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離著天上京有數十裏遠,下了船,魏然便去購置了馬車,姬紙鳶坐進去,馬車就緩緩啟動。


    她一行隻有二人,尉遲真金不知為何,死活不肯來,她就沒有勉強,隻帶了一個魏然,連玥兒也留在了起始鎮。


    “主公,尉遲不來,確有著緣故。”魏然很少見的,替尉遲真金說起了話,隻是語氣略顯不自然。


    “無妨,我也並不要出很多力,不過來看個熱鬧。”姬紙鳶的聲音從簾子裏透出來,“再說去歲底,聖皇不是召見了麽,那時我在蓮花座修行,此行也正好來奉召。”


    “聖皇……”魏然的神情微微恍惚,但還很堅定地往前趕,遲疑了一下,卻沒有接著說下去。哪怕隻是舊主,這背後論人是非,也不在他的道德戒律所容忍的範圍之內。話鋒偏轉一些,“聖皇當年的治水,親身躬行,毫無敷衍怠慢,是個很好榜樣。仙界太康域,此刻就正發大水,玄神宗沒一點作為,枉為九大。”


    “他們的之所以成為領主,是傳承使然,”姬紙鳶道,“隻要實力足夠的強,就用不上仁心仁德,來收買人心。單一個玄神宗,怕還無法跟聖朝抗衡。如此看來,尉遲說的不錯,今上從登基開始就野心勃勃,意圖收回人界八大境。”她忽然想到了大夏的太祖,但姬禦宇勢必無法像太祖一樣,焚修行秘籍,殺光修行者,仙界會否旁觀不說,人界整體實力的下降,便是給阿修羅界最好的進攻借口。


    阿修羅界早就在覬覦人界的肥美土地,二十年前的神隕之戰便是鐵證。


    魏然聽到這裏,不禁想到,尉遲連這話都對姬紙鳶說,看來是鐵了心要效忠了。暗暗地一歎,聖朝到此,哪怕往前再推兩千年,也沒有女帝做主的例子,皇帝畢竟受命於天,不是誰都能做的。


    他道:“巨鹿如今氣象好轉了,已有數個城鎮開始效仿主公,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然而,主公要自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就夠了。”姬紙鳶淡淡地說。


    魏然醒悟到,她畢竟不是權勢熏心之輩,走到今日,或多或少,有他和尉遲的刻意引導。不禁暗自苦笑,他和尉遲,似乎都在渴望著什麽,隻是未來怎樣,誰又說得清楚。


    此後不再交談,到得長月亭,就離天上京隻有十裏。可在附近,他忽然籲住馬頭,黃棕色的大馬,發出不安的表狀來,他這才發覺到,周圍的熙攘的車輛行人,不知何時消失了個幹淨。


    埋伏?


    但不至於!


    “怎麽?”姬紙鳶發聲道。


    “主公,情況不很對。”魏然目光如電,在四周掃視,忽然瞥見涼亭裏,一大一小兩個道士在那裏坐,那大的道士的目光直射過來,臉上就露出慣常的譏諷的笑來,“原來是你這個書呆子,我早聽說你被貶,不料竟淪落到了要給人趕車的地步。你那一腳真是虧得很啊!”


    “李苦!”魏然的瞳孔微一縮,但很快恢複常態,不言不笑地說,“我早聽說你在鬧,殺了不少人,還不足夠,預備殺到皇庭去?”


    “你要阻止我?”李苦道。


    “我如今不為聖朝效忠。”魏然道。


    “哦?”李苦的眼睛倏然的很亮,閃出極懾人的光,射到簾子後麵,眉頭就不禁地挑起來,不知是嘲是諷地拉長了聲音,“嗬——”


    魏然有些遲疑地問出內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李苦反問。


    “我在問你!”魏然皺眉。


    李苦淡淡地說:“你的老師,不跟你一起麽,你問他就知道。”


    魏然道:“神隕之戰後,他踢死了聖皇的黃麟馬,我一直認為跟你有關。他不肯說,我才來問你。”


    李苦的麵上,忽然的露出一絲極輕的敬佩來。“你的老師,也算是這可憎世代裏,極少見的真正懷抱公義的人。”


    他又恢複常態,懶懶地說,“書呆子,他既然不肯告訴你,就有他的道理,我又何必越俎代庖。你這一門,不就講究道理二字麽?好了,趕緊的離開這裏吧。”


    話音方落,南方天忽然掠來一陣鉛雲,夾裹了數目不少的凶神,在附近降下來了;又有一車駕,是三匹遍生黃麟的角馬拖拉著,在那高空之上,閑庭信步似的來到,但不降下,隻從中閃出數個人影來,落到先落下的凶神的左近。


