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處。</p>


    皇帝朱以海一邊喝著薑桂茶,一邊翻看著一份報告。</p>


    突染風寒,皇帝腦袋昏沉,還總是流清涕,怕冷。禦醫勸皇帝多休息,可二月倒春寒裏,各項事務依然繁重。</p>


    薑桂茶裏的錫蘭肉桂加上廣西老薑,配上祁門紅茶,倒是讓他稍舒服了些,連鼻子似乎都通暢了不少。</p>


    “去年的冬估預算,做的還是不夠嚴謹,太過於保守了。”</p>


    朱以海手捂著暖暖的茶杯,一邊抬頭對阮大铖說道,阮大铖是內閣排名最後東閣大學士,不過他之前是戶部尚書,所以現在內閣裏,也是分票戶部事務。</p>


    這屆內閣暫且隻有兩位殿閣大學士授予了總理大臣的頭銜,就是首輔文安之和次輔王之仁。</p>


    今天阮大铖來總理處,其實是奉召而來,並不是在此當值,新任的戶部尚書馬士英也被召來。</p>


    總理處,新一屆的總理大臣、協理大臣也都到齊了。</p>


    除內閣兩位總理大臣外,還有新任左都禦史徐石麒,吏部尚書萬元吉,左諫議大夫王永祚也加總理大臣。</p>


    新任京營總督王相、內閣協辦大學士張名振、堵胤錫,通政使沉文忠、兵部尚書沉猶龍為協理大臣。</p>


    總共十人。</p>


    其餘的總理處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則是從中書科中書舍人、內閣中書舍人、翰林院、詹事府、六部主事、員外郎等抽調兼職,奉旨承直。</p>


    分成四班,每班八人,日夜輪流當值,兩天一輪。</p>


    總理處這十位大臣也都是兼職,每天早朝後,先要來總理處麵聖,當麵稟奏幾件要事,而皇帝也會將前一日處置的一些軍機大事,交由總理大臣閣看似旨。</p>


    若有需要大臣參謀商議之事,也會召集總理大臣會議,或針對事情隻召見一二位。</p>


    如無特別事情,則總理處隻留兩位大理輪班當值,一位總理大臣一位協理大臣,晚上則不當值,由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當值。</p>


    總理處畢竟不能提前拆閱重要軍機奏報,也不須要他們商議票擬建議,隻是在總理處承旨辦事而已,有時備皇帝顧問。</p>


    今天皇帝把十位總理處的大臣都叫來了,召開總理處會議,也還是針對預算問題。</p>


    去年皇帝搞分稅。</p>


    把地丁的六成留給地方,其它好幾樣稅收也都六成給地方,僅四成上繳中央。</p>


    給地方增加了留存後,地方上財政充裕不少,辦起事來當然也會更便利,不過如何用好這錢也不簡單。</p>


    除了地方官員俸祿、辦公開支等這些固定開支預算外,還有太多不是固定的開支,諸如興修道路、城牆、水利、救災等等,既不能不給半點預留,也不能提前預留太多,如何把握這個度比較難。</p>


