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蕭看著池中的紫袍收骨人,想起了那青蟲湖邊持一根釣竿,喝著酒唱著《青蟲湖邊歎》的糟老頭子。


    武功卓絕卻寂寞淒涼,孤身一人隱於深山老林。


    嶽蕭不懂什麽叫做歸隱於林,更不懂什麽叫做天下第一。


    而他們兩個糟老頭子似乎都懂,似乎就是那樣的人。


    如果他們走出深山老林,世間有幾人能是他們的對手?叫囂天下第一又何妨?


    不過他們卻始終沉寂著,是寂寞?還是另有隱情?


    嶽蕭想知道,可卻無人能告訴他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紫袍收骨人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慢到出掌後都濺不起任何水花。


    紫袍收骨人收掌,然後在那血紅色藥池中一躍而起。


    全身濕透了的紫袍收骨人走到嶽蕭身邊。


    雙眼盯著嶽蕭,似是想要在嶽蕭的眼神中看出什麽東西,嶽蕭不由自主的想要避開紫袍收骨人的眼神,可卻不受控製的自動朝著紫袍人的眼神看去。


    之前還以為這個紫袍黑衣人不是魔教中人,可是就現在來看,這必然是魔教中人了,隻有魔教之人才能使得出這般純正的攝魂大法,用來迷惑他人的心神,由此達到自己的目的。


    要是尋常,嶽蕭可能還不會中這攝魂大法,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自己軟弱無力,之前在受傷的情況下,猝不及防中了他的一記攝魂大法,現在此刻腦袋還有點生疼,在這般情況下,嶽蕭怎麽抵擋的住紫袍收骨人的攝魂大法呢?


    “你叫什麽名字?”嘶啞而滄桑的聲音回響在嶽蕭的腦海。


    “嶽蕭。”嶽蕭竟不受控製的回答。


    “傳授你遊龍步的是誰?”紫袍收骨人隻見過嶽蕭一麵,便知道嶽蕭使的是遊龍步,真可謂是見多識廣。


    “青蟲湖邊糟老頭子。”嶽蕭依舊木訥的回答著。


    紫袍收骨人點了點頭,似是對嶽蕭的回答很滿意。


    “糟老頭子是否叫你要挑戰江湖武林的高手?”


    “是!”嶽蕭絲毫沒有遲疑,簡單有力的回答讓紫袍收骨人更是笑了笑。


    紫袍收骨人收回目光,嶽蕭頓時蘇醒過來,看著紫袍收骨人,怒目相瞪。


    “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麽?”嶽蕭知道自己剛才肯定中了攝魂大法,而軟弱無力的自己卻無法擺脫。


    紫袍收骨人沒有回答嶽蕭,而是一指點在嶽蕭的胸口,而後又迅速的在嶽蕭的頸脖處點了一下。


    “嗯……”嶽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被點了啞穴,嶽蕭此刻真的想要知道紫袍收骨人想幹什麽,可又被點了穴道,全身僵住,動彈不得。


    紫袍收骨人盤腿坐在嶽蕭身後。


    雙掌拍在嶽蕭後背的紫袍收骨人默然不語,麵帶笑容,似是得到了解脫一般。


    嶽蕭不知道為什麽紫袍收骨人要點自己的穴道?


    但是隨後自背後侵襲而來的強勁內力源源不斷的湧入自己的身體,嶽蕭就知道那紫袍收骨人在幹什麽了。


    “前輩,停下啊,快停下!”嶽蕭在心裏不斷的嘶吼道。


    可無論嶽蕭如何嘶吼,身體動彈不得,嘴巴說不出來,哪怕是在心中嘶吼一萬遍,身後的人也不知道啊。


    “為什麽?為什麽前輩要將您千辛萬苦修煉的內力傳給我?”嶽蕭不懂,但是他也不希望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得到他人用生命換來的東西。


    嶽蕭當然知道傳授功力意味著什麽。


    想著那個蓬頭垢麵的紫袍人,一掌便將自己給打敗了,誰不想擁有這般強大的武功?


    可嗟來之食,嶽蕭還是不想吃的,更何況這是別人用生命換取來的,嶽蕭當然不想要了。


    可此刻卻不得不被迫的接受。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紫袍收骨人授功完畢。


    一炷香時間,說長不長,但是對嶽蕭來說卻相當於經曆了一生。


    一生有多長?肯定不是一出生就夭折的,而是至少一甲子。


    痛苦?嶽蕭說不出,但是卻無奈。


    一炷香後,不待紫袍收骨人解開嶽蕭身上的穴道,嶽蕭就不自覺的衝破了那啞穴,而後另外的穴道自然不攻自破。


    掙紮站起身來的嶽蕭,完全顧不上完全酸麻的雙腿,一臉怒氣的看著紫袍收骨人。


    “這是為什麽?”嶽蕭不解為什麽要授功給他,那是你自己一生換來的東西啊,為什麽要給我?


    看著嶽蕭那怒氣,以及那迷茫的眼神,紫袍收骨人微微一笑。


    用他那嘶啞而滄桑的聲音緩緩道來。


    “三十年前,我持劍,殺了幾個人,惹起江湖紛亂,這是錯!”


