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禪院家依舊燈火通明。


    ‘涉穀事件’中,禪院家家主·禪院直毗人被打至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個身材健碩的老爺子在經曆這次打擊後,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


    身為咒術師禦三家之一的禪院家急需選出一個繼承者,好讓禪院家在這風波詭譎的現狀中屹立不倒。


    除去禪院直毗人,禪院家決策層還剩三個:


    禪院直毗人的子嗣,禪院直哉。


    伏黑甚爾的哥哥,禪院甚一。


    真希姐妹的父親,禪院扇。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表現得相當克製,但從他們的眼神來看,不難看出兩人對當代家主狀況的擔憂。


    帶孝子禪院直哉就沒那麽多顧慮了,臉上的笑意幾乎不加掩飾。


    “現在老爺子昏迷不醒,得趕緊選出個主事人。”禪院直哉掃過自己的叔叔伯伯,嘴角一揚,“我覺得,我就挺合適。”


    “家主的位置我不會爭。”禪院甚一沉著張臉,雙臂抱胸道:“但我願意尊重家主的意願,他說誰是繼承人,誰才是繼承人。”


    禪院扇也緊接著道:“我也一樣。”


    禪院直哉擺擺手,“哪裏用得著那麽麻煩,除了我,還有其他人選嗎?”


    「其他人選」


    自然是有的……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一個頭發花白、身型傴僂的老管家推開拉門。


    先對著禪院家的三個決策人物鞠了一躬,然後恭恭敬敬跪坐下來,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得很好的信箋。


    “這是直毘人大人之前留下的遺囑,讓我代為轉述。”


    什麽?


    遺囑!


    禪院直哉三人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老管家解釋道:“出征前,直毘人老爺為防止自身遭遇不測,禪院家群龍無首,所以特別立下遺囑,交代了一些事情……”


    禪院直哉聽了,滿臉喜色道:“老爺子果然高瞻遠矚,快念快念!”


    他已經等不及要成為下一代家主,接手禪院家的財產和各類特級咒物了。


    老管家點點頭,展開信紙,一板一眼地開口道:“第一,由禪院直哉繼承禪院家主之位。”


    “好!”禪院直哉欣喜萬分。


    他就知道,老爺子是不會胳膊肘往外拐的。


    老管家被打斷,也沒有多少怒氣,隻是平靜道:“直哉大人,請讓我念完。”


    禪院直哉嗬嗬一笑,懶得繼續維持端坐的姿勢,隨口道:“念吧念吧,等你念完,本家主還有事情要宣布。”


    這話一說出口,禪院甚一和禪院扇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禪院直哉不過一介紈絝,怎麽有資格領導禪院家……


    老管家低眉垂眸,繼而道:“第二,包括禪院家以及寄存在咒術高專的咒具、咒物,所有財產都由禪院直哉一並繼承,但需經禪院扇和禪院甚一兩者中的一人同意後方可使用。”


    嗯?


    怎麽還有限製。


    禪院直哉‘嘖’了一聲。


    聞言,禪院甚一和禪院扇的臉色則緩和了不少。


    雖然直毘人大人好像一心把禪院家交給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好歹沒有忘記做出一些製衡。如此一來,禪院家也不至於在禪院直哉手中走向沒落。


    “第三……”


    念到這兒,老管家的聲音微微一頓,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如若某種原因,導致五條悟死亡、失蹤,或者喪失意識能力時,將履行和伏黑甚爾之間的盟約,迎納伏黑惠回到禪院家,繼任家主,並將所有財產咒具轉交給他,前兩條視為自動作廢。”


    語落,氣氛驟然安靜。


    上一秒還沉浸在成為禪院家主後究竟能有多威風的禪院直哉,下一秒就被老管家沒有感情波動的話語拉回到現實。


    迎納伏黑惠,繼任家主?


    “老爺子怎麽能這樣!”大起大落來得太快,禪院直哉破防了。


    他……他怎麽能容忍一個外人接手禪院家累積了幾百年的底蘊!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對視一眼,表情相當微妙。


    在直毘人大人心中,「其他人選」的優先程度果然高過自家子嗣


    ——真是英明而又有魄力的決斷!


