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武館,蘇乙直奔金港大飯店,陳識已在大堂裏等著他了。


    和陳識一起坐著的,還有劉海清,兩人正坐在飯店大堂裏有說有笑。


    劉海清正對著門坐著,一眼看見進門的蘇乙,笑著對他招招手。


    陳識也回頭看過來,對他笑了笑。


    “大清早的,怎麽你們兩個聊上了?”蘇乙問道。


    “我猜到你踢完館會來這兒,所以直接到這兒等你。”劉海清道,“找你有事兒談,談完我就得走。”


    頓了頓,對陳識道:“陳師傅,那就勞您稍等了。”


    “我回避一下?”陳識站起身來。


    “不必,您坐著就行。”劉海清笑嗬嗬道。


    蘇乙坐在他旁邊,劉海清稍稍側過身子道:“三件事兒,第一,登瀛樓的事兒尾巴我收了,但後續說不定會有點小麻煩也說不定,咱哥兒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沒什麽可怕的。”


    “登瀛樓的老板找我這兒了,說是要找你,被我給回絕了。這人路子有點野,可能會托別人跟你說話,怎麽應對,你自己拿主意。”


    “好。”蘇乙點點頭。


    “第二件事,胡德勝的死讓巴延慶很惱火,我雖然給他遞了話,但這家夥不一定買我的帳,你近期得小心點,盡量和這家夥緩和關係。”


    蘇乙麵色有些嚴肅,說真的,他還沒想好怎麽應付巴延慶。


    最好的辦法是讓巴延慶看到蘇乙的價值,然後讓蘇乙替代胡德勝的位置。


    但給一個流氓頭子賣力表忠心,蘇乙怎麽想都有些別扭。


    “第三件事兒,最近這三個月,我每個月得多湊五萬大洋給上麵,李虎的帳不清楚,因為一些原因,這窟窿得我補。腳行這三個月的收益我先拿了,三個月後我再……”


    蘇乙擺擺手:“你盡管拿走就是,但這也不夠啊。”


    “其餘的我再想想辦法。”劉海清揉著額頭,似乎很為這筆錢頭痛。


    “我這兒能勻出五萬來。”一邊的陳識突然插嘴,“錢不算多,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劉海清愣了一下,看向蘇乙。


    蘇乙笑道:“看我幹嘛?師兄自己的心意。”


    劉海清微微沉吟,點頭笑道:“那我就愧受了,陳師傅這筆錢,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能幫上忙就好。”陳識站起身來,“我上去取錢。”


    “有勞!”劉海清對陳識鄭重一抱拳。


    陳識同樣抱拳,轉身上了樓。


    劉海清看著陳識的背影感歎道:“你這師兄也是個講交情的,值得深交。”


    “他人不錯的。”蘇乙笑道。


    “不當家不知鹽米貴,”劉海清歎了口氣,“我現在知道為什麽當官的都要貪了,騰傑走的時候,我把津門的帳都交給了他,結果現在我自己到處用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早知道,當初我何必那麽老實,連抄了李虎家裏的錢都要給騰傑?”


    “第一次當官可能沒什麽經驗,以後就好了。”蘇乙道。


    “這是什麽話?”劉海清哭笑不得,“好像我以後注定就是個貪官似的。”


    “你要是不貪,趁早別混官場了。”蘇乙道。


    劉海清歎了口氣:“照這樣下去,我還真得貪。不貪連工作都沒辦法開展下去,到處都張口問我要錢,我從哪兒變錢給他們去?”


    “你這個什麽玩意兒代表,也不是個正式官職,至於這麽操心嗎?”蘇乙問道。


    劉海清想了想,道:“跟你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力行社要設立華北特區區長,本來我資曆淺,沒什麽希望的,但這次在金陵,戴春風在領袖麵前為我說了話。”


    說到這裏頓了頓,劉海清對蘇乙笑道:“幸虧你當初讓我燒戴的冷灶,不然我我肯定沒這個機會。就是因為我想盡力搏一搏,所以我才這麽缺錢。”


    “希望大嗎?”蘇乙問道。


    劉海清搖頭:“我的競爭對手是鄭介民,他和戴春風現在貌合神離,是康澤在領袖麵前推舉了他,他資曆老,後台硬,比我機會大得多。”


    “我現在拚命做事賺錢,就是想把騰傑。康澤他們喂飽了,再給戴春風表示表示,看看能不能拚出一絲機會。就算這次不行,也算是混個臉熟,為下次打打基礎。”


    “你覺得你需要多少錢能得到這個位置?”蘇乙問道。


    “連公帶私至少百萬大洋,我才有和鄭介民公平競爭的機會。”劉海清無奈笑道,“打死我也拿不出這麽多。”


    蘇乙若有所思,道:“我試試,看能不能給你想想辦法。”


    劉海清警惕道:“別去做綠林好漢啊!”


