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頂自然要找個適合灌頂的地方。


    離開山洞,時間充裕,便信步遊走。此刻才有閑心觀賞風景,但這廣微林雖然曲徑通幽,渾然天成,但與天上原並無許多不同,可能因為是先賢永眠之地,還別有幾分蕭索。


    落葉成泥,一步便留一個腳印。漫步林中,心境十分平和,如小時候夕陽晚照,練完了琴,便在院子裏,纏著娘親說話,說著說著,她總會把自己抱起來。許多話如今已忘了,但有些字字珠璣,到如今都還記憶猶新。


    一麵走一麵觀察,便漸漸能覺出細微處,是當年大戰留下來的絲絲殘跡。都過了那麽多年,可見那場大戰的激烈,想想若是在現世任何地方,怕又會出現第二個魔界。


    眺望日頭,進來已有一個多時辰,跟小隊同行也有數十裏,竟是碰不到一個同道,廣微林可見的廣袤。也不知道,她們都在什麽位置。


    又走十多裏路,終於在一塊石碑下遇到了人。


    這是一塊無字碑,碑上許多玄奇,譬如刻畫符籙的紋線,即便外行人也能看出不完整來,整塊破破爛爛,像極了雨後被泥石流衝到路邊上、年代久遠的墓碑。


    它整個沉寂,無聲黑白,祭奠死亡。


    但燕離卻不看碑,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女子的身上,自然而然地透出柔情,但很快被笑意取代,“沒有下雨,你打傘做什麽。”


    女子手中有傘,繡著梅花的潔白的傘,任誰都能認出是雨霖鈴。雨霖鈴隻認一個主人,它的主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姬紙鳶。


    姬紙鳶側首瞧過去,道:“不好看嗎?”


    “好看。”燕離走過去,鑽到傘下,伸手想要抱她。這一個動作很自然,他的內心卻不自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這樣的大膽,仿佛與她正在熱戀,而不是相互有著血海深仇。


    他意想中的反擊沒有發生,她竟然很順從地偎入他懷中。


    溫軟的玉軀,將所有一切都驅走了。


    他什麽也不想想,就這樣抱著她。“紙鳶。”


    “嗯?”她將螓首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帶點疑問地應著。


    他們仿佛真正的情侶一樣。


    “我在抱著你。”他說。


    “是呢。”她很輕柔地回答。


    “我在抱著你。”他說。


    “你不是在做夢。”她回答。


    “真好,”他說,“從前隻能在夢裏。但你知道的,男人總是很難滿足……”


    她很快知道燕離的意思了。很多地方第一次被侵犯,都是會顫抖的。她就微微顫著,但還是沒有阻止,“我偶爾在夢裏……也想過……”她的聲音也在顫抖,雨霖鈴掉了下去。


    她的話無異於烈火,霎時間將燕離整個點燃。


    “你是說真的?你夢見被我……”


    “我又不是什麽都不懂,難免好奇的……”她艱難地說。“你先不要動,不要動……”


    燕離對她最是不忍,便停下來。


    她喘了幾口氣,抬起螓首,帶著三分羞怯七分坦然的眼神看著燕離,“從前沒做過的,我想試試,你隻能配合我,不可反客為主,不然我就走。”


    “好。”燕離笑著道。


    她生疏而笨拙地抱住燕離的脖子,眼神迷離,仿佛氤氳了一層水霧,水霧後藏著絲絲嫵媚。她踮起腳尖,慢慢地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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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離再也笑不出來了,心中充斥著神聖肅穆莊嚴。他看到她的鼻翼微微顫抖,像剛化繭的蝶,驚恐於翻天覆地的變化,茫然失措地扇動著小翅膀,讓人心生憐惜。


    小翅膀碰觸了,雙方都是一顫。


    如有磁石的吸引,無師自通的,四片唇就不分你我。


    然而還是生疏,她渾身僵硬,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他主動引導,熟練的技巧,足夠舒服到忘我。


    然而她忽然很用力推開,用一種很生氣的表情看著他。


    “怎麽了?”他很是一驚。因為從未在她臉上看過。


    “你跟幾個女人吻過!”她生氣地質問。娥眉蹙著,貝齒微咬,眼中的水霧一閃一閃的。


    原來她吃起醋來,竟是這麽樣的可愛。


    “就幾個……”他強忍著笑,含糊地說。


    “你不要動!”她很霸道地拽下燕離的胸襟,吻上去。雖然還是很生疏,但不再懵懵懂懂,知道怎麽去做,怎麽才能讓兩個人都舒服。


    許久,唇分。


    她推開燕離,撿起雨霖鈴就走。


    “你去哪裏?”燕離一怔。


    “你自去灌頂。”她頭也不回地說。


    “就到此為止了?”燕離忍不住喊道。


    姬紙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我夠了,你若不夠,自去尋顧采薇。”說罷衝燕離嫣然一笑,徑自消失在叢林深處。


