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血淋淋的金創術,讓旁觀的劉關張看的眼發直,噤若寒蟬。


    最後一個步驟,繡娘柳氏用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的手,一點一點的把腸子破損處縫合了,腸子小心塞了回去,又把傷口縫合完畢。


    結束之後, 李孟羲也好,軍醫田卜也好,操刀的屠匠屠信老人和繡娘柳氏也好,個個一身的汗。


    手術做完,李孟羲這才想起來去看傷員如何了。


    傷員一動不動的躺到門板上,臉色白如紙,他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腹部, 驚恐的表情似乎凝固在了臉上一樣。


    李孟羲一看這個傷員的狀態, 頓時心呼臥槽,(臥槽?!死了?)


    一瞬間,李孟羲想到了很多,到底是為什麽死了,失血過多還是……


    正在李孟羲胡思亂想的時候,死不瞑目一般的傷員眼珠突然動了,“俺,俺還能活……活著不?”


    傷員聲音顫抖的厲害,牙在打戰,結結巴巴的。


    聽軍醫說自己腸子斷了要死了,那會兒傷兵自己感覺還好,覺得可能還能活。但等到親眼看著自己肚皮被人拿刀破開,腸子拉出來老長,傷兵直接就感覺,自己無論如何是活不成了。


    傷兵沒被嚇得斷過氣去就算他勇氣可嘉。


    李孟羲認真把傷兵打量了一番,見這人雖然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但精神還好。


    李孟羲朝傷兵笑了,“若在別處, 你這傷挺不過三天,必死。


    在咱這兒,少說讓你活到十三天,說不得,還能讓你活個幾十年!”


    李孟羲不無豪氣的寬慰著傷兵。


    說傷兵能少說活個十三天,李孟羲底氣來源於不久前剛才斷氣的那頭豬。


    作為實驗對象的豬腸子完全切斷成兩段,再把斷腸縫合,豬挺了十三天才死。


    豬都能活那麽久,這個傷兵腸子隻有一個小洞,並不是完全就斷了,破傷的洞用腸線縫好,應該比較好愈合。豬都能活十三天,人憑什麽不能?


    手術算是完了。


    腸縫合術第一次用於人身上,對所有人都是挑戰。


    田卜走過去給傷兵號脈,片刻後,李孟羲問,“如何?”


    田卜略作思考,“還好。”


    沒有任何監控心率, 呼吸,血糖,血壓,什麽亂七八糟的指數的手段,唯一有辦法知曉術後病人身體狀況的手段,隻有號脈。


    李孟羲也不懂號脈能號出來什麽,既然田卜說還好,傷兵的脈相應該還行,也就是身體狀況尚好。


    感覺心力勞累的李孟羲,看著方才通力協作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金創手術的大家,露出了笑,“走,出去歇會兒。”


    說罷,帶頭往外走。


    沒想到,一步走出去,李孟羲不知怎麽了,撲通一聲就向前跪倒。


    離得近的田卜,趕忙把李孟羲扶起來了。


    李孟羲茫然的朝下看了看自己的腿,好一會兒,他明白過來,是傳說中的——腿軟了。


    做手術的時候,李孟羲也是害怕,當時不覺,其實嚇得腿都軟了。


    想到自己是腿嚇軟了,李孟羲無奈的笑了一下,掙紮著起身。


    後邊,劉備叫住李孟羲,“羲兒,這算完了?”


    李孟羲回頭,“啊。完了。”


    劉備走來,眼神帶著責怪,“你不跟交代一下就走?”


    說話間,眼神就微微向門板上躺著的傷兵示意了一下。


    李孟羲察言觀色,再一看躺在門板上可憐無助的傷兵,李孟羲瞬間明白了。


    是得交代一下。


    李孟羲於是走過去,走到傷兵跟前,耐心交代一番。


    “你莫怕,”李孟羲看著臉色蒼白的傷兵寬慰道,“某的醫術可是不凡,你放寬心便是。


    隻是得委屈你一段時間了,得個把倆月不能動,且記,萬不能動,就是翻身起身也不成。


    你腸子剛縫上,動下,腸子就又開了。


    還有,飯也不能吃,喝糖水吧。得喝倆月。


    倆月後要是還沒啥時,你就沒事了。”


    李孟羲交代完,傷兵神情稍安。


    抬頭,朝劉備點了點頭,李孟羲轉身離開了。


    帳中,劉備接著對傷兵好一陣寬慰。


    方才劉備特意把李孟羲叫住,確實是李孟羲做事不周到。


    把人家開膛破肚之後,一句話不說就走,不妥。


    李孟羲領略了劉備的意思,並且也意識到了不足。


    術後,的確是得交代傷兵術後注意事項,如果不交代,傷兵躺著無聊了,一個沒看著,他起來晃蕩了,萬一傷口崩開,人就沒了。


    再萬一,說好不讓吃東西,隻能喝糖水,不交代,傷兵就不放在心上,萬一有人過來看傷兵,給傷兵拿了酒肉來。


    傷兵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然後,腸道還沒愈合,吃了許多肉食,豈能好?