    地方上的冬估預算也需要中央戶部審批,還得通過內閣和皇帝。</p>


    而中央也還得有自己的預算,除了常規的百官俸祿、養兵、驛站、辦學等開支外,還有河道、水利、城防、邊鎮、團練等,又有戰爭開支,甚至還有宮廷開支。</p>


    今年要打大仗,還要修黃河,所以開支很大,預算做的多,可還是不能讓朱以海滿意,太過於扣扣索索,預算做的死,那麽實行起來就會限製很多。</p>


    “錢不夠,朕可以從內帑中拔一些,也可以從內帑中借一些給戶部,甚至還可以發行債券,而不是做預算打折扣。”</p>


    “黃河今年得修,新河道現在一遇雨季,就又成三股,到處泛濫,危害幾十府縣,中原膏腴之地,不能放任不管。”</p>


    “還有就是賑災救濟的款項,預留太少了,得增加,無錢無糧,如何救濟災民,如何讓百姓重返家鄉,甚至是就地安家?”</p>


    “不把災民安置好,隻會損害更多。”</p>


    “軍費開支預算也低了。”</p>


    朱以海很不滿意,覺得馬士英膽子太小,當然這預算主要還是阮大铖任戶部尚書時主導做的,也有前屆內閣的意思。</p>


    現在新內閣,新總理處,新戶部尚書,朱以海希望能夠重新調整預算。</p>


    “禦營才完成了六鎮的整編,太慢了,朕希望今年底,能夠完成十八鎮的整編,尤其是這披甲率至少得達到六成。”</p>


    “還有各鎮炮標、騎標都要能夠配置到位,十二磅野戰炮、三磅營屬炮,還有騎兵的戰馬,這些都是比較費錢的,不把預算做到位,禦營如何完成整編?”</p>


    經過先前的一通大調整,皇帝以雷霆手段,把朝中那股收禦營兵權的小苗頭給直接掐斷了。</p>


    誰也別想奪走禦營指揮權,禦營隻能直屬皇帝。</p>


    起碼現在是這樣。</p>


    為了握住禦營的直接指揮權,皇帝甚至隻讓戶部供應部份軍費,他用內帑再解決部份,又仍堅持厘金收入專用於禦營。</p>


    戶部隻出禦營三分之一的軍費。</p>


    可他們預算的還是太少了。</p>


    馬士英再次回到中樞,雖然沒能如阮大铖一樣入閣,但能重返中樞,並擔任戶部尚書,他其實非常滿意了。</p>


    他也知道很多人一直緊盯著他們,罵他們奸臣,可這兩年在江南賣命做事,也是做出不少實績的,當然,也確實又得罪了許多人。</p>


    江南本就是東林黨大本營,這裏還是皇帝起兵之初的基本盤,大量勳臣元老大臣都出自江南,可馬士英還是頂著壓力,在江南全麵推行新政。</p>


    一項項,全都是他親自帶頭去督促推行,他也是徹底豁出去了,不怕得罪人,誰的麵子也不給。</p>


    清理官田,整頓軍屯,開征工商稅,征收厘金,每一項都要得罪無數人。</p>


    好在有天子支持,也有北伐的節節勝利,讓他在後方也算是能夠勢不少。</p>


    現在剛入朝,就麵臨皇帝的不滿。</p>


    馬士英也覺得有幾分委屈,還是力諫皇帝。</p>


    “陛下,臣以為如今雖然北伐形勢大好,接連收複山東河南漢中甘肅等許多地方,但臣以為山東河南等地,如今情況並不好,連淮南都還沒恢複過來,朝廷收複這些地方,其實是背上了很大的財政負擔。</p>


    短時間內很難獲得什麽稅賦,陛下又仁愛子民,免這些地方百姓的地丁銀,甚至賑濟救災的力度很大,這就是個大窟窿,朝廷往裏麵填很多錢糧進去,新收複的這些地方要派兵要派官,治理成本也很大。</p>


    臣不反對陛下的這些仁政,隻是這確實是很大負擔。</p>


    如今既要修黃河,又要賑災民,還要整編禦營、京營、屯營、外營,甚至要訓練團練,要剿匪,哪一項都是很大的開支。</p>


    軍餉、裝備、打仗的開支。</p>


    北伐之初,我們雖隻據有浙東一隅,但當時浙東基本完整,較為富裕,我們包袱不大,兵馬也不多,北伐連捷,還能以戰養戰,甚至通過戰爭獲得許多錢糧等。但現在我們不一樣了,臣以為飯還是得一口口吃。</p>


    臣也希望能夠馬上就攻入北京,收複兩京十三省,可欲速則不達。</p>


    如果陛下能夠再多些耐心,多給些時間,那麽不論是朝廷,還是將士們,還是百姓們,都會輕鬆不少。”</p>


    “今年如果少整編幾鎮禦營,財政上都能寬裕的多。”</p>


    “少打一仗,就能減輕上百萬甚至幾百萬的軍費。”</p>


    馬士英覺得如果計劃訂的太滿,又要整編十八鎮禦營出來,又要進攻北京,還要攻下潁州南陽,甚至荊襄湖北,還要奪取褒城,進攻關中,實在是任務太重。</p>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p>


