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塵端起桌上的茶碗,輕輕的晃動了一下,等著上麵漂浮的茶葉都沉了下去,方又抿了一口。


    就說,這個徐掌櫃,經營著這麽大的一家客棧,小二就雇了七八個,卻還要事事親為。原來也是一個從小就扛起家庭重擔的男人。


    起初,點菜的時候,還感覺這個掌櫃很是囉嗦,現在倒是對他有著幾分同情了。


    “這是歐陽家族的人,來找事了?”一旁的段天明可沒有肖塵的這麽冷靜,憤憤不平的說道。


    徐掌櫃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那顫抖的右手漸漸平息,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沉默了一下方又接著說道。


    “不是來找事,而是來威脅。”徐掌櫃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看見我出去,得知我就是天一客棧的掌櫃,那歐陽族長倒是沒有說話,而是隨同的一名管家便開始破口大罵。罵我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想高攀歐陽家。”


    “說歐陽公子乃是名門之後,怎麽也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才行。聽見叫罵聲,街上的鄰居街坊全都出來觀看。見有了觀眾,那管家罵的更為起勁了,什麽話難聽,就撿什麽話罵出來。”


    “為了息事寧人,我一句話也不敢說。等他們罵夠離開了,我才敢返回客棧。”


    “原本,我想著將這件事瞞著妹妹,可是,當我返回客棧準備關上大門,暫停營業的時候,我才發現,妹妹早已經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躲在了門後,淚水已經順著臉頰流下,打濕了衣服。”


    “我知道,我所有的安慰,對於妹妹來說都沒有用。隻能將妹妹勸說進了裏屋,然後安排人,將所有準備好的嫁妝搬進庫房,存放了起來。”


    “看著小二搬放嫁妝,妹妹當時已經止住了哭泣,反而安慰我不要悲傷。還勸說我將客棧們打開,正常營業。”


    “妹妹越是這樣,我的心裏越是難受。我知道,妹妹長大了,她這樣故作堅強,隻是不想讓我難過。但真正最痛苦的,還是她自己。”


    段天明提起水壺,拿起徐掌櫃麵前的茶碗,加滿了熱水,又放回了他的麵前。


    對於徐掌櫃的這種遭遇,肖塵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隻得站起來,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就不要過於的糾結。這種事情,勉強不來。你過好當下就行了。”


    雖然在肖塵的眼裏,沒有門當戶對這麽一說,但是在大明大部分有錢有勢的家族裏麵,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一個權宦人家,絕對不會同意,和一個平**姻。


    在他們的眼裏,聯姻就是一種橋梁,一種達到某種目的手段。


    “那你的小妹呢?後來嫁到哪裏去了?其實不用這麽的悲傷,自己的親人,可以時常走動就好。”段天明道。


    徐掌櫃搖了搖頭,臉上擠出一抹苦笑。


    “若是能嫁人,也就沒有今天的這一切了。”


    “沒有嫁人?你妹妹還在客棧?”段天明問道。


    “當時,歐陽家的人上門鬧騰以後,我們就相互再不提起這件事。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漸漸的從這件事情中走了出來。我以為妹妹也和我一樣,會被時間衝淡一切。”


    “有一天,妹妹和我說,能不能在客棧大廳裏給她開辟出來一塊地方,她想在上麵彈琴。父母已經不在,我唯一的親人就是妹妹,這個要求我自然答應。”


    “於是,就將這把古琴,安放在了大廳裏。從那天起,妹妹每天都會在大廳裏彈奏一首曲子。往後的日子,妹妹的曲子越來越悲傷,似乎又回到了父母去世的那段日子。”


    “不同的是,妹妹的飯量越來越小,身體也越來越虛弱,最後,虛弱的連堅持彈完一首曲子都費勁。”


    “看著妹妹這個樣子,我焦慮萬分。請了易州城好幾個郎中來給妹妹治病。把脈之後,沒有一個人開藥方,都搖搖頭走了。我不甘心,追到門外拉住了最後一名郎中,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郎中告訴我,這是心病,誰也沒辦法。並且告訴我,準備後事,妹妹的大限已經不遠了。”


    “聽了郎中的話,我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還是無法接受,跪在地上求郎中開個藥方。郎中以為我胡攪蠻纏,甩開衣袖憤憤而去。”


    “三天後,妹妹走了。很安詳,很清靜的走了。”


    說到這裏,徐掌櫃已經泣不成聲。


    肖塵掏出身上的巾帕遞了過去,卻不知道如何安慰。


    抽泣了一會,徐掌櫃止住了聲音,又接著說道:“妹妹出殯的那天,歐陽公子突然出現在了墳頭。之前那個英俊瀟灑溫文爾雅的青年已經不在,雙眼深陷,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瘦的皮包骨頭,幽靈一般的撲在了妹妹的靈柩上,嚎啕大哭。”


    “後來我才知道,妹妹開始在大廳彈琴的時候,歐陽公子每天都躲在客棧的門外,偷偷的聽著。他不敢進來,因為歐陽族長給他的話語就是,若敢再和妹妹相見一次,就將天一客棧夷為平地。”


    “妹妹死後,歐陽公子無論冬夏,在墳頭整整守了三年。衣衫簍縷,頭發淩亂,跟個瘋子沒有什麽區別。”


    “歐陽家有兩名公子,大公子在外地做官,指望著二公子繼承產業,卻沒想到將他逼到了這步田地。便隻能每天派人往墳頭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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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也看不忍心看著他就這樣淪落下去,便到墳頭找到了他。告訴他,妹妹的琴還在,若他願意,可以來客棧,在妹妹彈琴的地方,撫琴思人。”


    “從那以後,歐陽公子便成了天一客棧的撫琴人。”


    “那這歐陽公子多久來彈一次琴?”肖塵不禁問道。


    今天自己在這裏也坐了許久了,也未曾看見這歐陽公子的廬山真麵目。


    “以前,每三天就來一次。隻是最近好幾天,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事情,一直沒有來。”徐掌櫃道。


    “他最後一次彈琴是什麽時候?有這麽一位奇人,不能見識,多少讓人有點遺憾。”肖塵淡淡一笑,說道。


    徐掌櫃沉默了一下,抬頭道:“正月初四,對,就是正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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