    右相班昭,赫然就在其中。隻是氣色不很上佳,看來還沒恢複元氣。


    這黃麟角馬,便是黃麟馬,龍的近親,生性凶悍高傲且無畏,加之遍體的堅固的黃麟,可擋飛劍寶器,簡直是戰場上衝鋒的利器。全閻浮也不過數十匹,堪稱稀世珍寶;不過沒有騰空的能力,是車裏人的神通使然。


    魏然這才知道,闖到戰場裏來了。


    “發生什麽事?”姬紙鳶在車裏問。


    魏然進行了簡潔的說明,然後道:“主公先別出來。”


    班昭先走出來,目光在李苦身上掠過,定在馬車上,看清之後,鬥然地凜冽,還是麵帶著笑容,“魏然,是李苦叫你來?車裏是你老師麽?”


    魏然看著他,鬆散的花白的頭發和勉強擠出來的笑容,竟覺出一絲的淒然和很多的挫敗來,曾經的教過他不少的先生,甚至他的老師,都曾經隻是他的學生,然而竟如此!


    他先下車揖禮:“先生。”然後才給出一個安心的答案。“不是。”


    班固安心不少,但很快又似笑非笑說:“不是?以你身份,除了今上,誰敢要你趕車?”


    那天上的車裏,就跟著發出了聲響來,渾厚卻溫和,“李苦,卻要你稍等片刻了。”


    李苦慢慢地抬起頭來,冷漠地盯住車駕,手緩緩地放在了腰間的舊長笛上。並沒有給麵子,身上騰起強烈的意味,一瞬間仿佛撐開這亭台,變得無比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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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固連同另外的幾個,跟著站了出來,放出氣域來抵抗。然而紛紛都變了色。


    車裏人卻自顧自地說:“魏卿,這些年你不在朕的身邊,朕屢屢遇到疑難,拿起奏折就想遞給你,等很久沒有人接,才醒悟到你不在。這習慣一經養成,無論幾次都難以忘卻。朕早悔恨當年的處置,派了很多次人去請你,你不肯回,就想著你到底預備著什麽時候回來。如今又見到你,朕可還能喚你一聲魏卿?”


    “在下心已不在朝堂。”魏然仍是揖禮,但語氣堅決。


    “真是,昨日之日不可留。”那車裏的聲音就略帶了一絲的感歎,旋即不再溫和,沒什麽情緒地說。“那麽,你來是為了什麽?”


    “我如今在巨鹿境起始鎮裏做一個小吏。”魏然平淡且坦然地說,“去歲底,皇上發來旨意,要領主來見,我跟隨領主來奉召。”


    車裏人還沒說話,底下一個生著三角眼,臉孔是很渾圓的,手臂異常粗壯的老頭就大聲地叫了起來,“魏然,你可不可笑,一個大老爺們,認個新的主顧,卻是個小丫頭片子!”


    “我這個小丫頭片子,還真是失禮了。”簾子動了動,姬紙鳶已閃身來到了車頂上,“前任神捕,鐵腕神臂刀前輩已多年不曾現身江湖,如今重出,是要跟李苦一較高低?”


    全場俱是一驚,驚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一襲華麗宮裝,繁複的鏤空金紋,寬大的水雲長袖,瑰麗又精致的曳地長袍,就那麽樣地站在那裏,好像一簇水晶,清澈而又透明。她容納了造物主所能給予的全部的美好,凡所能想到的,都能從她身上看到,滿足幾乎所有一切的想象。便是從圖畫中走出來的,也不及其風采之萬一;便是那日月星辰,在她麵前都要黯然失色。


    更驚的是她竟半點不怯場,在如此眾多的高手麵前,還能從容開口。


    那老頭雖也驚異,但更驚訝的,是自己歸隱多年,今番礙不過情麵,出來活動筋骨,就被自己口中的小丫頭片給認出來。不禁發出爽然而且震天的大笑聲,“老夫光明磊落,叫了你小丫頭片子,就不改了。小丫頭片子,老夫知道你話裏的意思,無非就是嘲諷老夫不自量力。好,今日老夫就要出手重振聲威,教晚輩們瞧瞧,薑還是老的辣!”


    他伸手向虛空,就見一柄鬼頭大環刀出現在手中,三五步疾奔,所過之處,如產生氣泡般炸開,他的整個人就轟然撞開李苦和另幾人爭鋒相對的氣域裏。


    班固跟另幾人不由自主地倒退開去,瞳中射出不可思議的光來,“他竟突破了?”


    這可真如同老樹開花般,是個毫無疑問的奇跡。


    “好,鄧公果然不愧是聖上看重的!”班固身旁一個中年男子激昂地喊了起來,“今日小弟就助鄧公一臂之力,讓這李苦有來無回!”


    他說畢就雙手結印,身上閃出金的寶塔來,搶在那老頭之前,撞向了李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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