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包著頭巾的阿布趁身邊的工友都睡著了,悄悄從自己的帳篷裏爬出來。


    借助外圍哨塔明滅不定的燈光,他找了處較為僻靜的地方,小心翼翼從懷裏掏出皺巴巴的信紙和半截鉛筆。


    嘩嘩嘩——


    筆尖落在粗糙的紙上發出獨特聲響,阿布神情悲涼,慢慢寫道:


    「親愛的阿加莎,今天是我成功活下來的第13天,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天可活。胸口的那個東西越來越疼了,就像有蟲子在啃食我的血肉。」


    「這個營地,時間是最不能被提及的東西,每個人隻能低下頭幹活,累了的時候,就連喝口水都不被允許,水果之類的更是奢望。」


    「羽蛇神在上,靈教團的家夥們簡直沒有人性,他們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我親眼看見他們向一具骷髏跪拜。」


    「我想你,親愛的阿加莎,我也想孩子,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到我之前寄的錢,那筆錢應該足夠……我希望足夠,讓你和孩子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不用再和好吃懶做的人擠在一起,等待著那些侵略者所謂的‘救濟’。」


    「原諒我不能回去陪你過生日,親愛的阿加莎,請你自己為自己挑選一雙漂亮的木鞋吧。」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孩子。順便轉告隔壁的瑪吉,很抱歉他的丈夫和大兒子沒能撐住,不過二兒子倒是健康,健康的有些過分了,那個小夥子簡直壯得像頭牛,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


    「我覺得他可能是被胸口的那個東西控製了……」


    「算了,不說這些,我必須馬上回去,以免被他們發現。最後,願羽蛇神保佑你我——愛你的阿布。」


    寫好了信,再認真地折起來,阿布小心翼翼地掃過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邊,輕輕鬆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背後的叢林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


    阿布嚇了一跳。


    距離營地不遠,可是東拜朗有名的「詛咒之地」,他別是見鬼了吧!


    “什麽人!”阿布顫顫巍巍地問。


    聞聲而至,兩道黑影鑽出樹叢。


    阿布心裏一驚,登登登連退四五步。


    好在沒有什麽危險襲來。


    借助天上的月光,他勉強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一個細皮嫩肉,黑發黑眸,雖然穿著粗布衣褲,但怎麽看都不像是營地裏的工人,反而像他曾經在殖民區見過的那些魯恩高層軍官。


    而另一個,阿布就比較親切了。


    那人膚色古銅,神情麻木,眼神中更是透露著深深的疲憊。粗手粗腳,手上還有許多老繭,看上去就是個幹體力活兒的。


    “工友,大晚上不睡覺,伱也出來尿尿啊?”黑頭發的是個自來熟,笑著打起招呼。


    阿布先是一愣,緊接著,把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小聲點兒,你想讓靈教團那些家夥知道你沒待在帳篷裏嗎?”


    “怕什麽?”黑頭發的青年聳聳肩,“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


    呃……這話說的好有道理。


    一時間阿布竟然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黑頭發的同伴,也就是看起來眼神疲憊的那個,忍不住扯著沙啞的嗓子開口:“別說了,趕緊回去吧,少惹點麻煩。”


    阿布一聽,是這個理。


    他壓著滿心疑惑,沒管突然出現的兩個可疑的人,貓著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帶著滿身倦意昏昏睡去,在夢裏和自己親愛的阿加莎重逢了。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


    沒想到第二天,阿布又見到了古怪的二人組。


    在碎石場,他親眼看見黑頭發的青年掄起大錘,一下就把石塊砸的粉碎!


    這手藝,連那些幹了二十年碎石工的漢子都不見得能有。


    阿布暗自上了心,默默回想之前究竟有沒有見過對方。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


    不過看周圍人的樣子……


    仿佛對那家夥很熟悉?


    “奇怪,實在太奇怪了。”阿布喃喃自語道。


    就是這短暫的失神,讓他成功挨了監工一鞭子。


    靈教團打起人來是真狠啊。


    而且他們並不以自己的暴虐為恥,反而感覺無比光榮


    ——以神的名義鞭笞世人


    就是不知道這個神究竟是羽蛇神,還是最近興起的骷髏神了。


    繁重的勞動讓阿布不敢多想,他就像一頭沉默寡言的黃牛,盡職盡責完成著屬於自己的工作。


    天上的炎炎烈日,地下的泥濘黃土,空氣中漂浮著汗味和臭味,以及石粉和煙塵。


    他麻木,大腦一片空白。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一連幹了六個小時,在下午兩點的時候,阿布吃到了今天的第2餐飯。


    順便一提,第1餐是剛起床時的粗糲餅和鹽水湯。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過多久?


