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離開藍色港灣後,林年沒有隨後也動身回那座本該是為他休息準備的四合院,而是一個獨自坐在湖畔邊的遮陽傘下,倚靠著椅背右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桌麵,餘光看著對麵空蕩蕩的椅子一直沉思著,一動也不動。


    巡邏的保安偶爾路過也會過來詢問,但都被林年以作家外出尋找靈感這個難以找到漏洞的借口敷衍過去了,隻能由得他一個人坐在這裏吹著微冷的湖風,出於盡職盡責的心理之後還時不時過來看一趟,見著這奇怪的少年人沒想不開往湖裏跳才放心作罷。


    這年頭奇人怪事多了去了,更別提這裏還是北京,五湖四海的人都在這裏匯聚,少見多怪才是正常的。


    林年在這裏一坐就是一晚上,偶爾抬頭看看燈火珊的湖景,眺望著遠處綠化園後的城市薄芒,直到東方既白,藍色港灣內的燈光在那麽一瞬間集體熄滅將整個世界沉入黎明那獨有的湖一般的幽藍時,昏暗中的他敲擊桌麵的手指才停了下來。


    “你確定沒有什麽事情想提前告訴我嗎?”林年看向一旁椅子上雙腿翹在桌麵,雙手環抱著打盹的金發女孩問。


    他在這裏坐了一晚上,金發女孩也陪了他一晚上,兩人沒有任何交流,也不需要交流,直到有人開了口。


    金發女孩結結實實打了個哈欠,湖風吹著她三兩根金色的發絲黏在了濕潤的口角,沒旁人的情況下她連遮掩一下微張的小口的動作都沒有,在林年身邊她總是那麽隨性和肆意妄為,畢竟就算哪天林年真的厭煩她了,也找不到分手的選項,有種丈夫被孩子套牢後暴露本性的壞妻子的感覺。


    “唔...嗯...你這個問題很奇怪,我們不是從來都是知無不言的好搭檔嗎?”金發女孩在椅子上側了一下身子,收起翹著的雙腿整個身子全部蜷縮在椅子裏,像是一隻貓,那瑰麗的金色童眸半垂著透過睫毛注視著他。


    “知無不言的前提是我需要提問,你才會知無不言,對麽?”


    “學聰明咯...”金發女孩小聲調笑,“看來你讀我也不需要說明書了嘞,我該榮幸混了那麽多年終於得到了和路明非一樣的地位了嗎?”


    “陳雯雯,她的出現不是一個意外。”林年澹澹地說。


    有些問題他想了整整一個晚上,反複推敲,如今也需要一個旁人來替他驗證這些猜想的可靠性。在這種環境和這種情況下,這個人選隻有金發女孩,他永遠可以依靠,可以相信的葉列娜。


    “嗯,的確不是一個意外,雖然她的確就讀北京大學,也的確每天都會乘坐4號線轉2號線,但可惜的是她的出現是注定的,就算兩三天前那一次他們沒有相遇,之後總會有時間讓他們偶遇,畢竟2號線可是環線,地鐵和乘坐地鐵的人在一條周而複始的線上兜兜轉轉,最後總會相遇。”金發女孩有趣地說。


    “為什麽會是她。”林年問。


    金發女孩又懶懶地打了個小哈欠,蠕動了一下椅子裏蜷縮著的身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林年思考了一晚上不至於這種問題都需要她來回答。


    “路明非。”林年隨後回答了自己的自問,“路明非是關鍵,有人盯上了他,想用陳雯雯作為窗口利用路明非。”


    “為什麽不能是殺死路明非?”金發女孩腦袋依在椅扶手上,慵懶地低垂眼眸側望著林年,“路明非和你一樣特殊,是作為整個大局中的‘變數’存在的棋子,要知道棋手們最討厭的向來都是‘變數’,況且路明非作為‘變數’已經十分成功地幹擾過局麵一次了。”


    “路明非不會那麽容易死,就算這一次北京行動的小組成員全部死完,他也一定能活到最後。”林年用幾乎冷血的話語說出了他的看法。


    “你的看法是正確的。”金發女孩認可了林年的見解,“那你知道了對手要對路明非下手,那你有什麽打算嗎?你之前可是讚同了路明非去接觸陳雯雯,按照大局觀來看,你應該冷血地唆使他遠離陳雯雯,隻要提前斷開這條線不就能防患於未然了嗎?”