    “我沒那麽傻。”蘇乙道。


    眼見陳識下樓了,兩人不再聊這個話題。


    陳識拿著一遝美金遞給劉海清。


    劉海清感謝道:“這份情誼,海清一定銘記在心。”


    陳識道:“你救了我妻子,而且你和良辰相交莫逆,咱們之間不是外人。”


    “對,不是外人。”劉海清哈哈一笑,“案牘繁忙,我得先走了,陳師傅,改天咱們再聚。”


    “慢走!”陳識抱拳。


    劉海清回禮,對蘇乙一笑,轉身離去。


    蘇乙對陳識道:“這五萬,是師兄血汗錢吧?”


    陳識笑了笑:“什麽錢無所謂,盡一份心就夠了。”


    蘇乙點點頭,笑道:“有個好消息。”


    “又勝一場?”陳識一副“我早猜到”的樣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蘇乙笑著搖頭:“是鄭山傲覺得踢館對我來說沒意義了,所以免去了後麵的踢館。”


    陳識頓時一怔。


    “也就是說,詠春已經可以在津門開館授徒了。”蘇乙笑眯眯補充道。


    陳識呆立半響才回過神來,似哭似笑地道:“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下午六點,起士林,你得請津門武行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吃飯。”蘇乙道,“你的武館怎麽開,開在哪兒,怎麽收徒弟,這些事兒下午都會商量到。如果有為難的,你盡管推給鄭山傲,讓他為你做主,一般的事情,他不會設置障礙。”


    陳識激動點頭:“請!這客得請!起士林算什麽?津門最大的館子是哪兒?咱們詠春開館,怎麽能去洋人的地方請客?”


    蘇乙幽幽地道:“津門最大最好的酒樓,就是登瀛樓。”


    陳識頓時表情滯住,兩人麵麵相覷。


    登瀛樓現在還一片狼藉呢。


    “其實,洋人的地方也沒什麽,”陳識有些訕訕道,“起碼環境好,檔次高。”


    “是呀。”蘇乙點頭,“牛排咖啡也不錯。”


    “還有葡萄酒。”陳識補充。


    蘇乙和陳識正商量下午請客的事情,突然門口黑壓壓,被一群人給擋住了。


    兩人頓時警惕看過去,隻見一個身穿長衫之人正往這邊走來。


    “衝我來的,看樣子是腳行的人。”蘇乙觀察了下,頓時心中了然。


    果然是腳行的人,來的是巴延慶的賬房先生,人稱黑手劉三爺,大號劉德山。


    劉德山走到蘇乙麵前,似笑非笑一打量他,道:“耿良辰,巴大爺有請。”


    蘇乙站起身來點頭道:“我跟你走。”


    “師弟。”陳識有些擔心。


    蘇乙對他笑著搖搖頭:“沒事的。”


    “就算有事,你又能怎麽著?”劉德山嗤笑一聲,“在津門,巴大爺說句話,就是市長也得聽著!”


    陳識冷冷看著他沒說話。


    蘇乙笑道:“劉三爺,勞您帶路。”


    “那你可要跟緊了!”短短七個字,愣是讓劉德山說得陰陽怪氣的,這也算是這人的本事了。


    等出了門,蘇乙就知道姓劉的是什麽意思了。


    劉德山是坐車來的,但他卻沒有讓蘇乙上車的意思。


    他坐在車裏,隔著車窗對蘇乙譏諷道:“耿良辰,車子到哪兒,你就到哪兒,巴大爺不喜歡別人遲到。聽說你是武林高手,還是什麽少年宗師,跟上這四個輪子的,應該不成什麽問題吧?”


    蘇乙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問道:“巴大爺在哪兒?”


    “跟著來,不就知道了?”劉德山嘿嘿一笑,收回腦袋。


    “開車!”他對司機吩咐道。


    嗡!


