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野百吉的心情很不好,建立華北國,是他一直致力推動的事情,他一直在為這件事情努力。但張敬堯的死,讓他還沒開始的事業受到致命打擊。


    他覺得鬆室孝良這個廢物壞了帝國的大事,應該剖腹謝罪。


    和鬆室孝良不同的是,雖然沮喪,但三野百吉卻沒有喪失信心,他心中有著必勝的信念。所以是他電告北平那邊,凶手很可能會向津門方向逃竄,也是他主動請纓,親自來堵截凶手。


    三野百吉的確是個聰明人,他猜對了蘇乙等人的撤離路線,但他沒猜到蘇乙也猜到了他可能猜到了自己的撤離路線,一路狂飆六十八邁,並在和他會車前提前棄車而逃。


    “車上沒人?”


    三野百吉一愣,下意思看向津門方向,他再一次猜到了蘇乙的意圖,很可能凶手察覺到危險,提前棄車,選擇步行離開了!


    他心中焦急,剛想要吩咐手下沿路急行軍去追,但就在這時,身後那個軍官已經走到了車子邊上,一把拉開車門打算檢查裏麵有沒有什麽線索遺留物。


    下一秒——


    轟!


    車子在他拉開車門的第一時間化成了巨大火球,緊跟著就發生劇烈爆炸,肆虐的火舌和洶湧的氣浪瞬間爆發開來。席卷周遭一切!


    即使是隔了五十多米遠,這邊三輛車的車玻璃第一時間就全被震碎了。剛要講話的三野百吉被劇烈氣浪直接掀飛出去,狼狽在地上翻滾了幾周才穩住身形,摔得七葷八素,腦瓜子嗡嗡的,半天反應不過來。


    那個拉開車門的軍官,第一時間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那些湊上去包圍車子的憲兵,大部分被當場震死,燃燒的屍體拋飛得到處都是。


    有少量幸存者此刻正慘叫著滿地翻滾,但沾上汽油的火焰根本不是那麽容易被撲滅的,這些人淒厲慘叫著,在熊熊烈焰中逐漸沒了聲息。


    整個現場,淪為鬼子們的人間地獄!


    之前留下來沒有過去查看的鬼子們立馬護住三野百吉警惕戒備著,以防有敵人隨時竄出來。


    但他們緊張了半響也沒發生任何事情。


    三野百吉一把推開擋在他前麵的士兵,憤怒咆哮著:“這是戰爭!這是挑起戰爭的行為!至那人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八嘎呀路!”


    他的眼神中既有憤怒,也有恐懼。


    一次性損失了四五十名士兵,這樣的戰損對於哲彭軍部來說,絕對是不可接受的。


    要知道去年918當日哲彭進攻北大營,哲彭軍人也才死亡了24人。


    但現在,在這個不知道地名的荒郊野外,因為一場爆炸,死的哲彭軍人人數居然是占領奉天那場戰鬥的兩倍!


    這場事故完全出乎三野百吉的預料之外,他甚至直到現在也沒想到,為什麽會有這場爆炸,為什麽這場爆炸會有這麽大的威力。


    三野百吉憤怒於自己竟一時不查,吃了這麽大的虧;恐懼於他必定會被軍部追責!


    最讓他鬱悶的是,這次的事情他本來完全不用參與進來的,是他自己主動自告奮勇要求參與進圍堵凶手的行動中來,結果卻造成這樣巨大慘重的損失。


    也就是說,這次的事情,完全是他自找的!


    “劉海清,我三野百吉,一定要把你碎屍萬段!”三野百吉對著熊熊燃燒的烈焰,發出困獸般的嘶吼聲。


    就在爆炸發生的同時,已經逃到數公裏外的蘇乙等三人都被驚動了,忍不住停止奔跑,紛紛回頭看向遠處的衝天火光。


    “這麽大動靜?”劉海清夠震驚地道,“幾個汽油桶而已,怎麽這麽大聲音?”


    回答他的是一線天:“你那會兒就顧著跟我倆鬥嘴了,沒有看到。耿爺搞的玩意兒可不止是炸幾個汽油桶那麽簡單。”


    “連炸彈你都會做?”劉海清懂了,卻更加驚訝,“小耿,我敢說,你這家夥絕對另有背景,說,你打算瞞我們到什麽時候?”