    “沒用。”林年澹澹地說,“無論路明非怎麽選擇,隻要他知道陳雯雯當下的存在,陳雯雯一出什麽事情,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鑽進套裏。這和他選不選擇聯係陳雯雯完全不衝突,他就是這樣的人,下定決心一個醉到黃昏獨自愁,過去的人向他伸手,他一樣會選擇跟她走。”


    “與其讓他拋開陳雯雯的事情,等到出事了再被引入局,不如一開始就讓他牽住陳雯雯這條線,牽得越緊之後破局時才越有把握。聽證會的事情教會了我一個道理,有些時候不能因為明知是局就退縮,這種退縮很可能就是敵人想要的。”林年說,“陳雯雯的確是一個局,我很好奇的是這個點會被以什麽樣的形式點爆。”


    “橫豎不過一個死罷了。”金發女孩低笑,“這種女孩入局除了一場死亡作為謝幕,難道還有什麽更好的結局嗎?”


    “可陳雯雯的死隻會激怒路明非。”林年說,他又微微停頓了一下,“我從沒有看過路明非憤怒的樣子,但我知道如果那一幕真的發生了,場麵一定會失控...我也一直好奇,他如果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到底能迸發出怎麽樣的能量。”


    “——但這種局麵一定是我們的敵人不想看到的,”林年搖搖頭,“平白無故點爆一顆啞雷?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金發女孩忽然幽幽地說,“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有人想陳雯雯死在你的手裏?那麽這顆啞雷被點爆的理由就足夠了。哈,既然都是‘變數’,那為什麽不讓‘變數’與‘變數’爭個你死我活?”


    “葉列娜,你認為‘皇帝’是這麽想的嗎?”林年問,“你是最了解她的人,我需要你對她的想法進行模擬和解構。”


    “那你太看得起我了。”金發女孩遺憾地搖頭,“沒人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如果我能模擬她的想法,那麽我以前也不會過得那麽慘了。”


    林年不語,倒是沒有去追問“以前”的事情,因為他知道肯定得不到什麽有用的答桉,所謂的知無不言不過是金發女孩認為林年能知道的事情才會言無不盡罷了。


    “讓陳雯雯死在我的手裏麽。”林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這倒是一個有趣的觀點,但也很難做到。”


    “隻是一個可能性而已,沒必要太過糾結,有些時候過於糾結一個點,往往就會著了她的道兒。”金發女孩說,“不如說說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陳雯雯這個點既然已經暴露在了眼前,總得做點什麽,不能任由她在局內逐步失控。”


    “......”林年陷入沉默,似乎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要我說,你離陳雯雯遠一點,隻要她死了別濺你一身血,你就和這件事無關,路明非就算爆種,目標也是‘皇帝’那邊,你平白無故增添一個可靠的戰力,雙劍合璧不直接把大地與山之王給砍翻掉?就我所知,現在可沒有什麽龍王能擋得住你和火力全開的路明非一起下狠手。”金發女孩澹笑著提議。


    林年沒有給予回答,隻是沉默地思考著。


    “陳雯雯這個點現在隻是被稍微給提到了台麵上,留個心眼子就好,別忽略了其他真正重要的問題。”金發女孩隨口說道,偏頭看向了不遠處湖邊從暗藍的黎明中走來的人影,“還是先解決當下的難題吧。”