    雖然身為禪院家決策層,禪院扇和禪院甚一不需要像那些自由術師一樣成天在外忙碌,但該知道的消息,卻一點兒不比外人少。


    伏黑惠繼承了禪院家的‘十種影法術’,年紀輕輕就有了「天才」的名號,更是那位‘最強術師’的愛徒,未來不可限量。


    禪院家若是交到他手中,怎麽看都比禪院直哉強一百倍。


    隻是……


    伏黑惠對於禪院家的認可,怕是沒那麽深。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不由得陷入沉思。


    禪院直哉心裏就沒那麽多想法了,滿腦子都是‘老爺子不公平’‘胳膊肘往外拐’‘幹掉伏黑惠’。


    在他想來,隻要抹殺掉礙事的對象,禪院家主遲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什麽?


    現在風雨飄搖,‘涉穀事件’已經讓術師暴露在了普通人的視線中?


    那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隻要家主的寶座,以及成為家主後獲得的名譽、地位和權力。


    至於其他,則不在考慮範圍。


    “我有事,先走一步了。”越想越覺得靠譜,禪院直哉心中冷笑一聲,對禪院甚一和禪院扇開口道。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句,“現在老爺子隻是昏迷不醒,繼承家主一事,沒有太多討論的必要。”


    真孝順。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簡直要被禪院直哉的雙標氣笑了。


    家主是我,皆大歡喜。


    家主不是我,沒有討論的必要。


    玩的就是一個真實。


    禪院直哉就當看不見那些異樣的眼神,大袖一甩,沉著臉向門外走去。


    他要去殺人!


    可惜——


    剛剛走到門口,禪院直哉就撞到了一個人,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放肆!”


    本來心情就不好,再被人迎頭一撞,禪院直哉就壓不住心裏的火了。


    而闖入者隻是稍微低下頭,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道:“喲,小鬼,好久不見。”


    禪院直哉額角青筋猛跳。


    就連禪院甚一和禪院扇這樣的叔伯都不敢用這種稱呼。


    眼中殺機一閃。


    可不等出出手,腦海中塵封的記憶突然湧現。


    禪院直哉愣了下,往後退一步,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起來人。


    “你……”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禪院直哉心髒狂跳,“甚爾先生!”


    甚爾!


    天與暴君!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當即如臨大敵。


    而悄悄潛入祖宅的伏黑甚爾則把兩人當成了空氣,笑道:“這麽多年沒見,真虧你能認出我啊。”


    “甚爾先生!你真是甚爾先生!”


    禪院直哉激動壞了,像是突然見到了愛豆的迷弟。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所崇拜的對象從來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那個被稱為‘禪院家恥辱’的禪院甚爾。


    小時候,被所有人稱為‘天才’的禪院直哉曾對‘吊車尾’禪院甚爾產生過好奇,還悄悄看過對方一次。


    隻一眼,他就明白了這個‘吊車尾’究竟有多強大。


    這樣直擊心靈的力量,讓禪院直哉悄悄成為了禪院甚爾的忠實擁躉,即使在對方叛出禪院家並改名為伏黑甚爾之後,這份崇拜和憧憬也沒有改變。


    和激動的禪院直哉相比,禪院扇和禪院甚一就顯得極為警惕了。


    他們目不轉睛盯著伏黑甚爾的一舉一動。


    沒想到,伏黑甚爾卻隻是擺了擺手,“別緊張,如果我要殺你們,剛才就動手了。”


    掃過兩人,他笑了笑,“這麽多年沒見,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怪不得直毘人老頭子寧願把家主傳給我兒子,也不想交給你們兩個廢物。”


    伏黑甚爾討厭禪院家。


    除了禪院直毘人,剩下的成員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群不知變通的垃圾。


    這話說的絲毫不留情麵,禪院扇和禪院甚一卻不敢輕舉妄動。


    人的命,樹的影。


    ‘天與暴君’之名就是最好的威懾!


    除了當代最強術師,誰敢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贏過伏黑甚爾?


    悲觀地想……


    如果對方真要做什麽,恐怕整個禪院家加在一起也不是這家夥的對手。


    “收起你們的敵意,我隻是來看看老頭子,順便了解下這個家族對我兒子的態度和看法。”伏黑甚爾慵懶地笑著,“你們也知道,這個兒子我可是很寶貝的,如果有人對他心懷敵意就不好了。”


    說著話,還抽空看了眼麵色漲紅的禪院直哉。


    被餓狼一樣的視線鎖定,禪院直哉瞬間清醒過來。


    不會有錯。


    一定是剛剛他露出的殺意被甚爾先生捕捉到了……


    禪緣甚一沉思片刻,道:“甚爾,你不是已經死了,為什麽還會出現。”


    伏黑甚爾聳聳肩,“的確——五條家小鬼的實力可真不是蓋的,但我不久之前被‘降靈術’召喚回來,又第一時間殺掉了那個術師,算是鑽了某種空子,成功複活了。”


    ‘降靈術’,召喚伏黑甚爾?