    “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們相處,但換來的卻是懷疑、崇拜。”蘇乙歎了口氣,“不裝了,我是神仙下凡我攤牌了!”


    “……”劉海清和一線天麵無表情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想動手打人的情緒來。


    “走,有事兒邊走邊聊,別停下!”蘇乙催促他們繼續上路,“海清,回頭匯報這事兒的時候,一定要一口咬定你隻是為了擺脫追兵不得不炸了汽車,記得要把咱們的情況描述得九死一生,十分凶險。”


    “為什麽?”一線天不明白,“哭慘爭功勞?”


    “是為了不受處分!”蘇乙道,“可以肯定,炸彈被引爆,那麽大的爆炸下剛才肯定有哲彭人被炸死,至於炸死了幾個,就看他們小不小心了。”


    “哲彭人很可能會以此為借口反咬你一口,說不定會趁機挑起事端。”蘇乙回頭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劉海清繼續道,“你新官上任,擋了不少人的路。如果一旦哲彭人搞出大事,內部很可能有人也會跳出來讓你背鍋。這種聲音一旦形成規模,你有沒有事,就看常凱申有多看重你了,懂我的意思了嗎?”


    “明白了。”劉海清本就是聰明人,一點就透,忍不住歎了口氣道,“你讓我盡量說得凶險,突出這場爆炸是我們為了求生而不得已為之,就是為了盡量撇清責任。唉,黨國從上至下,畏懼哲彭人如畏懼猛虎,一出事情就想著息事寧人,退步忍讓,如此行為,除了增長倭寇囂張氣焰,與國無有半點益處!”


    “軍事上不抵抗,外交上不交涉,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蘇乙淡淡一笑,“忍痛含憤,暫取逆來順受態度,以待國際公理之判斷。這是你們常委員長不久前才說過的話,上行下效,導致此局麵,很難理解嗎?”


    “國際公理?如果真有這東西,九哥怎麽會跑去殺那個不列顛爵士李頓?”一線天冷冷道,“畏敵如虎,打起自己人卻如豺狼,如此妖風邪氣,黨國遲早要完!”


    “這話咱們自己說說就算了,外麵可別瞎說。”劉海清歎了口氣,“不管怎麽樣,隻要我們一心為國,問心無愧就夠了。”


    “既然說到這話題,海清,我有一言相勸。”蘇乙道,“你成為複興社華北區區長,是件好事,在這個位置上,你主要的敵人是哲彭人,你主要的工作也是應付和哲彭人、洋人的事情。”


    “但無論是高升還是平調,你遲早要離開這裏的,我希望你早做打算,在離開平津之前就趁早脫離複興社,另謀他路。”


    劉海清愣了半天,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離開了平津前線,你就要做複興社的本職工作了。”蘇乙道,“複興社的核心宗旨是什麽,你很清楚。”


    “攘外必先安內,安內——必要剿匪!”劉海清麵色凝重地說道,“小耿,你不想我去剿匪?”


    “華國人不打華國人。”蘇乙突然止步,回過身來認真地對劉海清道,“海清,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我兄弟一場,緣分便就此終結了。”


    劉海清動容,就連一邊的一線天也內心巨震。


    這是他們認識蘇乙以來,蘇乙第一次說這種話。


    “你和地下黨有關係?”劉海清忍不住問道,“或者說,你已經是地下黨了?”


    “我無黨無派,”蘇乙道,“不過我很認同他們,哪怕我不加入他們,也願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助他們。”


    “這是咱們第一次討論政治吧?”劉海清苦笑,“沒想到會搞得這麽沉重。”


    蘇乙笑了笑道:“其實也沒必要想太複雜。海清你捫心自問,你加入果黨,是為了報效國家?還是為了效忠常凱申?”


