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越是靠近歸義坊,心底越是不安。


    這種感覺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了,上一次出現,是數年前異族高手突襲藏經閣的時候。


    那次不安,讓他退縮了。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一次立下功勞,今時今日的地位,是不是已經達到理想中的高度了?


    可惜沒有如果,時光不會倒流。


    選了個隱蔽處,借著星光,就見發生凶殺案的陋巷裏,十來個捕快來回巡遊,像似在防守著什麽。


    更遠處十分安靜,安靜得讓人壓抑。


    常山想了想,從隱蔽處出來,徑自走向那些捕快。


    “京兆府辦案,閑雜人等通通避讓!”


    一個捕快看到他過來,頓時不耐煩地喝道。


    常山淡淡道:“我乃書院外院教習常山,這裏發生什麽事了?”


    “退下!怎麽對常大人說話的。”


    一個捕役聽了,立即趕上來,喝退手下,旋即拱手笑道:“原來是常大人,黑子沒長眼睛,認不出人來,您別計較才是。”


    這份恭敬,正是書院教習所應得的。


    同品級官員,都得不到如此的敬畏,這就是書院,超然於凡俗之上。


    常山習以為常地擺手,道:“我來訪友,見你們這陣勢,想是發生大案了,就過來問問。”


    那捕役驚訝道:“常教習還不知道嗎?蘇羽蘇大人被殺死了,聖上著兩司火速破案,這不,兩位大人已將凶手的位置鎖定,隻等引蛇出洞,就施行抓捕。”


    常山大驚,道:“蘇教習死了?”


    捕役道:“唉,常大人節哀順變才是。”


    常山搖搖頭,道:“生死無常,禍福難料。但同僚慘死,本教習理應為抓捕出一份力,不知可否替我引見餘大人?”


    捕役大喜道:“甚好甚好,有常大人相助,抓捕更有把握,常大人這邊請。”


    他說著,提著燈籠往酒肆的方向走。


    常山走了兩步,突然停住,雙目微閃,道:“你不請示,怎麽知道餘大人高不高興見我?”


    那捕役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正不知如何是好。


    嘭!


    前方傳來打鬥的動靜。


    捕役靈機一動,道:“常大人,打起來了,我們快過去看看。”


    說完就向前跑去,也不管常山有沒有跟過來。


    常山皺了皺眉頭,思量片刻,耳邊打鬥的動靜愈發激烈,終於還是邁動了腳步。


    走了大概百丈遠,他突然心裏一跳,回身一看,身後巷道不知何時陷入黑暗,那些提著燈籠巡遊的捕快不知什麽時候消失得幹幹淨淨,前方隱約的打鬥聲也突然消失了。


    四寂無聲,仿佛此方天地,隻剩下了他的呼吸聲。


    常山屏住呼吸,冷眼打量四周,道:“不要耍花樣了,都出來吧!”


    “呦,原來是常教習,真巧啊。”


    黑暗中,左手邊巷道緩緩走出來一個人,渾身都是激鬥留下來的痕跡,衣袖上的血跡一層凝固一層,紅得發黑。


    盡管形容狼狽,可他那一雙獨一無二的眼睛,卻好似點綴在夜空裏的星辰,神秘、深邃、明亮,充滿無盡的吸引力。


    這世上絕找不出第二雙這樣的眼睛,相信任何人見過之後,就再難忘記。


    常山皺眉道:“燕離,你在這裏幹什麽?”


    燕離悠悠地道:“夜漫漫,無心眠,隻因我那相思,渲染了滿天的夜空,故星辰不落,相思不滅。常教習豈非也是如此?隻是可惜,沈教習還不知常教習為了她夙夜難寐。”


    心底深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常山瞬間暴跳如雷:“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燕離笑了笑,道:“沈教習算來,還是常教習的學生,料想當年,沈教習風華絕代,不知多少人為她傾倒,常教習不用因此感到羞恥。”


    常山目露殺機,齒縫森寒,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燕離的臉色突然一冷,喝道:“我奉聖上旨意,調查蘇教習被殺案,沒想到凶手就是你,給我拿住他!”


    四麵巷道窸窸窣窣湧出來一大幫人,團團將常山圍了個水泄不漏。


    “且慢!”常山怒道,“暫且不論你身份真假,你憑什麽說我殺人?”


    燕離冷笑一聲,道:“還想狡辯?書院上下都知道,蘇教習癡戀沈教習,你怕蘇教習捷足先登,將他騙到此處殺害,還有什麽話說?”


    “荒謬!”


    常山怒火盈胸,突然在人群中看到嚴紹群,大聲叫道:“嚴紹群,你身為京兆少尹,就由著這黃毛小子胡作非為?要是將此事報給山主,看京兆府還有什麽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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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紹群心裏也覺甚是荒謬,他沒想到燕離信心滿滿的埋伏,竟鬧出這麽一樁烏龍戲。


    這時為難地看向燕離,道:“燕大人,此事無憑無據,恐怕難以指證,還是先驗明蘇羽大人死因,逐步排查線索,才能鎖定凶手。”


    燕離不緊不慢地道:“誰說沒有證據?”