    他鬥膽提出,不妨改進攻北京為羊攻,假裝做勢要攻北京,但虛張聲勢而已。</p>


    專心先收複河南,湖北荊襄都可以先放一放,一步步來,一仗仗打,不要同時幾線做戰,哪怕是調外鎮、屯鎮兵打仗,軍費開銷也很大的。</p>


    </p>


    行糧得發,糧草器械得消耗,更別說打仗還得有撫恤獎賞這些都是天文數字。</p>


    不如讓外鎮、屯鎮、團練們一邊加緊屯田,一邊加緊訓練,朝廷也可以陸續給他們充實鎧甲武器裝備。</p>


    打仗還是得靠裝備更好,訓練更足,實戰經驗更豐富,鬥誌更昂揚的禦營來打。</p>


    禦營打主力,外鎮屯鎮團練打輔助。</p>


    若是羊攻北京效果好,還可以迫的韃子撤兵、歲幣。</p>


    “陛下,須得張馳有度,否則弦如果一直緊繃著,很容易崩斷。”</p>


    “陛下年富力強,何不再多些耐心,不說十年生聚,隻需要三五年,到時我大明便能徹底碾壓韃虜,收入中原,重回舊都,也不過是瓜熟蒂落的事情。”</p>


    朱以海很認真聽著馬士英的話,覺得他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p>


    自己確實有些著急了,本想著是拚一把,現在看來,有些欠妥。</p>


    幾年時間,有如今形勢,確實很難得,但也有些到極限了。</p>


    朱以海想直接打到北京城下去,倒沒想過跟韃子打一場北京大戰,他原先認定,如果他真能一路北進,那麽跟韃子在河間一帶,可能會有一場會戰。</p>


    此戰能勝,則可直抵北京城下,到時韃子極可能會退走關外,北京便可一舉收複。</p>


    所以關鍵的還是在河北的這一戰,這可能會是韃子最後主力的全力一戰,風險還是挺大的。</p>


    “諸位愛卿以為馬卿所言如何?”</p>


    首輔文安之直言,“臣以為馬公所言很有道理,先把整編好的禦營六鎮調到河南,先攻取穎州,然後再取南陽,再攻襄陽,穩打穩紮。</p>


    關外遼東也好,陝甘漢中也好,或是湖南江西,太行直隸都隻騷擾牽製。”</p>


    一次一個目標,一步一個腳印,先攻潁州,再破南陽,然後取襄陽、鄖陽,盡量避免兩線甚至多線作戰。</p>


    不急著去攻北京,而是先零削碎切韃子在外的兵馬,若是韃子來救,那就圍城打援,在自己熟悉的戰場上迎戰韃子。</p>


    “打仗,尤其打大仗,還得是用禦營,外鎮、屯鎮、團練等兵馬,打大仗風險太大。”</p>


    文安之甚至直言不諱的當眾對皇帝道,六鎮禦營入河南打潁州,也是從河南地方軍頭手裏拿回河南掌控權的大好機會,六鎮進入,猶如泰山壓頂,到時調河南山東諸軍鎮到潁州聽令,到時便可解決這些軍鎮。</p>


    河南要想治理安定,必須先解決這些軍閥,否則僅僅是派副職,或對調些軍官,是不夠的,不真正解決這些軍閥,那麽一切的一切都無從談起。</p>


    不管是整編還是遣散還是調離,都得處理。</p>


    現在冒大風險北伐舊都,不如先清理掉眼皮底下的隱患。</p>


    武英殿大學士朱大典也直言,“山東河南的那些外鎮、團練,雖說不少自稱義軍,但他們有些是土寨,有些是賊匪出身,大家確實都打韃子,可他們控製州縣,猶如私人地盤,不管是征兵還是征稅,都是自行其是,朝廷的法令製度,在他們控製地是不太好用的,朝廷派去的管,這些兵將也是不太理會的。”</p>


    這種情況不是現在才有,也不僅山東河南才有,而是自崇禎末就已經出現了,也就是禦營的軍紀好,其它軍隊自成體係,本就魚龍混雜。</p>


    甚至兵匪難分的。</p>


    “那個河南總兵李際遇,崇禎朝時就是河南三大土寨勢力之一,早前也投過順降過虜,如今雖歸附朝廷,但行事還是以前一般。他們攻下洛陽時,也是把城裏的錢糧都搶光,甚至還勒索敲詐城中大戶士紳,他們在控製的地方,私自勸捐攤派更不用說,甚至縱兵搶掠也是常有的事情。</p>


    李際遇完全把手裏的兵當成私軍,朝廷派去的官員,遲遲在地方打不開局麵,就是他們故意不配合。</p>


    如今就當如元輔所說,禦營西進河南,順勢把魯西南、河南諸地的這些所謂團練的軍閥,徹底整頓一番,否則遲早是禍患。”</p>


    “是啊,之前的形勢下,他們能夠起來抗虜,朝廷給他們授官封爵,給賞銀給編製,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p>


    如今必須得整頓了,李際遇等若是能夠識時務,朝廷可以保留他們的官階爵位,另給安排官職,甚至多給賞銀,他的兵該整編的整編,該遣散的遣散,給些賞銀、遣散費。”</p>


    兵部尚書、協理大臣沉猶龍也是這態度。</p>


    朱以海覺得這聽起來有幾分卸磨殺驢的意思,可站在朝廷角度,不可能會縱容出軍閥藩鎮來的,除非是沒能力約束。</p>


    現在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空當,自然得處置。</p>


    解決的方法,就是禦營整編好的六鎮開過去,直接給他們整編、遣散,以強大的朝廷禦營武力做保證,若是抗旨不從,該剿就剿。</p>


    當然,文安之他們了認為,隻要朝廷這六鎮大軍開過去,不需要直接開進到他們的地盤上,估計李際遇、許定國、李化鯨、丁啟光這些山東河南團練各鎮,就會識時務的聽從朝廷旨意,該整編整編該遣散遣散了。</p>


    朱以海點頭。</p>


    “那就幹脆議一下,該如何安置中原諸鎮的將領士兵們,必須得妥善處置,盡量避免不該有的局麵出現。</p>


    不管怎麽說,他們也還是抗虜有功的義軍,是朝廷正式編設的團練,就算現在形勢所需要要裁撤,也得妥善處置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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