    媽的,那個術師怎麽敢的啊!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在心中暗自把尾神婆罵了無數遍。


    禪院直哉盯著伏黑甚爾,突然道:“甚爾先生,如果你成為下一任家主的話,我沒有意見。”


    隻能說‘崇拜是距離了解最遙遠的感情’。


    因為童年濾鏡的影響,禪院直哉甚至放棄了禪院家主的繼承權。


    伏黑惠,不行。


    伏黑甚爾,行!


    伏黑甚爾撓撓眉梢,“你在說什麽傻話啊直哉小鬼,剛才我在外麵聽得清清楚楚,下一任家主分明就是我兒子伏黑惠。”


    說完,也不管禪院直哉如何反應,直接對老管家道:“帶我去見直毘人老頭兒。”


    老管家沒說話,直勾勾盯著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笑道:“管家爺,你是知道我的,你不帶路,我就把這家裏所有人都殺了,然後自己去找直毘人老頭兒。”


    這事兒放在別人身上顯得有些喪心病狂,但老管家清楚地知道,伏黑甚爾隻是在陳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事實。


    如果他拒絕帶路,對方是真的打算這麽做。


    輕歎一聲,老管家開口道:“跟我來。”


    伏黑甚爾雙手插兜,極為乖巧地跟了上去。


    在和禪院甚一和禪院扇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還不忘停住腳步,“如果想要對我動手,勸你們趁現在多找點人來,最好是看我、看我兒子不爽的那種,待會兒等我出來,一並殺了比較省事。”


    禪院甚一和禪院扇麵色鐵青。


    不過。


    終究沒有勇氣當場和伏黑甚爾撕破臉。


    人,都是惜命的……


    撂下句話,伏黑甚爾跟著老管家走出房間。


    兜兜轉轉。


    來到一所安靜的寢室。


    伏黑甚爾動動耳朵,忽然笑了,暗罵了句,“老狐狸。”


    老管家為伏黑甚爾拉開拉門,“請。”


    伏黑甚爾大大咧咧走進去。


    一眼見到的,正是舉著酒葫蘆,大口往裏麵灌酒的禪院直毘人。


    什麽昏迷不醒。


    分明是煙霧彈。


    伏黑甚爾笑道:“我就說當天我沒下那麽重的手,應該不至於把你打到瀕死的程度。”


    禪院直毘人盯著伏黑甚爾,道:“沒死,卻也差不多了……我的身體就在這一兩個月,能撐到現在已經是上天垂憐。”


    禪院直毘人年紀太大了,身體機能嚴重退化,已經快要走到人生的盡頭。


    伏黑甚爾不置可否,盤膝坐下,道:“把我兒子扯進來,你打算做什麽?”


    “當然是履行和你的盟約。”禪院直毘人摸了把胡子,“惠是個好苗子,禪院年輕一輩無人可及,尤其是,他還是當代最強術師的弟子,把家主之位交給他,我就更放心了。”


    伏黑甚爾聽了,道:“不不不,我感覺你沒那麽好心,你這樣的舉動更像是把我兒子當刀,去完成你想要做,卻做不了的事情。”


    禪院直毘人笑了,“也許吧,但禪院家的財產卻不是假的,想要獲得什麽,就必須要先付出什麽不是麽。”


    伏黑甚爾明白了。


    果然,禪院直毘人也對禪院家的現狀不滿,可礙於種種原因,不好自己‘大義滅親’,於是便將家主之位托付給了伏黑惠。


    一方麵,伏黑惠的確有資格。


    另一方麵,伏黑惠和禪院家的所有人關係不深,動起手來也不會有那麽多顧忌。


    “自古以來,術師們從來沒有麵對過如此惡劣的情況……禪院家需要一些改變,即使這改變會讓禪院家傷筋動骨,可陣痛過後,反而會迸發出新的生機。”


    禪院直毘人幽幽開口,“而且有你在,惠那小子也不可能被別人欺負了。”


    聽到這話,伏黑甚爾眨眨眼睛,笑道:“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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