    李孟羲由此又學到了醫學相關的知識,【術後,必須交代傷員術後注意事項,若不交代,軍醫與醫護又不能時時看護,因而必有疏忽之時。人命關天,疏忽則死。】


    於帳外,李孟羲和軍醫田卜,屠匠屠信,繡娘柳氏,坐一根木頭上休息。


    眾人經過一場耗費心力的手術,都很疲憊,坐著看著傷兵營裏往來的人群不說話。


    李孟羲聽到了抽泣的哭聲,轉頭看,竟是柳氏。


    “姨姨,你怎麽了?”李孟羲不解問道。


    柳氏擦了擦眼淚,紅了眼,看著李孟羲說,“軍師,俺能不縫腸子了不?俺都怕裏手都不聽使喚,萬一……”


    李孟羲笑著搖頭,伸手製止柳氏的話,“柳姨,莫要妄自菲薄。腸子又薄又滑,薄的跟紙一樣,咱軍中就你針線用的好,手藝數你高超,你若推辭,我找不到別人了。”


    見柳氏還要開口模樣,李孟羲又鄭重說道,他看著麵前往來人群,“柳姨莫看輕咱們幹的事兒,縫腸子看著事小,實則事重千鈞。


    我不知柳姨給人縫補衣裳,能落多少錢。


    話說明白了吧,要是此次,那個腸子斷了的傷兵,要是能活,柳姨你,屠信老伯,還有軍醫,咱們這一夥兒,我人人給封侯拜將!”


    李孟羲話說的擲地有聲,大氣無比。


    正巧這時,身後腳步聲傳來,李孟羲回頭看到劉備走出來,立刻道,“玄德公,若傷兵月餘後能活,我欲給柳氏屠信還有田卜,個個封將,你看可行?”


    劉備聞言,立刻接住李孟羲的話,哈哈笑了,“此救死扶傷起死回生之功,值封千人將!”


    劉備這算是當眾許諾了。


    柳氏一介女流,此時被說起能封千人將,柳氏很是不好意思。


    至於田卜,麵帶笑意,田卜屬於是見過大世麵的人。


    老屠匠屠信老人,抓了抓頭發,嘿嘿看著劉備笑得合不攏嘴。千人將,於屠信老人來說,是屬於三輩子都觸不可及的高位。


    李孟羲觀察著幾人的反應,很是感慨。


    軍中條件有限,區區一縫合術,愣是找不來人。


    沒辦法,按手術流程所需的各個技術環節,開膛破肚,開刀這一節,找來經年老屠戶屠信老人,縫合這一節,則找來手藝精巧的繡娘柳氏,專來縫合傷口。


    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完全找對人了。


    殺豬宰羊幾十年的屠信老人,用刀割皮剖肉,經驗豐富,力道手法又幹淨利落。


    好家夥,那刀下的是又準又快,說一刀劃多長,就是一刀多長,說一刀多深,就是多深。


    拿手術中的那會兒來說,傷兵平躺在門板上,屠信老人說不好下刀,說翻一下。這不就是積年的經驗發揮了用處?


    說不得,萬一需要招募大量合格的外科操刀人員,去從屠匠裏找,還真是一個方法。


    再說柳氏,柳氏的針線手藝,還真是稱得上高超。


    腸子縫合,李孟羲試過了,又滑又薄,李孟羲縫,一穿倆眼兒,人家柳氏縫的,兩節斷腸縫一起,嚴絲合縫的,灌進去水,水不帶漏的。


    這不就完美的把腸子縫合了嗎。


    木樁另一頭,劉關張三人也坐下休息。


    劉備關羽倒見過幾次李孟羲幾人拿豬開膛破肚的場麵,張飛這是第一次見,第一次見把人給開膛破肚。


    張飛身體前探,伸長脖子,眼睛直勾勾的朝李孟羲盯著打量。


    李孟羲感受到了張飛的目光,轉頭看過去,“三將軍,盯著我看作甚?”