    “證據何在!”常山簡直想一口咬死燕離。


    燕離道:“先給我拿下欽犯,本欽差的話,你等聽是不聽?”


    那幾個保護及監督燕離的衛士各自對視一眼,來時得了囑咐,都有一個默契,便先任著燕離胡鬧,若是拿不出證據,就反將他捉回宮廷,交由聖上處置。


    “拿下!”一個衛士冷喝道。


    周遭捕快看他穿著,儼然千衛一流,不敢不聽,又不敢擅自做主,紛紛拿眼睛看嚴紹群。


    常山恨透了燕離,冷冷:“你無憑無據,把我定為欽犯,這件事我一定如實報給山主。”


    嚴紹群一聽,冷汗直冒,書院山主張大山,修羅榜上的名人,年紀不小,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大,若是他老人家降下雷霆之怒,隻怕整個京兆府都擔待不起。


    又一想燕離能說服聖上,從罪犯變為欽差,此等能耐也是不容小覷,看似胡作非為,說不定另有奇能妙計。


    他一揮手,捕快們心裏一定,當即衝上去,拿枷把常山給鎖了。


    嚴紹群拱手道:“大人,敢問證據何在?”


    燕離不容置疑道:“去書院!”


    一眾人等浩浩蕩蕩,奔赴書院。


    書院自然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尤其這個時辰。


    不過在燕離這個欽差大人的率領下,一切都不是問題。塾苑,常山小院外,早有幾個外院教習察覺到動靜,前來圍觀。


    燕離大手一揮,命道:“給我搜,把所有可疑的東西都搜出來。”


    幾個捕快不再猶豫,立時衝了進去。


    常山心情略定,冷笑一聲,道:“假如搜不出來,我看你怎麽跟聖上交代。”


    不多時,就有捕快捧著本書冊,遞給嚴紹群道:“搜到一本古籍,請大人過目。”


    嚴紹群接過來,隻憑質感,他心裏就是一跳,這是古修行法門典籍,是由浸了油的牛皮所製,價值不可估量,常山區區一個外院教習,怎麽可能有?


    細看時,隻見封麵上幾個古體字,他也算博學多識,認出是“青蓮劍歌”四個字,連忙交給燕離。


    燕離裝模作樣地翻了翻,便將人群中,同是教習的一個老頭叫出來,道:“老先生可認得蘇羽蘇教習的字跡?”


    老先生道:“自然認得。”


    燕離便翻到新頁,指著說:“這可是蘇教習筆墨?”


    老先生也不含糊,湊到燈籠下一看,肯定道:“沒錯,這確是蘇教習筆墨。”


    “不可能!”常山雙目暴突,額上青筋畢露,“燕離小兒,你栽贓陷害,定是你栽贓陷害……嚴紹群,你不要被他騙了,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嚴紹群從老教習手中接過古籍,冷冷喝道:“常大人,罪證既在,再行狡辯也無用——給我抓回去,本官要親自審訊!”


    “不可能!不可能!”常山連連掙著枷鎖,一麵瘋狂怒罵,“小雜種,你敢陷害我,我不會放過你……我不會放過你……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那枷鎖是專為修行者設計的,憑他修為還掙不開。


    燕離輕輕一笑,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常教習在獄中可要好好反省,沈教習與我,都會懷念你的。”


    說的好像他已經跟沈流雲勾搭在一起了似的。


    常山怒氣沸騰,偏又無能為力。


    嚴紹群走過來,恭敬地道:“燕大人請先行。”


    此刻他心裏已經恍然,燕離把餘行之和董青支開,就是不讓他們壞事,快刀斬亂麻,把凶手給定下來,完成聖命。


    燕離擺手道:“我沒有辜負聖上的托付,可以功成身退了,你押他回去,具體怎麽處置,交給聖上決定吧。”


    “遵命!”嚴紹群也不客氣,當即押走了常山。


    那幾個衛士也向燕離拱手道:“如此,我等亦回宮複命去了。”


    燕離點頭,徑自出了書院。


    沒過多久,整個書院都知道,蘇羽被殺,燕離當了罪犯又變欽差,還把常山給抓了。


    傳聞常山暗戀沈流雲已久,早就對蘇羽懷恨在心,所以把他騙出去暗算,蘇羽因此慘死歸義坊。


    這件事無論怎麽傳,都跟燕離無關了。


    他一回酒樓,就讓廚子起來,給他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吃罷又叫了一桶水,洗去髒汙,給傷處敷藥,一頓忙活下來,已經是下半夜了。


    滿身的疲憊,讓他隻想倒頭睡去。


    可是還不能,他歎了口氣,強忍著困倦,道:“你要藏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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