    阿布一口一口往嘴裏塞著粗糲餅。


    嚼起來就像沙子一樣。


    不,就連細沙都比這個口感好!


    阿布吸了下鼻子,十分自然地把嘴裏的木片和石塊吐了出來


    原來的生活雖然也苦,但一家人湊在一起,總歸苦中有樂。


    而現在……


    阿布有些後悔拿了那些錢。


    但想到那些錢可以給家人帶來生活上的幫助,他內心又陷入了一種極為糾結的狀態。


    突然,有些耳熟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工友,是你啊,真巧。”


    阿布抬頭一看。


    卻見是那個輪錘很熟練的黑發青年。


    身邊還跟著神情麻木、存在感很低的家夥。


    “什麽叫有緣千裏來相會,沒想到你也是在碎石場工作的……既然這麽有緣。那我就自我介紹下吧,我是阿喬,這是我表弟阿克。”自稱為阿喬的青年笑嗬嗬地拍了拍身邊之人的肩膀,“工友,你叫什麽名字?”


    阿喬和阿克。


    聽上去倒挺有拜朗平民的風格,隻是你這長相實在有些違和……


    阿布幹笑一聲:“我是圖吉村的阿布。”


    話說,對麵那家夥如此可疑,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就沒有別人發現嗎?


    算了——


    別人都不言語,他自己糾結個沒完倒顯得矯情。


    都淪落到這兒了,就都是苦命人。


    苦命人何苦為難苦命人。


    阿布歎息道:“阿喬兄弟,看你的樣子不像是賣苦力過活的,怎麽這麽想不開,來這種鬼地方賺錢了呢?”


    阿喬笑了笑,“沒辦法啊,我這表弟最近要娶老婆,沒錢誰跟他?我作為表哥又沒什麽別的本事,隻有一把子力氣,隻能用血汗換金幣嘍。”


    金幣?


    阿布同樣笑了起來,搖頭道:“你倒是幽默,自從有記憶,我就一直在幹活兒,可幹了這麽多年,兒子都8歲了,也沒有攢下哪怕一枚金幣。”


    “不對吧?”阿喬挑挑眉,“阿布老哥,我見別人身上都有,你就沒植入那個玩意兒?”


    一聽這話,阿布的表情瞬間變得苦澀無比,勉強咽下嘴裏的粗糲餅,他稍微拉開汗津津的衣服,露出胸口的凸起


    ——那是一團類似肉瘤的東西,緊緊吸著他的皮膚。


    細細觀察還會發現,這團肉瘤在微微跳動,就好像一顆外置心髒。


    “靈教團那些人把這東西稱為恩賜。”阿布壓低聲音:“我的意思是,有了它,我的確能幹更多活兒,也不容易疲勞了,但不知為什麽,就是感覺很……空虛。”


    頓了頓,又道:“有很多適應不了這玩意兒的已經死了,恩賜又會重新移植給別人。”


    “正常的,正常的,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嘛。”阿喬有樣學樣,同樣敞開胸口,露出跳動的肉瘤,“有得必有失,看開點就好了。”


    “誒呀,糊塗啊,你這小年輕怎麽也……”阿布下意識叫了一聲。


    轉念一想,來這兒就是為了賺錢,隻要有錢,什麽都可以做,包括出賣自己的性命。


    念及此處,阿布什麽話都不想說了。他雖然依舊保持著寫信的習慣,但心裏同樣知道這些信是絕對無法送出去的。


    見阿布陷入沉默,阿喬和阿克也沒有再尋求話題。


    兩人在阿布身邊不遠坐下,一邊往嘴裏塞著比豬食還要難吃的食物,一邊小聲交談。


    “看到了吧,這個營地百分之九十五的工人都被植入了人造死神細胞。”


    “細胞這個概念也太超前了,不如換個更簡單的說法。”


    “那……所有人都是人造死神,或許說人造死神就是以人作為載體,經曆絕望製造出來的。”


    “可以,簡單明了。”


    看似木訥的阿克說起話來,眼中透露出與他外表不相符的靈動。


    “這兒的人真苦啊。”阿喬笑了笑,就像發現寶藏一樣從嘴裏掏出一塊尖銳的木刺,“待會兒你就用這根刺把領頭的那家夥幹掉,如果做得漂亮我不介意在你的最終考評上多加5分。”


    阿克沉吟片刻,忍不住問道:“那個最終考評究竟是十分製還是百分製?”