    “我說小孟,你們跟殺豬一樣把人給開膛破肚,這是殺人,還是救人?”張飛瞪大著眼,盯著李孟羲質問。


    李孟羲道,“三將軍說笑了,我等當然是救人。”


    “救人用得著拿刀剖肚子?”張飛窮追不舍的問。


    “嗯。必得拿刀剖肚子。”李孟羲麵色如常的回答。


    “為何?剖肚子也是救人?”張飛麵上,大有疑惑。


    “因,腸子斷了,得把腸子拿出來縫。


    槍紮一個眼兒,腸子不好拿,故而得剖。”


    話說的很明白了,張飛似懂非懂的撓了撓頭。


    皺眉想了一會兒,張飛又問,“端的你們不是拿殺豬刀給人開肚子?就不能拿別的刀?多寒磣。”


    李孟羲則說,“別的刀也不好用啊。殺豬尖刀好使啊。”


    張飛點頭,繼而,認真的看著李孟羲,“要說殺豬刀,俺老張慣好殺豬。俺老張殺得豬,豈不也就救的了人?”


    李孟羲啼笑皆非,“話要這麽說,正是如此,剖人肚子,跟剖豬肚子,並無二般區別,所需,隻手熟力穩而。”


    張飛聽李孟羲這麽一說,立時坐不住了,說,既如此,他老張,也能幹救人的事。


    實在是,那會兒李孟羲幾人手術過程又血腥,又驚人,又令張飛不明覺厲。


    因為不明覺厲,聽李孟羲說,會殺豬就能救人,張飛頓時就想把這手不明覺厲的本事學了。


    張飛吵鬧著要學,劉備關羽一旁笑著起哄。


    李孟羲無奈的看著五大三粗的張飛半天,“若是真個想學,跟軍醫田卜學。要學的東西多著呢,可不止開刀這一點。”


    張飛是個急性子,等不了,直接拉著田卜一邊去商量了。


    田卜隻好把羊腸線,什麽酒精,什麽疫蟲,說了一通。


    突然瞅見張飛臉上未擦淨的血跡,還有張飛胸膛上結痂的幾處小傷口,田卜道,“三將軍,還是把你身上傷先弄好。”


    張飛低頭一看,都忘了這件事了。


    張飛於是跟著田卜走了。


    李孟羲饒有趣味的看著離開的張飛和田卜的背影。


    從屠匠屠信這裏,已經證明,操刀經驗豐富的屠匠,能對外科手術操刀良有補益。


    如果張飛殺豬經驗也足夠豐富的話,軍中將再多一個能參與手術的人。


    此次攻城,傷亡巨大,胸腹中刀槍箭弩的人很多,這是不好的方麵。


    好的方麵則是,大多數胸腹髒器遭受重創的人,要麽直接死在城下,要麽抬回來沒一會兒,就死了。


    胸腹受創的傷員,能治的就剩帳篷裏的那個了。


    從方才施術過程,李孟羲發現了幾處問題。


    整個手術過程,傷員是保持清醒的,全程目睹血淋淋的手術過程。


    這不妥,傷員沒被嚇暈已經算是勇氣十足了。


    按記憶中的正規外科手術,應該是需要用布把傷病人給整個蓋住的。


    至於這麽做的用意,李孟羲猜測,可能是為了降低操刀醫生的心理負擔。


    不用布把人蓋住,那麽操刀醫生就會感覺,是給人開膛破肚,給人縫腸子。


    把人蓋住之後,操刀醫生看不到人的全體,隻能看到傷口那一點,專心致致的投入手術的時候,心裏上就不會再想起是在給人縫腸子,心裏隻有眼前的單獨存在的一塊肉而已。


    這便是,蒙屍見傷不能見全人。


    從傷者和操刀醫生兩方麵來說,傷者眼被蓋上,看不到血淋淋的施術過程,心理壓力小的多。


    從醫生角度來說,蒙上了布,看不見全人,就意識不到是在人身上動刀動針,心理壓力也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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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以外,蒙布或者還有集中幫助注意力的效果。


    簡單來說,花叢裏,花草繁雜,這時,往花叢裏蒙上一塊布,隻留其中一朵紅花不蒙,那麽注意力肯定就全集中到紅花上了,不會亂七八糟的花啊草啊蜂啊蝶啊之類的分擔去注意力。


    於手術過程中,用布把不需要手術的部位全遮住,那麽無關緊要的傷員的手指的抽搐,皮膚的抻緊,身體的發抖,等等,全都不會分走醫生的注意力。


    所以,一塊床單一般大的布而已,其實能有效提高醫生的心理壓力,和提高注意力,從而,也提高了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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