    “當然是為了報效國家。”劉海清不假思索地道。


    “那不就結了。”蘇乙攤攤手,“常凱申不等於國家,他的話,也不等於是國家憲法,必須要去遵循。海清,我希望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能保持報效國家的赤子之心,不要被任何紛紛擾擾的政治鬥爭所迷惑。”


    “我會好好想想你今天說的話的。”劉海清鄭重點頭。


    三人接著上路,不過氣氛變得沉默了許多。


    等回到津門的時候,差不多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三人從一處偏僻小路進了城。


    蘇乙道:“讓一線天最近一段時間跟著你吧,你的身份在哲彭人那裏明了,我怕他們會玩陰的。”


    “也好。”劉海清沒有推辭,“你自己也要小心。”


    “放心吧。”蘇乙笑了笑,對他一抱拳,轉身離去。


    看著蘇乙離開的背影,劉海清突然歎了口氣道:“你是不是也認同小耿說的話?”


    一線天想了想,看著劉海清認真地道,“我們在六國飯店決定要行動的時候,其實我心裏連半點把握都沒有。我一直覺得我們三個裏,耿爺是最惜命的。但連我都怕死的時候,耿爺卻無所畏懼。我問過他,死了甘心嗎?”


    “他怎麽說?”劉海清問道。


    “他說,懦夫畏死終須死,誌士求仁幾得仁。”一線天道,“這句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劉海清動容。


    他腦海中幻想著行刺之前,強敵環伺,凶險重重。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但蘇乙仍一臉風輕雲淡,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情形。


    他不禁為之神往,心潮澎湃。


    “我不懂什麽主義,”一線天接著道,“但我覺得耿爺有句話是對的。咱們不講主義,隻為報國。”


    “你們呀,太天真。身在官場,想要獨善其身,談何容易?”劉海清自嘲一笑。


    這一夜,注定有太多人無眠。


    劉海清很快就聽說了在北平哲彭人造的孽,憤怒之餘,又有些擔心蘇乙會不會把這些罪責背負到自己身上。


    一線天卻不這麽看:“我覺得你還沒我了解耿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家落子無悔,這才是耿爺的風格,你要不信,你給耿爺打電話,他絕不會自責。”


    “好吧。”劉海清想想,這的確是蘇乙會說出來的話,“我都忘了,他是最看得開的人。”


    天快亮的時候,劉海清收到了哲彭人死於那場爆炸的傷亡人數——47人!


    知道這個消息後,劉海清不但沒有高興,反而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他有些後悔,早知道會死這麽多人,他當時就會阻止蘇乙,不要搞這個炸彈了。


    但事實上,如果沒有那場爆炸,三野百吉看到棄車就會立刻派人往津門的方向追擊,他們還真不一定能這麽順利回到津門。說不定一個不慎,三人就得被圍在荒郊野外。


    哲彭人死了這麽多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劉海清現在有些擔心,本就野心勃勃的哲彭人會以此為借口,搞個大事件出來。


    一旦那樣的話,他這次刺殺張敬堯隻怕不但吃不到狐狸,反而會惹一身騷。


    劉海清的擔憂很快就應驗了。


    戴春風打電話來,開門見山就問他:“雙口鎮死了47個哲彭兵,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我也是剛聽說,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劉海清謹慎措辭解釋道,“刺殺張敬堯成功後,我和兩位出手的壯士一起駕駛小汽車,走官道從北平撤離。但不知道為何,被哲彭人窺破行蹤,他們前後夾擊,想要將我們圍堵抓捕於半途之間……”


    劉海清渲染了下凶險的情況,著重說了自己是在九死一生、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想要製造一場爆炸引開追兵,然後趁機逃走。


    他沒敢說爆炸是特意設置的陷阱,目的就是為了炸死哲彭追兵。他隻說是做了延時爆炸,隻為炸掉汽車,吸引敵人。


    然後爆炸發生了,他們成功逃脫了。至於爆炸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情,劉海清表示自己一概不知。


    末了劉海清總結道:“逃亡路上,我們隻為求生,一路上一槍未放,盡量避免和哲彭人遭遇,也盡量避免和哲彭人發生衝突。區區汽油桶爆炸而已,為何會造成47個哲彭兵死亡,此事我也委實匪夷所思,恐怕哲彭人有故意誇大,借機挑事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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