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徐龍象眼看著自己的下半身分解開去,瘋了似的叫喚起來,仿佛唯有得到答案,才能證明自己曾經活過。他不願死得這樣沒有痛苦,沒有感覺,什麽都沒有,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寧願燕離一刀一刀把他淩遲。


    李紅妝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甚至不再看徐龍象一眼。她就好像這世上許多女人一樣冷酷絕情,對自己不感興趣的男人絕不會多投一分精力,或者予以任何的關注。


    徐龍象最終還是消失了,帶著比恐懼死亡更加強烈的恐懼離開了人世間,為他曾經犯下的錯誤付出了代價。


    隨著徐龍象的徹底分解,血月穀就安靜了下來,後半夜開始下雪,天地又籠罩在一片迷蒙之中,仿佛不忍才剛死的孤魂野鬼,要把這山穀埋掉,作為他們的葬身之地。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沒有屍骨的墓場。


    燕離緩緩倒了下去。他再醒來時,已到了一個山洞裏,耳邊響著柴火燃燒的“劈啪”聲,橡木被燒成灰燼的味道,令得仍然昏眩脹痛的腦袋稍稍恢複了幾分。神識先一步探見李紅妝的蹤跡,轉頭看去,隻見李紅妝站在洞口微微地抬著腦袋,像個小女孩一樣窮盡目力,想要探尋雪花到底從哪裏飄下來。


    “這是你要的結果嗎?”李紅妝不用回頭也知道燕離醒了。


    “這是你要的結果。”燕離道。


    李紅妝回眸一笑,“我得到了想要的,自然也希望你能滿意。”


    燕離扯了扯嘴角,“你有這樣的好心?聽起來簡直像得了覺悟,要去菩殊寺遁入空門,難道從今往後李血衣不在世上了,我應該稱呼你為李居士?”


    李紅妝嬌笑一聲,沒有回應燕離的挖苦,仍然轉頭去看雪。“小時候我很討厭下雪,因為那意味著挨凍,如果運氣差一些,吃不到剩飯,那天晚上就會又冷又餓。長大了一些我開始羨慕它們,無憂無慮地飄下來,跟自己的同伴擁擠在一塊,一直一直都不分離,運氣好的話,還能跟喜歡的人相互依偎……”


    “雪還能知道自己喜歡誰?”燕離忍著不適,靠著石壁坐起來,聞言嗤笑打斷。


    李紅妝道:“你沒聽過一句話麽,世間萬物皆有靈,雪當然知道自己喜歡誰。”


    “就算你是對的,萬一融化了呢?你知道雪是耐不得高溫的。”燕離聳聳肩。


    “像你這樣,怎麽會有女人喜歡你?”李紅妝又回過頭去,不悅地看著燕離,“你不打斷我說話,不抬杠會死?”


    燕離笑眯眯道:“我就是故意的。”


    李紅妝道:“為什麽?”


    燕離道:“因為我不喜歡看人太過得意。”


    李紅妝幽幽地盯著燕離看了半天,盯得後者心裏直發毛,才終於嬌笑說道:“你莫不是怕我過河拆橋,要下手害你?”


    “沒有的事。”燕離道。


    李紅妝道:“沒有的話,你為什麽要急著調息?”


    燕離道:“這是我的習慣,我無法忍受源海空蕩蕩的感覺。”


    李紅妝道:“我方才像個小姑娘一樣在那裏感慨,你察覺到了什麽


    ,覺得我對你說這些秘密,像是最後的訣別。”


    燕離道:“那是不是呢?”


    “你猜。”李紅妝神秘一笑,突然身化血雲撲過去,如同繩子一樣分別纏繞住燕離的脖子和四肢,然後將他提起來懸在半空。


    “你要幹什麽?”


    “你猜。”


    “痛死了,你幹嘛?”


    “這是對你打斷我說話的懲罰。”


    燕離的身體被強大的力量往反方向拗折,就在以為脊梁骨快要斷掉的時候,忽然從體內深處湧出一股力量來,周身的疲乏酸痛立即得到緩解,腦袋也不再脹痛,這才明白,李紅妝是在幫他伸展身體。伸手摸到一張臉,觸感完美無瑕,略微有些涼的體溫,更證明了不是幻影。


    “看你下次還敢打斷我說話?”


    “下次還敢,你要怎麽?”


    “我就罰你。”


    “罰什麽?”


