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叔所說的前巷,其實就是兩棟大廈之間的一條逼仄的小道。


    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小道裏潮濕發黴的味道特別濃烈,而且還有一種說不上是什麽壞了的惡臭味。


    五個大垃圾桶並排放在巷口的位置,垃圾桶裏的垃圾早就堆放滿了,周邊的垃圾都堆成了小山,遠遠就看到上麵許多蒼蠅環繞。


    一條髒兮兮的黃狗站在垃圾堆裏不知道在吃什麽東西。不遠處,兩條黑貓虎視眈眈,似乎打算等黃狗走後再去飽餐一頓。


    小巷大約數百米長,大多數鋪子都拉著卷簾門,外麵貼著“旺鋪出租”的字樣,看起來零零散散隻開了幾家的樣子,十分冷清。


    蘇乙小心地繞過汙水坑以及那些黏鞋底的不明物質,從小巷中走過。


    路過那些開門的店鋪時,店主幾乎個個都是把蘇乙從頭看到尾,從他走近一直到離去,眼神一直鎖定他,似乎對他這個生麵孔十分好奇。


    蘇乙看到了賣日雜用品的雜貨鋪,也看到了賣被褥的布料成衣店,他還看到了一家沒有任何招牌的茶餐廳,一個穿著人字拖,短褲睡袍,留著山羊胡子,看起來邋裏邋遢的中年男人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剪腳指甲。


    這邋遢中年是唯一一個沒有一直盯著蘇乙看的人,他隻是打量了下蘇乙就收回了目光,繼續專心對付自己的腳指甲。


    蘇乙一直走到了巷尾,在巷尾拐角處,他看到了一家殯葬館。


    這家殯葬館門口搭著帆布棚子,看起來有些古樸的大門兩邊擺著幾個紙紮的花圈,還有兩副漆黑的棺木。


    門洞裏黑洞洞的,依稀可見似有燭火閃耀,昏黃如豆。


    哪怕是距離老遠,蘇乙也能聞到從裏麵散發出來的奇怪香氣。


    聯想到原劇情,蘇乙幾乎下意識屏住呼吸,有種反胃的感覺。


    他盯著黑乎乎的門洞看了一會兒,門裏傳來含糊不清的咳嗽聲,他能明顯感覺到,門裏有人也在盯著他看。


    那眼神充斥著警惕、審視,以及一絲意味不明的不懷好意。


    蘇乙沒有進去一探究竟的意思,收回目光折返回去。


    他剛離開,一個穿著上世紀底層百姓打扮的長臉中年從門裏走了出來,他腳步輕盈,走路連半點聲響也無。


    他一手摩挲著一串雕刻成猙獰頭顱樣式的珠子,另一隻手夾著一根手卷煙。


    他的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死死盯著蘇乙離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咳咳咳……”他突然遏製不住地咳嗽起來,急忙後退兩步,把自己重新隱入黑暗之中,然後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煙。


    隨著乳白色的煙霧在他口鼻中縈繞不散,他臉上露出輕鬆愜意的表情。


    那種奇特的香味,似乎變得更濃了。


    蘇乙返回到了那家茶餐廳門口,邋遢中年已經剪完了指甲,正在跟穿著圍裙的油膩中分中年爭執。


    中分中年很無奈地道:“友哥,你總是坐在門口剪腳指甲,街坊們有很大意見啊。”


    “有多大意見?誰有意見?讓他直接說給我聽咯。”邋遢中年不屑道,“他們吃了我幾十年的糯米飯了,要是有意見,還用等到今天才提?”


    “可是下午會很忙的,你現在這麽閑,下午會忙不過來的嘛。”中分中年底氣不足地爭辯道。


    “切!這兒有多少客人,坐在那兒,吃什麽我都知道!”邋遢中年更加不屑,指著一張桌子道,“呐,士多餅,梅菜蒸肉夾餅,梅菜多一點,糯米飯兩份!”


    又指向第二張桌子:“鍾伯焦仔,肉炒魚河,油菜一碟,糯米飯多加豬油。”


    接著是第三張桌子:“永平叔,豆豉蒸皖魚多蔥少油,肉鬆糯米飯雙份。”


    “飛機翁、春袋強、胡須傑,例湯、四寶飯、鹹菜炒菜心,外帶!”


    “麗姐,一碗糯米飯加例湯帶走!”