    燕離悵然若失地站了好一會,跟著搖頭一笑,往了另一個方向去。


    日頭約莫偏西時候,他來到一個懸崖,視線遙遠開闊,底下是一片盎然綠意,空氣十分清新。


    他在懸崖上盤膝,存思觀想,天門開啟,五色虹橋如激流奔騰,天靈以上,可見劍勢如藤蔓似的騰空,緩緩形成劍主的形容。


    真名天啟之後,已無需存思鏡,即可引到現世來。


    源海深處,青蓮花骨朵緩緩脫離了劍心,到得源海上空漂浮著,仿佛知道自己今日是“主角”,不再如此的內斂,幾片瓣緩緩展開。


    青色光華衝天而起,破開雲空,穿過五色虹橋,從天門透射而出,沒入到劍主裏。


    劍主原本無色,但因此著色,放出無量量的青光來,連天邊殘陽也不可避免被染化,跟著竟是膨脹扭曲,然而再細看,卻是無量量的星海之力被攫取。


    方圓數百裏內,星力的劇烈動向,早已引起了諸多九大弟子的注意。他們都不問可知,定是那一等劍主的擁有者在灌頂。


    他們想要靠近去看,卻發現這數百裏的界域,全都被一種莫名的氣場籠罩,拚盡全力也無法擺脫。若然這般輕易靠近過去,豈不任人宰割?許多修行者當即打了退堂鼓,不進反退,躲到了更遠去。


    少數一些,也隻敢在數十裏外觀察。青色光華愈演愈烈,從無到有,到膨脹,到強烈,到統治十方,無有絲毫滯礙,可謂是一氣嗬成。這都歸功於燕離日夜雕琢,精細這灌頂法。


    在廣微林內,推衍功法事半功倍,又添了一把火。


    胸中意蘊,轉化到現世,終於,青蓮花骨朵完全開放,並通現世,一朵巨大的青色蓮花,便與劍主伴生,簡直渾然一體。


    它再也不是跟在劍心後麵瑟瑟發抖的小可憐。它雄踞十界,傾吐宏大氣機,九山八海皆要蟄伏;它似存非存,似善非善,如龍蛇起陸,翻雲覆雨,鎮壓萬物。


    燕離胸中騰起萬丈豪氣,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長嘯。嘯聲浩浩蕩蕩,如在幽潭投入一顆水雷,炸得靜謐無蹤,偏那些修行者,同飛鳥一起被鎮壓在林中不得動彈,是以當不得驚鳥,倒成了四腳朝天的王八,怎麽也掙紮不起來了。


    許多個百裏外的,叫苦不迭,暗惱這燕離心胸狹隘,連參觀也不行。使了渾身解數,也脫不得這鎮壓,不禁又悔又恨,不知對方到底用了什麽法門灌頂,竟是如此霸道邪門。


    到此一切勢已成形。


    “來!”


    天門開放,劍主聚集的星力,如同大修行者伸手摘下的星辰,耀眼到不可視,轟然灌注而下。


    五髒齊鳴,肺腑倥傯,無序中又井然有致,鞏固修補了人仙之體的缺漏。


    五感先一步提升,但不過是常態,他久已習慣。


    比前兩次更強烈的升華感,卻令得他不得不站起來。稍一動,全身骨頭便“劈啪”作響,如同搖晃算珠似的又脆又亮。


    現世層麵的身體的變化,不是很明顯,源海因為灌頂而劇烈翻湧,如同發生了海嘯,整體都在發生震動。


    原本清亮的海水,在源源不斷降下來的青色光華下,也染上了青色,水位浮上雲空,真氣的質量在新舊交替中更上一層樓。


    這個過程整整持續了半個多時辰,直到源海滿溢,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真氣才終於罷休。


    由劍主引來的星力,數量是八部天龍的幾十上百倍,盡管八部天龍也接近於一等,但不是一等,差距就是如此的懸殊。


    源海滿溢,直接就可存思照命,隻要能夠洞見紫府,即刻便能破入洞觀境。


    尋常真名,能達到一等劍主的三成便算很不錯了,那樣意味著可以節省數年的苦功。


    又半個時辰調息,劍主緩緩消去,青蓮劍歌的顯相,順天門原路回返,落到源海上空停了一陣,左右四方瞧了瞧,又向下看,看到劍心似乎在瞅自己,連忙收攏氣機,蓮瓣收合歸攏,重新化為了小花骨朵的模樣,屁顛屁顛鑽入海去,照舊地圍著劍心在那裏轉。


    燕離看了不禁好笑,這青蓮劍歌到底還是被太白壓了一頭。


    灌頂完成,終於到了關鍵時刻。


    “青蓮!”


    他在源海一聲暴喝,海麵上青色華光驟然濃鬱,跟著膨脹,順著燕離的心意,從五色虹橋穿行,入到四肢百骸。


    通身血脈,立時覺出一種古怪。


    他細細體察過,不禁欣然大笑:“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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