    司機一腳油門,汽車就竄了出去。


    蘇乙卻一動不動,看著竄出去的汽車揚長而去,眨眼就消失在長街盡頭。


    “喂,耿良辰,你還不追?”一個黑衣青年奇怪問道。


    劉德山並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帶了好多人一起來,但走的時候這些人全被留下了。


    “就你了。”蘇乙對他呲牙一笑。


    黑衣青年臉色一變,心中頓時生出不妙預感。


    砰!


    下一秒,一個拳頭重重砸在了他的臉上。


    三分鍾後……


    “別打了!別打了!巴大爺在家裏,津海路巴公館,也叫小金樓,到了那裏,一眼就能看見……”被打得受不了的黑衣青年氣喘籲籲地說道。


    蘇乙拍拍他的臉:“謝啦。”


    傻子才跟著汽車跑。


    他叫了一輛黃包車,坐車悠哉往那邊趕去。


    到了地方,他發現劉德山已經到了。


    這個黑手劉三爺現在臉也黑了,正一臉羞惱瞪著蘇乙,仿佛被蘇乙給侮辱了一樣。


    “好你個耿良辰,當真是個刺兒頭,今天我算是見識了!”劉德山冷笑。


    他原本打算像是遛狗一樣遛遛蘇乙,開著車在前麵走,讓蘇乙在後麵追,圍著津門繞一圈,既落了蘇乙的麵子,又能讓自己風光一把。


    他本以為抬出巴大爺的名字,蘇乙定會害怕,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但他沒想到,蘇乙根本不尿他。


    蘇乙笑嗬嗬對他道:“劉三爺沒見過的還多呢,以後可以慢慢見。”


    “行,這事兒爺們兒記下了!”劉德山陰冷地道,“走吧,巴大爺這會兒正在騎馬。”


    巴公館的後院子足有一個現代學校的操場那麽大,全部種著草,此刻他正騎在馬上,在他的後院裏馳騁。


    “等著!”劉德山冷冷丟下一句,就匆匆趕過去了。


    蘇乙遠遠看到劉德山向這邊指了指,跟騎在馬上的巴延慶說了句什麽,後者往這邊看了眼,然後一揮鞭子,騎著馬又走了。


    不一會兒劉德山回來,冷笑著對他道:“等著吧。巴大爺有空了,自然會來見你。”


    蘇乙微微沉默,緩緩點頭,決定忍了。


    這一等,就是五個多小時!


    巴延慶騎完了馬,又去吃午飯,然後又跑到前堂見了一些客人。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似乎才想起後院子裏有蘇乙這麽個人還在等著,於是讓下人把蘇乙叫過去,打算接見蘇乙。


    巴延慶長相儒雅和藹,若是不知道他身份,很難把這個人跟津門最大的民間結社頭目聯係起來,也很難想象,就是這麽一個人,高高在上剝削壓榨著七萬多人的血汗。


    在巴延慶淫威下,無論是青幫、洪幫還是忠義社、三同會,都要仰他鼻息,靠他發財。


    甚至是官麵上的一些大人物,也要看他臉色行事。


    這個人是當之無愧的津門地下教父。


    為什麽蘇乙會老老實實等他五個多小時?


    就是因為這個人一句話,就能收回蘇乙的四家腳行,就能讓他手下的力巴全部離開他,讓蘇乙苦心營造的局麵毀於一旦。


    他有這樣的權勢和威信,可以說,這個人是蘇乙在津門最不敢惹的幾人之一。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人,對蘇乙的態度和感官卻很差。


    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他最器重的手下胡德勝被蘇乙給殺了,他本想報複,卻不能不給劉海清和鄭山傲麵子。


    他是個功利主義者,他倒是不怕劉海清和鄭山傲,但為了一個死掉的胡德勝,沒必要跟這兩個人鬧得不愉快。


    所以他最終決定饒了蘇乙一命。


    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巴大爺!”蘇乙見了巴延慶,規規矩矩行禮。


    巴延慶沒有請他坐的意思,端起茶杯細細啜了口茶,然後把茶葉嚼著吃了。


    “打明兒起,光著膀子在我門口跪三天,太陽上山來,太陽下山走。”巴延慶淡淡道,“三天後,那四個腳行還歸你開著。要是少了一個時辰,你自個兒麻溜兒滾出津門,明白嗎?”


    蘇乙沉默。


    “尼瑪的,巴大爺問你話呢,你特麽聾啦!”劉德山瞪眼嗬斥。


    蘇乙抬頭看了眼巴延慶,這人已轉過頭摸著一邊侍女的大腿,和侍女調笑去了,看都沒看他一眼。


    “明白了。”他突然展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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