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開飯,五點半,大巴車拉著睡眼朦朧的眾人上了張家界森林公園,到達景區門口時已經黑壓壓排了好多人,舉著各色小旗子的導遊,向放牧的羊倌一樣,嘶聲力竭的吆喝著,不時有離群的小羊被驅趕回隊伍。


    我和呂薇各自背著半人高的登山包,排了一小時隊才進去,收攏好人群,卡普普清點人數時,呂薇湊上去。


    “卡普普姐姐,姐夫帶我到山裏露營,就不和你們一起了,明天我們自己下去和你們匯合。”


    人群愕然的望著我們倆,有幾個大媽向地上呸著口水,還不時對我指指點點。


    男人們大多都羨慕的望著我,有個七八十歲的日本老頭衝我豎起大拇指,撅著嘴“要西,要西”。


    要西你大爺,這個老色棍!


    卡普普讓我們簽了責任自負的保證,才準許離開,臨走還說,“山區夜裏涼,別凍著了……”


    我拉著呂薇狼狽的擠上通往天子山的景區巴士,巴士上已經有不少人,我們隻能找個空地站著。


    放下包後我小聲而鄭重的警告呂薇“不許再叫我姐夫”。


    碩大的登山包把她胸前勒的鼓鼓囔囔,她理了理包帶,疑惑的問“不叫姐夫,叫什麽啊?”


    好多目光又聚了過來。


    我無語了,這姑娘就不能長點腦子啊!


    不一會,時間到了,巴士啟動,緩緩駛出站台。


    嘎吱――,車子剛駛出站台就忽然一個急刹車。


    站立的乘客波浪一樣湧向前麵,我靠在後門的欄杆上,呂薇背著包站立不穩一下撲進我懷裏。


    “作死啊!”司機師傅顯然被嚇得不輕,帶著顫音吼著。


    一個板寸頭拍開車門上來,司機師傅還在罵罵咧咧,幾個險些摔倒的遊客也不依不饒。板寸頭卻根本不理會,他個子不高,緊身綠t恤,黑色大短褲,紅色旅遊鞋,左手拎著一個帆布手提包,整個人黝黑精瘦。


    他上車後也不言語,微一掃視,單臂分開人群,徑直向我走來。


    走到我身邊停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我,看得我有點發虛,我哪裏不對勁嗎?


    胸前一對小手推了推我,呂薇滿臉通紅的趴在我懷裏,想要掙紮出去。


    我連忙鬆開手,跟板寸頭解釋,“你,你別誤會,我是她姐夫。”


    板寸頭沒言語,還是望著我。


    我有些緊張,連連給呂薇打眼色,心想你倒是解釋解釋啊。


    呂薇尷尬的說“我不認識他”。


    我還以為這人是呂薇的朋友或親戚,剛才我和呂薇的樣子實在招人懷疑,心裏不由得有些虛。


    可呂薇說不認識他,我氣就上來了,心道這人真橫啊,這麽直勾勾的看著我,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啊。


    我一扭頭就反瞪了回去。


    板寸頭這時卻說話了,“你不用理我,當我不存在,該幹什麽幹什麽,東叔讓我跟著你的,你到哪我就到哪”。


    原來他是義父的人。


    就這樣我們的隊伍擴充成三人小組。


    司機師傅開車很猛,巴士沿著蜿蜒詭異的山路蛇行進入山裏,不時來個漂移過彎,帶起車內人浪湧動,引得乘客們陣陣驚呼。


    呂薇玩上癮了,每次彎道都會尖叫著撲過來,我有了前車之鑒,每當她撲過來都會用手掌撐住她的肩膀,隻是有一兩次突不及防,撐的稍微靠下了點……


    張家界的山,長得幾乎一樣,都根筷子似的,一根根直插大地,頭頂藍天。


    景區就像個筷子簍,裏麵插滿了筷子狀的石柱山,溪流、小道順著地勢在石柱山縫隙中曲行,古樹、奇花、異草遍布其間。


    通往天子山的路有兩條,一條是坐巴士直達天子山索道,乘索道上到山脊,然後沿一條人工開鑿的小路行至天子峰頂。


    另一條是坐巴士到達十裏畫廊,沿溪水而上,行至天子峰下。


    我們走的是第二條,在十裏畫廊下了車,我和呂薇背著大包走在前麵,板寸頭緩緩跟在後麵。


    十裏畫廊其實就是一條五公裏長的峽穀走廊,兩邊青山蔽日,山下溪水叮咚,涼風順著山脊徐徐吹來,空氣極為清新,十分適合徒步行走,到張家界旅遊的遊客大多會沿著這條走廊走一走,近距離感受一下奇花異草,山泉小溪,仰望兩邊奇峰怪石,聽導遊講講故事。


