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突圍行動在巳時開始。說是突圍,但其實無異於一場不堪折磨的絕望的自殺行動。


    當近兩萬大明殘兵踉踉蹌蹌的用嘶啞的破裂的聲音呐喊著衝下山坡來,朝著韃子騎兵陣型衝過來的時候,連韃子騎兵們都覺得不可思議,覺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巴圖蒙克自然知道這些人為什麽衝下來,因為他們已經窮途末路,不得不這麽做了。


    但是巴圖蒙克的心裏其實也是震驚的。明朝人,這些邊鎮的兵馬,即便在這種情形之下也不願投降,反而還要發動進攻?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他們都是有骨氣的人,不肯屈服,寧死不折之人。


    巴圖蒙克心中生出由衷的敬意。巴圖蒙克自己便經曆了太多的背叛這不忠,見識過太多的貪生怕死狡詐卑劣的行徑。他知道忠誠和不屈,骨氣和勇氣的可貴。


    他有些羨慕大明朝的那個小皇帝,擁有這麽多的肯為他赴死的忠誠的子民,那是多麽幸福的事情。不知道那個小皇帝知不知道這一點。


    巴圖蒙克在這一刻,第一次對他的南下征服大明的宏圖大業產生了懷疑。擁有這樣的軍隊的大明朝,是自己能夠征服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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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意歸敬意,對方衝上來送死,自然是沒有半點仁慈可言。巴圖蒙克一聲令下,韃子騎兵立刻列陣,弓箭手開始朝著鋪天蓋地衝來的明軍放箭。


    無數的明軍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漫天的箭雨如毒蝗一般在空中飛舞,洞穿他們的盔甲和血肉。大地上爆出一朵朵燦爛的血色花朵。每一朵花,都是一個用鮮活的生命滋養出來的花朵。花朵曇花一現凋謝了,生命便消逝了。


    短短片刻時間,數千明軍被射殺於戰場之上。


    但是明軍殘兵沒有退縮,他們依舊往前嘶啞著嗓子猛衝著,他們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夠衝出去,他們隻是要這麽做而已。殺一個,哪怕一個也夠了。或者,哪怕一個不殺,讓自己趕緊死去,也可免受煎熬和痛苦。


    明軍的隊形在箭雨之中推進,死亡不能阻擋他們的步伐。短短數百步的距離,韃子前排騎兵射空了箭壺也沒能阻擋他們靠近。


    “全體衝鋒,殺光他們!”一聲令下,韃子騎兵收起弓箭,亮出兵刃,策馬衝上。朝著迎麵而來的明軍殘兵衝了上去。


    這完全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韃子騎兵策馬在人群之中踐踏砍殺,肆無忌憚。這些明軍根本沒有抵抗之力,雖然他們呐喊著,不屈的揮舞著兵刃砍殺,但是很明顯,他們的戰鬥力和兵強馬壯的韃子騎兵比起來,不值一提。


    當兩軍混戰開始之時,矮坡上,辛國平和七八名將領以及一千名親衛兵馬也開始了突圍行動。兩軍陷入混戰,這正是好機會。


    辛國平將保國公朱暉背在身上,用布條和自己緊緊捆在一起。當辛國平將朱暉背起來的時候,感覺朱暉的身體輕飄飄的,不禁差點掉下淚來。


    朱暉個子雖然不高,但是身體有些胖,和身材高大的辛國平的體重原本是不相上下的。但現在,他的身體消耗的皮包骨頭,輕飄飄的如同孩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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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暉沒有過多的反抗,任由辛國平等人作為。他隻說了一句話,便是在往坡下衝的時候,讓人給了他一把長刀,命人用布條將自己的手和刀柄緊緊的綁在一起。


    這種時候,他還是想殺敵的,擔心自己手上沒有氣力,掉了兵刃,所以才命人將兵刃綁在手上。


    “兄弟們,衝!”辛國平一聲怒吼,一手抓著一麵盾牌,一手提著一柄長刀衝了出去。


    前方三名將領率領五百精銳親衛在前開道,後方幾名將領率領五百親衛斷後,一群人將辛國平和朱暉護在中間,朝著韃子騎兵陣型東南方向猛衝過去。


    很快,他們便衝入了混亂的戰場。周圍韃子騎兵正瘋狂的屠殺著明軍士兵,周圍到處都是明軍士兵的慘叫聲和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眾人完全不管不顧,隻朝著東南方向猛衝。


    對方韃子騎兵中的一名將領看見了隊伍中的辛國平和他背著的朱暉,登時認了出來。辛國平在之前戰鬥中甚為活躍,加之他身材高大甚為惹眼,所以早已被韃子將領們熟知。


    朱暉便更不要說了,站在矮坡上指揮戰鬥的時候,飄揚的龍旗下的他早已被韃子將領們用千裏鏡偷窺了不知多少次。


    “那是他們的首領,他們要跑。堵住他們。”那將領大聲叫道。


    周圍韃子騎兵聞聽迅速聚攏過來,前方數百騎迎麵衝來,手中彎刀呼呼生風,大聲嗬斥攔阻。23sk.