    嶽蕭不語,心中依舊有著許多的不解。


    “三十年前,我誤中血魔掌,全身功力差點盡喪。”


    嶽蕭依舊無語,隻是在心中確定了眼前紫袍人的身份,隻是他不敢承認。


    “三十年前,我與……我與老友相約,若有朝一日,能見到他們的傳人,我就將畢生功力盡授與他,而他們必須為我保守一個秘密。”


    嶽蕭看著血紅色藥池中的小蟲子,不知從何言起。


    “三十年來,我幾乎不敢邁出這伏魔穀一步,隻能做著一些瑣碎的小事,例如挖山,翻遍了整個伏魔穀,找到了頭骨一千三百七十二個,那是我的罪孽,我將他們鋪成道路,希望他們一路走好,更希望他們能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嶽蕭終於明白了收骨人心中的後悔,那是真悔。


    可世間最缺少的就是後悔藥了。


    “三十年了,我終於等到了你們兩,可這小家夥,腦子不好,至於你,資質尚可,可卻也不算天縱奇才。”


    嶽蕭聞言,這點嶽蕭倒是明白,自己的資質在青蟲湖邊的糟老頭那可是被貶的一文不值,就像是路邊攤上隨處可見的大路貨色。


    可是在經曆了江湖的洗禮之後,嶽蕭知道自己的資質還算可以,但與一些天縱奇才比較起來,那還是差的有點遠。


    盡管如此,嶽蕭依舊在糟老頭子的棍棒之下成長起來,連敗江湖數百高手。


    “好了,現在的我也解脫了,完成了三十年前的約定,苟活了三十年,愧對劍神之名啊。”


    “前輩,容晚輩問一句,您與當年的兩位前輩約定的是什麽?”嶽蕭看著那滿布皺紋的臉上終於舒展開來。


    “我這般樣子,你難道看不出來?”劍神笑道。


    “難道是那魔教的……”嶽蕭不敢發問,似是不想劍神回想起往事。


    “三十年前,我中了魔教教主的血魔掌,功力十不存一,生命危在旦夕,最後我的那位見識通天的好友告訴我,除了血魔大法,無法化解我身上的血魔掌勁。”


    “那前輩就修煉了血魔大法?”嶽蕭不敢置信的看著劍神。


    “那倒不是,我也是猶豫了好久,不過在心中一直有著一件事尚未完成,所以就下定決心修煉了血魔大法。”劍神說起這段往事,似乎是有點傷感,不過還是依舊說了出來。


    “我與兩位好友約定,我修煉血魔大法,而他們必須為我保守秘密,作為代價,如若我完成了自身心願後,遇見了他們的弟子,須將自身的內力盡數傳授於他們的傳人,也就是你們倆。”劍神的眼神不經意的掃過小蟲子,看著那臉色逐漸紅潤的小蟲子,心中的擔憂逐漸放了下來。


    “我也已經八十歲了,年歲高了,這身體就不行了。”劍神抬起手,看著那逐漸皺起的皮膚。


    嶽蕭可是看著他身子骨正在皺縮,本來還算壯碩的劍神,隻一番談話間便消瘦如柴。


    這是時光的流逝,沒有了功力的劍神,卻不及一個農家老漢。


    嶽蕭隻能眼看著劍神跨過歲月的流逝,來到人生的最後光景中。


    “前輩,如果您還有什麽尚未完成的心願,不妨告訴晚輩,晚輩定當赴湯蹈火,義不容辭。”嶽蕭看著那隻剩皮包骨的劍神說道。


    “心願啊,有倒是有,不過你可能做不到。”劍神希冀的看著嶽蕭,不過一想,還是算了吧。


    “前輩,您不說,怎麽知道我做不到呢?”嶽蕭反駁道。


    “如果我叫你去殺崇三,你會去嗎?”劍神朗聲問道。


    “不會!”嶽蕭壓根沒經過大腦的思考,直接脫口而出。


    “難道……真的是要我去殺了我大哥?”嶽蕭遲疑了下,看著劍神,問道。


    “我知道你做不到的,算了吧。”劍神說完,便連續咳嗽起來。


    嶽蕭本還想問為什麽的,可一看劍神在那咳嗽不停。


    “前輩,我答應你,如果大哥真是妖魔,我定當親手替天行道。”嶽蕭低聲道。


    隻是那咳嗽聲太激烈,劍神沒聽見嶽蕭所說。


    “前輩,休息下吧,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嶽蕭看著劍神在那都咳出血了,於心不忍,出手扶住劍神。


    “算了,嶽蕭啊,記住我的一句話,江湖者,切不可亂造殺孽,哪怕是魔教中人。”劍神擺開嶽蕭攙扶的手,一步一瘸的朝著樹林後走去。


    嶽蕭看了眼血紅色藥池中的小蟲子,他不知道小蟲子到底在劍神前輩的指導下獲得了什麽,可自己卻是繼承了劍神前輩一甲子的功力,這是恩,大恩!


    可現在的嶽蕭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劍神前輩緩慢前行。


    嶽蕭越過藥池,跟在劍神身後慢慢的走著。


    哪怕是最後一段時光,嶽蕭希望能陪著劍神前輩走下去。


    ……


    銀白色的月光下,一條白骨撲就的小道上,一風燭殘年的老者在微風中緩慢的朝著山頂而去。


    嶽蕭站在那白骨的小道盡頭,看著那被心魔折騰了三十年的劍神,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緩慢行進的老者,栽倒,爬起來……


    繼續栽倒,繼續爬起來……


    嶽蕭看著那道身影,倒下,再勉強的爬起來,行走幾步,然後繼續倒下。


    如此反複的老者,終於登上了山頂,登上了山頂的老者再次倒下,隻是這次,卻再也沒有站起身來。


    嶽蕭知道這是劍神的選擇,他在這因他而亡的一千三百七十二個武林人麵前贖罪。


    而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山頂,隻因那是作為江湖武林第一人劍神的最後一絲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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