    現在是清晨,幾乎都是進山的遊客,偶有昨夜住在山裏的遊客迎麵下來,在狹窄的地段還需側身讓行。


    呂薇看起來細胳膊細腿,可身體素質很好,背著半人高的登山包,一路上蹦蹦跳跳,不時的拿出手機拍一下。


    在一個拐彎處,小姑娘悄悄把小黑放了出去,小黑迅速的消失在路邊的草叢中。


    這一幕被板寸頭看到,也沒見他吃驚,隻是對呂薇多看了兩眼,就繼續神遊天外,仿佛天生就是塊木頭。


    十裏畫廊的蝴蝶很多,色彩繽紛,有好多種類在別的地方沒見過,不少遊客看著喜歡便在路邊抓起蝴蝶來。


    我也很好奇,試著去抓一隻,手腕卻忽然被板寸頭抓住,他的手很有勁,可手心陰冷滑膩被他抓著感覺像是被毒蛇纏住一樣,讓人很不舒服。


    “別人養的,最好別動。”板寸頭輕輕的說了一句,就放開手。


    有人養蝴蝶嗎,我很好奇,但板寸頭顯然不是一個適合聊天的夥伴,我把好奇心憋回了肚皮。


    呂薇說我們隻要在天黑前到達就好,有一白天的時間可以浪費,所以我們走的並不快。


    走走停停,像普通遊客一樣,不時的拍拍照,板寸頭雖不參與,可也不反對,始終安靜的跟著。


    有時候小姑娘把手機交給他,讓他給我們倆合影,他也不會拒絕,看他拍攝找的角度還很專業,拍出來的照片竟然有點奇幻的味道,想來沒少幹給人拍照的事。


    靠在路邊休息的時候,我問板寸頭,“你以前幹過攝影啊,照片拍的真棒,跟電影鏡頭似的”。


    他說“活人基本沒拍過”。


    我一身汗毛立馬豎立起來,背心裏涼涼的。


    呂薇也好不了多少,一口水喝了一半,全嗆在喉嚨裏,吭哧吭哧不停地咳。


    板寸頭又說“這是個冷笑話。”


    我去,這很好笑嗎?


    我和呂薇心裏膈應再也沒讓他拍。


    下午兩點多,呂薇帶著我們避開人群到達仙人橋下,在石柱山根部找到一個隱蔽的石穴,探出頭就能看見排成長龍的遊客在山頂與仙人橋合影。


    過去不遠就是天子山了,呂薇說要在這裏休整,補充食物,直到夜幕降臨。


    她是個閑不住的小姑娘,一邊吃著速食食品一邊講起了故事:


    明朝土家族大巫向大坤在百仗峽戰敗後,一路敗軍由巫女金花率領,朝天子峰下的猴子坡撤退。


    行至此地,峽穀阻斷了前進的道路,眼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金花心急之下竟然昏睡過去。


    她夢見一條幾十丈長的白蟒由峽穀中衝天而起,撞斷一座山峰,山峰蹦倒砸向金花,金花嚇得驚醒過來,隻見一塊巨石穩穩當當地搭在麵前的兩座石峰之間,萬丈深淵變成了通途。


    金花好不驚奇,急忙率領部下通過石橋,行至橋中,敵軍追至,橋身上忽然出現無數白色小蛇,湧向敵軍,嚇得官兵丟盔棄甲,抱頭鼠竄。


    傳說山下這條泛著鱗光的天子溪水,便是白蟒變成的。天子山上的白蛇,都是白蟒的後代。橫臥兩峰之間的巨石,就是現在的“仙人橋”。


    呂薇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講,開始還是些神話故事,後來慢慢變成鬼怪故事,再後來直接成了恐怖故事。什麽一百個骷髏的故事,人皮畫卷的故事……


    呂薇自己一邊講一邊害怕,不自覺的離我越來越近,最後靠在一起,我清楚的感覺到她在發抖,可小姑娘就是停不下來,我也害怕,可又不好意思說,隻能任她講。


    不知不覺天黑了下來,白天人聲鼎沸的景區變得空曠起來,耳邊隻有輕微的溪水聲和偶爾傳來的老鴰叫。


    板寸頭靠在石壁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我輕輕攬了一下呂薇的肩膀“好了,不要講了,天黑了幹活吧”。


    可呂薇仿佛沒有聽見,她垂著頭,渾身顫栗著,白生生的十指滋啦滋啦的摳著地麵,指甲翻卷,流出的血水將地麵塗染成紅色,她聲嘶力竭的繼續講著一個無頭女屍的故事,聲音時而低沉,時而尖厲,喉嚨裏還不時發出怪異的嗬嗬聲。


    我感覺不對,探出手輕輕拍打靠在一邊的板寸頭,可他一動不動,肌肉像石頭一樣冰冷堅硬一點不像個活人。


    板寸頭緩緩睜開眼睛,我看見他的眼珠發著綠光,像貓一樣冷酷無情的盯著我。


    我怕極了,啊的尖叫一聲就要逃出石穴,可板寸頭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怎麽也掙不脫,他的手掌陰冷濕滑讓人很不舒服。


    一直垂著頭的呂薇忽然陰森的咯咯咯咯笑起來,她慢慢抬起頭,我看見一張扭曲的肉團,她沒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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