    “千分製,暫時。”阿喬笑盈盈地回答。


    碎石場中的兩人,自然就是喬恩和克萊恩。


    至於阿茲克和希雅女皇以及遠道而來的弗蘭克·李此時倒是不見了蹤影。


    言歸正傳。


    克萊恩掃過周圍,掃過那一張張死氣充盈的臉,握緊拳頭,“‘人造死神派’根本就是一群恐怖分子,甚至比恐怖分子還要不如!”


    “你很善良,我非常欣慰,這說明你的人性維持的很好,繼續保持。”喬恩說著話,忽然又從嘴裏吐出一小塊石子。他在衣服上擦了擦,同樣遞給克萊恩:“還有這個,待會兒除了剛才的木刺,別忘了把這玩意兒塞進領頭那家夥的……嗯,隨便你塞進哪兒。”


    克萊恩默然不語。


    過了一陣兒,他對喬恩說:“人造死神帶來的傷害是永久的?”


    “理論上,是永久的。“喬恩點點頭。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根除?”克萊恩十分認真地問。


    “辦法?有啊。”喬恩抓了抓自己的胸口,“這東西相當於一個簡化的儀式,既然有儀式,就肯定有破除儀式的辦法。話說你的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不要什麽事情都來問我啊喂,好歹是序列3的聖者了。”


    轉而又道,“這樣吧,如果你能成功拯救這座營地裏的所有人,我就在你的最終考評裏加10分。”


    聽到這話,克萊恩扯扯嘴角,“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不知道是誰說過,‘時代的一粒沙落到普通人身上,就變成了一座山’


    克萊恩在貝克蘭德東區也曾見識過底層人民的悲苦,甚至他自身就是從數不清的賬單和債務中撐過來的。可不管是何等時期,他所經曆的艱難,似乎已經是這些拜朗平民的家常便飯了。


    殖民統治和宗教就像兩座大山,幾乎要把這片大陸壓的粉碎。


    有人說「愚者」是庇護窮人的神靈。


    克萊恩忍不住想,如果能在此地傳播愚者福音,情況是不是就能有所改善了?


    當然——


    目前為止,他也隻是想想。


    畢竟南大陸的死神信仰從古至今。


    而現在,死神權柄又落在了黑夜女神手上,嚴格意義上說,克萊恩在計劃和女神搶信徒……


    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徑,真能稱得上一句‘帶孝子’了。


    搖搖頭,壓下心中那些無端想法,克萊恩思索著有關人造死神的解決方案。


    有一說一,他還是初次麵臨規模如此龐大,涉及如此廣泛的非凡事件。他不是聖母,也不會天真到認為自己真的可以救下每一個人。不過,計劃製定的越完善,他就能盡可能地多挽救一個生命,減少一出悲劇。


    愚弄,錯誤,嫁接。


    腦海中閃過幾個關鍵詞,克萊恩有了大體想法。


    這和他提前接觸到本序列和相鄰序列高位非凡者的經曆有關。他的眼神越來越亮,盯著喬恩的胸口,輕輕點頭,像是在讚許。


    喬恩嘴角揚起,“好小子,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有種!我想,你應該做好懷孕的準備了吧。”


    一聽這話,克萊恩的笑容頓時僵硬。


    不過‘懷孕’一詞又帶給了他許多新的靈感。


    趁四下無人,他試探地對喬恩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把這些人造死神胚胎集中在一處,以嫁接的方式形成一個較為完善的個體。”


    喬恩一聽就明白了,“主意不錯,就是實施起來有些困難,你自己能搞定麽?事先說好,我雖然與你同行,但不是必要情況,我可是不會出手的哦。”


    克萊恩學著阿蒙的樣子捏捏眼眶:“嗬,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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