖賢修身齊家，還不是為了治國平天下？我這麽做也是為了這個目的。隻是道路不同罷了。殊途同歸而已。但在我看來，我要走的路更有效，更實際，而你們的路更虛無跟縹緲，更加的理想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道滄桑，沒有什麽絕對的公平和仁愛可言。我大明之繁盛，便需要這樣血腥的過程的積累。大明不淩絕於天下，不讓世界所有的人都懼怕和服從，又如何能讓天下人懂得仁愛道德，懂得天下大同的道理。道理有時候不是靠著悟出來的，而是刀架在脖子上灌輸進去的。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天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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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呆呆看著張延齡，半晌輕歎一聲道：“也許你是對的，隻是我一時難以接受你這樣的理論。”</p>
張延齡笑道：“你不必接受，我也不強迫你接受。或許守仁兄的學說叫做心學，我這一套叫做暴力學，沒準將來也會有許多徒子徒孫呢。”</p>
王守仁大笑起來。</p>
“公爺，一切準備就緒，上船出發麽？”霍世鑒在遠處叫道。</p>
王守仁拱手道：“護國公一路順風。”</p>
張延齡拱手還禮道：“守仁兄保重。”</p>
張延齡轉身大步而去，王守仁站立原地，黑袍在風中獵獵，長鞠不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