    李紅妝媚眼如絲地說:“罰你被我榨幹……”


    燕離一笑,輕輕地吻上去,都略涼的唇,一經碰觸,立刻如同澆上了火油在摩擦,灼熱得仿佛要將對方融化。他們在向對方索求更多的歡愉上麵,已是駕輕就熟。衣物一件一件減少,他們的愛撫遍及對方全身,如同朝聖般虔誠。當結合的一刹那,雙雙都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山洞外麵的夜深到開始泛白,雪忽然就停了,天光漸亮,但這一切都跟山洞裏無關,對二人來說,夜晚才剛剛開始。


    黃昏不期而至。


    李紅妝如同貴族養的金絲貓一樣,慵懶地蜷縮在燕離赤裸的懷中沉睡著,時而發著夢囈。這是燕離第一次看到她的睡容,以往每次結束,她不管再疲憊,也一定不會閉上眼睛。她的呼吸很均勻,像有某種韻律,嗜睡的嬰兒也不過如此。嬰兒剛出生時無法理解自己與世界的不同,所以無憂無慮。


    燕離換了個姿勢,使她能睡得舒服些。


    “你偷看我?”如同嬰兒沉睡般的韻律忽然消失了,燕離知道李紅妝醒了,笑著說道:“分明是光明正大地看。”


    “那我也要看回來。”李紅妝撐起身子,趴在燕離身上,抿嘴忍著笑,燕離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動起手來,她隻覺渾身燥熱,主動獻上香吻。


    又一陣荒唐過後,李紅妝坐起來伸了個肆無忌憚的懶腰,捏了個淨水咒,把自己跟燕離身上的汙跡洗去,然後把衣物一件一件重新穿好,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扭頭看燕離道:“你那一招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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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怎麽回事?”燕離道。


    李紅妝道:“為什麽我會沒事?”


    燕離恍然道:“這就是‘煙月無痕’最大的特點,可以選擇敵人,而不用擔心波及到無辜。”


    “算你還有點良心。”李紅妝嬌媚說罷,神情有些蕭索,“我要走了。事先聲明,日後戰場遇見,我不會手下留情。”


    燕離笑道:“我也是。”


    “不過,”李紅妝忽又嬌笑起來,媚眼如絲地看著燕離,“我還會來榨幹你的


    。”她在嬌笑聲中化為血雲衝入茫茫雪空。


    燕離不禁搖頭失笑,穿了衣服走出山洞,慢慢地走在風雪之中。這個山洞已遠離血月穀,也遠離紅岩城,距離紅岩城堡要近一些。此刻城堡裏已經沒有魔族了,那個有些粗魯而且愚鈍的種族,沒有多少用於創造的智慧,相信城堡內部已經是一團糟,所以燕離並沒有進去看一眼的打算,舊怨新仇還有賭約,很多事情都迎來了一個終結,他所需要的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最終他什麽也沒能想到,隻感覺到疲憊。長久以來,驅使他前進的是一種頑固的邪惡力量,——在他看來,所有使人不幸的都屬於邪惡的陣營——那就是仇恨。仇恨是一把雙刃劍,他從中獲益的同時,也深受其害。連他自己也無法計算,其中到底是得到的更多些,還是失去的更多。


    風雪大到隻能留住燕離的三個腳印,三個腳印以前的全都被風雪覆蓋,他倘若駐足回望來路,兩個呼吸之後,腳印就完全消失,然後雪花會很快把他同化,如同河灘裏稍微高一些的石塊一樣毫不起眼。


    燕離學著李紅妝的樣子抬頭看,想看雪花到底從哪裏飄落下來。作為一個修為有成並且擁有成熟智慧的修行者,他當然知道雪花來自於天空中的雲團,他隻是想停下來歇會兒。


    人們普遍都知道一個奇怪的現象:看一件東西久了,它會變得很陌生,就好像你從來不認識一樣。燕離此刻就有著相同的感受,軟綿輕忽的雪花突然變得十分陌生,看起來仿佛已不是雪花,像一種花的花瓣,顏色也開始變了,變得粉紅,鼻子裏如同飄進來一種清香,那是他粉身碎骨也無法忘懷的味道。


    “紙鳶……”


    在這一刻,無邊無際的孤獨感像潮水一樣四麵八方湧來,將他完全吞沒。他忽然很感激李紅妝,倘若在世界的盡頭沒有她,他可能早就瘋了。


    他加快腳步離開,不知怎麽走到了一個幹涸的大湖,大湖的前方盡管籠罩在茫茫風雪之中,依稀還能分辨出一個巨城的輪廓。這方圓百裏內隻有一座城,那就是紅岩城。


    燕離認出了幹涸的大湖,那正是當年為了拯救被陰冥河水圍困的紅岩城挖掘出來的,他的千機盒至今還在湖底下封鎖著滿載陰冥河水的暗道。想起千機盒,他又想起了姬紙鳶,時隔六載,心裏仍然一陣一陣的絞痛。


    大湖對麵出現了一個人影,戴著一張詭異的暗紋麵具,黑袍在凜凜的風中獵獵作響,衣物向後拉扯,顯出他欣長壯實的身形。


    “是你!”燕離不見動作,離歌呈水滴狀出現,彼此之間似乎形成了無形的力場,把漫天風雪阻隔在外。


    “我來下戰書。”來人說。


    “戰書?”燕離道。


    “我知道江暮生的下落。”來人說。


    江暮生便是顧采薇的生父,當年從鳳凰殿盜走《廣微經》的人。


    燕離心髒驟停,瞳孔圓睜,盯住來人道:“然後呢?”


    來人道:“五月十五,帶上龍神戒,我在熔火湖等你!”


    燕離道:“既是戰書……”


    來人道:“當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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