    “衝!”前方明軍將領厲聲大喝,明軍五百親兵手持長槍連續攢刺,登時連人帶馬挑翻數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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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韃子騎兵大聲呼喝衝上前來,戰馬衝撞,彎刀亂砍,不肯避讓。雙方戰在一處,互有傷亡。韃子大股兵馬從前方衝入戰團,五百親衛和幾名將領浴血頂住,混戰不休。


    辛國平豈肯和他們糾纏,轉身從側首奔出,口中大喝:“往東衝。秦將軍,開路。”


    後方一名將領高聲應諾,一揮手,率領兩百餘親衛衝到前方,一槍挑翻一名韃子騎兵,衝殺出去。


    眾人往前猛衝猛殺,奔出百餘步。便聽得後方慘叫聲連天,中間還夾雜著熟悉的聲音的慘叫。辛國平知道,和韃子糾纏的馬將軍和李將軍以及那五百親衛恐怕已經盡數戰死了。


    一大群韃子從側後方追了上來,後方數百親衛死命頂住,但頃刻間便倒下數十。


    “放下我吧,國平,你們逃吧。”朱暉沉聲道。


    辛國平扭頭道:“公爺,末將誓死護您衝出去,要死的話,末將也要死在公爺前頭。”


    朱暉正要說話,猛見刀光閃耀,朱暉抬刀一揮,當的一聲,將一柄斜刺裏砍來的彎刀格擋開來。辛國平扭頭過去,看到了偷襲的韃子騎兵,揮刀砍去,正中韃子騎兵的腰肋。


    “要小心,不要分神。”朱暉道。


    “是。”辛國平沉聲道。伸手抓住那匹失去主人的戰馬的馬韁,縱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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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將軍,奪馬!走!”辛國平大吼。


    參將秦守用大聲應諾,帶著手下親衛殺敵搶馬,上百親衛倒下之後,秦守用和數十名親衛卻也奪了馬匹。


    數十騎往東側缺口處猛衝而去,韃子騎兵很快發現,呼哨追趕,前方有韃子騎兵斜刺裏包抄堵截。眾人一路衝殺,浴血衝開一條血路。身旁的親衛紛紛戰死,隻剩下秦守用和十餘人跟隨了。


    此刻,大股騎兵在身後緊緊追趕,越來越近,那是韃子快馬隊。


    參將秦守用大聲道:“辛兄弟,帶著國公爺先衝,我和兄弟們擋住韃子。辛兄弟,記得逢年過節給兄弟們上柱香。”


    辛國平吼道:“一起走。”


    秦守用大笑道:“走不了啦,你們快走便是。公爺,卑職不能護送您回大明了,您要保重啊。”


    朱暉大聲咳嗽著,說不出話來。


    秦守用橫起長槍,在辛國平的馬臀上猛拍一下,馬兒吃痛竄出。辛國平咬著牙忍住心中悲痛,縱馬朝前猛衝過去。


    後方,兵刃交擊之聲傳來,辛國平轉頭看了一眼,正看到秦守用被數名韃子的彎刀砍中身體,他的長槍還插在一名韃子的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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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將軍戰死了。”辛國平道。


    “哎!”耳後傳來朱暉的歎息聲。


    “但卑職一定帶著您衝出去。”辛國平縱馬向前,長刀高舉,怒吼聲如野獸的咆哮般震耳欲聾。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殺了多少韃子騎兵,也不知自己受了多少的傷。辛國平本就是戰鬥技巧拔群的將領,再加上有了馬匹,身高臂長,氣力又大,宛如野獸一般衝殺出去。隻覺得身旁的兵馬越來越少,喊殺聲越來越遠。


    本來一大隊騎兵緊跟著後麵猛追的,不知為何突然停下不追了。


    宛如奇跡一般,辛國平居然背著朱暉衝出了包圍圈。


    但他不敢怠慢一路狂奔,直到身下的戰馬一頭栽倒在地,口噴白沫再也爬不起來。辛國平也和朱暉一起滾落在草地上。辛國平渾身沒有半點氣力,爬在草地上喘息著,瞪著眼,說不出話來。此刻,四周陽光普照,寂靜無聲。


    辛國平爬在地上,他的眼前是一叢淡黃色的小小花朵。就在他的眼皮前悄悄的開放。辛國平盯著那叢花朵喘息著,眼前猛然一黑,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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