    “還有福伯,炒青菜加糯米飯……”


    邋遢中年當真是如數家珍,把什麽客人坐在哪裏吃什麽記得清清楚楚。


    但說到這裏時中分青年卻打斷了他:“福伯上個禮拜剛走。”


    邋遢中年一愣:“走了就不用吃了?每天固定二十九碗糯米飯,不多不少!算了,福伯那碗,我現在就炒,這碗不下單了。”


    頓了頓,邋遢中年回頭看向一直等在一邊的蘇乙:“找我啊?”


    “燕叔讓我來的。你就是友哥吧?”蘇乙道,“我新搬來的,住在2442,我叫錢小豪。”


    邋遢中年明顯瞳孔一縮,而他身後的中分青年聽到2442明顯麵露驚容。


    “我知道你,那個演抓鬼道士的明星嘛。”友哥看著蘇乙,神色有些奇怪,“吃不吃糯米飯?”


    “吃。”蘇乙道。


    “阿光,帶他先坐。”友哥點點頭,靸著拖鞋走向灶台。


    “跟我來咯。”阿光笑嗬嗬向蘇乙招手,穿過餐廳大堂,徑直來到另一邊過道的第二張桌子跟前。


    “呐,坐這裏吧,以後如果你還來光顧,就坐這個位置,別的位置都有人了,哪怕他們沒來,你占著也不好……”


    阿光說到這裏頓了頓,進一步解釋道:“光顧小店的都是幾十年的老主顧了,人上了歲數,就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每天同樣的時間,坐同樣的位置,吃同樣的飯。不像年輕人,事事都圖個新鮮,幹什麽都想變著花樣來。”


    “你這個位置,以前是福伯的,不過他上個禮拜走了,現在歸你咯。對了,喝點什麽?”


    蘇乙往櫃台那邊看了看,道:“紅奶茶好了。”


    “好啊,先坐咯。”


    阿光很快就拿來喝的,蘇乙一邊喝著紅奶茶,一邊遠遠看著友哥炒糯米飯。


    噴吐明暗交替的火苗中,他將鐵鍋顛起落下,十分熟練的樣子。嘴裏似乎還念念有詞。


    某一刻他抓起爐灶邊的一個瓶子咕嘟嘟往嘴裏灌了幾口,最後一口含在嘴裏,突然向鍋裏一噴。


    “噗……”


    鐵鍋中火苗爆燃而起,阿友立刻放下瓶子加速翻炒,然後很快就出鍋,把鍋裏的飯乘在一邊早就準備好的兩隻碗裏。


    “……”


    這算什麽?


    口水炒飯?


    蘇乙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點這份糯米炒飯。


    甚至這杯味道還不錯的紅奶茶他都不想再喝了。


    友哥端著兩碗飯向蘇乙這邊走來,把其中一碗放在了蘇乙麵前。


    然後順手從桌上的筷簍中抽出一雙筷子,端著另一碗飯,把它放在一邊的牆角。


    然後他站起身來,給自己點了根煙。


    “呼……”友哥緩緩噴出一口煙霧,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煙霧籠罩中,竟顯出一個人臉的輪廓來。


    蘇乙心中寒氣直冒,卻強忍著沒有讓自己做出任何反應。


    “吃吧福伯,吃完了好上路。”友哥說道。


    他又抽了口煙緩緩吐出,這次的煙霧就變得正常了,仿佛蘇乙剛才隻是眼花罷了。


    友哥又在那裏站了幾秒,這才回過身來坐在了蘇乙的對麵。


    “怎麽不吃?”他問道,“不合胃口啊?”


    蘇乙微微沉默,實話實說道:“我看到你往飯裏噴口水。”


    友哥笑了笑:“那是古法釀製的糯米酒,加一點在飯裏,吃了對你有好處的。”


    那你倒是正常加啊,一定要含在嘴裏往裏噴嗎?


    蘇乙不動聲色打開話題:“友哥,我聽燕叔說,2442是個凶宅,而且很多年沒住過人了。我怕裏麵有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想找你來求個符,算是安神求平安。”


    友哥抽了口煙,悠哉道:“你就不用了吧?你氣血旺得像是一口火爐,比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還旺,鬼見了你躲都來不及,怎麽可能往你跟前湊?”


    “鬼怕我?”蘇乙挑挑眉毛。


    “很奇怪嗎?”友哥笑了笑,“鬼是死了的人,人是還沒死的鬼,人之所以怕鬼,其實上本質是怕死;但鬼之所以怕人,是因為很多鬼就是被人害死的,他們很清楚人心有多可怕。從這一點來說,人比鬼更可怕。”


    “很有哲理啊友哥……”蘇乙微微沉吟,“但我剛才在房間裏,好像真的經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見到吊扇無緣無故地轉,大衣櫃的門突然自己打開,還有衛生間裏發出奇怪的聲音,莫名傳來滴水的聲音。”蘇乙把剛才自己在房間裏經曆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友哥卻不以為意,道:“你那房子這麽久沒住過人,年久失修,突然進去個人打破了裏麵的平衡,引發一點動靜是很正常,很科學的事情,不要疑神疑鬼。”


    頓了頓,友哥身子微微前傾盯著蘇乙的眼睛道:“正所謂疑心生暗鬼,你越是懷疑,越是害怕,反而會越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你若走的直行的正,什麽都不怕,那也會百無禁忌,諸邪回避了。”


    說到這裏友哥又變得放鬆起來,笑嗬嗬道:“總之,你什麽都不要去想,就什麽事都不會有。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晚上我畫一張符給你送過去,你掛在床頭,算是安神咯。”


    “那就多謝友哥了。”蘇乙由衷道。


    “不客氣,以後就是街坊,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友哥笑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是有緣,你是演道士,我是真道士,但是現在呢,又都不做了。你又來找我求符,嗬嗬……這還真是人生無常啊。”


    蘇乙微微沉默道:“我剛才見到友哥你和福伯說話,你噴出來的煙……”


    “非禮勿視,非請勿言。”友哥淡淡地道,“你沒聽過,敬鬼神而遠之嗎?”


    “但它們離我很近,也許我躲也沒用。”蘇乙道。


    “你陽氣這麽足,隻要你不主動招惹它們,它們也不會找你的。”友哥道,“就算是厲鬼也不能把你直接怎麽樣,一般的鬼,甚至都不敢靠近你的跟前,所以你真的沒必要太擔心。”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我活這麽久,還從來沒見過陽氣比你還重的人,你應該不是童子吧?”


    “不是。”蘇乙搖頭,“不過我自幼習武,也算是小有所成。你說我陽氣重,氣血足,應該是這個原因。”


    “習武之人我也見過不少,但也沒見過你這樣的。”友哥搖頭,似乎有些不解。


    蘇乙微微一笑,突然一掌拍在旁邊的牆上。


    砰!


    一聲悶響,整個屋子都仿佛晃了晃。


    等蘇乙拿開手掌,貼著瓷磚的牆麵已凹陷出一個清晰的手掌印來。


    友哥麵色劇變,眼珠瞬間瞪得渾圓,倒吸一口涼氣,“噌”地站起身來。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蘇乙,愣了半響,突然手掐訣印,口中念念有詞,往自己眉心一按,眼中如有電光閃過。


    他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你是活人沒錯的……”


    “……”蘇乙對他禮貌一笑。


    “這是功夫?”友哥很不可思議,“武術能練到這種程度?這怎麽可能?”


    他不可思議地摸著牆麵上的手印:“該不會是什麽障眼法吧?”


    蘇乙笑了笑,突然一把攥住友哥的手腕,內力蓬勃而出。


    內力順著友哥的經脈轉了一周,裏麵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照這麽看來,友哥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那他的法力是怎麽發出來的?


    借助符篆?


    亦或是,就和自己見不到鬼似的,自己也探測不到法力的存在?


    趁機探查了一下友哥的經脈,但蘇乙表麵卻不露聲色,隻是微笑著收回內力,鬆開了乙哥的手。


    乙哥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格外精彩了。


    他清晰感受到一股熱流在自己身體裏遊走一周,然後又被蘇乙收了回去。


    “這是……武俠書上寫的內力?”友哥語氣艱澀,聲音顫抖。


    蘇乙點頭:“是內力。”


    “這怎麽可能!”友哥一副三觀崩塌的樣子,“這不是那些家們杜撰的東西嗎?”


    “科學家們還說這世上沒有鬼呢。”蘇乙悠然道,“相信科學不迷信,我來的路上還到處看到這樣的標語。”


    “這怎麽能一樣?”友哥很激動,“鬼神之說自古有之,但內力……這不就是那些寫武俠書的近幾十年才編出來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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