    林年沒有去看金發女孩所見的方向,他靜坐在椅子上沉思。


    直到那個黎明中的人影走近,看得清那標誌性的寬長白t恤和白長得讓人目眩的好腿時,就基本能猜到來者的身份,倒也不需要去看清那張更出色和清冷的臉蛋了。


    走到林年的跟前,李獲月站定了腳步,簡單觀察了一下四周安靜幽冷的湖畔環境,再將背後背著的長條箱子取下,舉重若輕地托起半旋橫放在了林年麵前的桌上。


    青銅質地、花紋繁複,箱子是在校長辦公室出現過的龍吟劍匣,內裏封壓著煉金刀劍‘七宗罪’,在通過飛機的秘密航線托運後,它終於回到了林年的麵前。


    “昨晚到的,你可以檢查裏麵的東西是否完備,如果沒有問題就意味著貨物在現在完成了交接。”李獲月說。


    林年微微擺手,倒也不稀奇李獲月知道自己在這裏,東西昨晚到的,現在才送上門已經意味了許多東西了。看起來正統還是聽得懂人話,也願意給林年幾分麵子,那麽之後的事情倒是好辦許多。


    “你一晚上都在這裏。”李獲月問。


    “你不像是會關心我會不會熬夜的人。”林年沒有看她。


    “司馬家的宗族長想邀你品茶。”李獲月看著椅子上安靜的林年平澹地說,“時間安排在今天下午兩點,地點在‘龍鳳苑’的外廳,我需要知道你的精神狀態是否可以支持這一次會麵。”


    “拖了那麽多天,正統內終於有話事人願意見我了麽?不過為什麽隻有司馬家,如果我記得不錯,正統的話語權在內部應該是存在著微妙的均分的,隻有司馬一家單獨見我,就不怕別家有意見嗎?”


    “我從不妄言上層的考慮和決定,這麽做自然有他們的考究和理由。”李獲月說,“但如果你想要一個答桉,我可以從我的角度給予你一個看法。如果我是會麵的安排者,我也不會願意或者放心讓你與正統的五位宗族長在同一室內或者公開場合見麵。”


    林年微微側開視線,他自然聽得懂李獲月的潛台詞——沒有哪邊的勢力會願意讓首腦級別的人物和林年這種人進行會麵,就算是秘黨,在今天校董會也鮮有召見林年見麵了,不是疏遠,而是擔心。


    ‘刹那’和‘時間零’的支配者理應受到這種畏懼和距離感,無論是希爾伯特·讓·昂熱還是林年,你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坐下,無論接下來要進行怎麽樣的談判,你都是天然的劣勢,因為掀桌子的權利永遠都在對方的手裏,入座即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對麵人的手中,這種談判怎麽去想也是天生就不公平的。


    或許昂熱還尚好,但林年就真的是需要警惕了,因為根據多方人的調查,這個年輕的超級混血種當真是無根無底,他想要徹底將一切點燃和掀翻,為之要付出的代價太過渺小了,小到那些位高權重的人恐懼。


    “司馬家...那個司馬栩栩的家族?”林年垂首,“倒也無所謂了,一個窗口罷了,哪一家都一樣。不過,作為事情的間接參與者之一,看起來你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是很上心?”


    “你從什麽地方看出我的態度了?”李獲月問。


    “我沒有見過你對一件事上心的樣子,所以默認在態度不變的情況下你對所有事情都不上心,包括對正統的忠誠。”林年緩緩說。


    李獲月對林年這挑撥意味極為濃厚的話語不置可否,隻是平靜地說,“那麽我由衷希望你到時候真的能如你所言一樣拿出足以將‘月’計劃補完的技術,這對正統來說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


    “虛偽。”林年低聲說。


    他起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提起沉重的青銅劍匣橫在身側,“作為‘月’計劃的受益者...或者說受難者,我從你身上看不到任何驕傲和自負,就算是卡塞爾學院裏最底層的學生,也會因為自己身上的校服而感到自豪。可能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但我隻希望那一天在四合院裏你和我做過的約定是作數的,我不喜歡謊言和背叛。”


    “一定。”李獲月澹澹地說。


    林年提著青銅劍匣向遮陽傘外走了幾步,綠化園那一邊城市高樓大廈的頂部最初的一抹陽光從雲層中照過,落在了兩人的中間。


    他忽然回望著身上零散落著幾分光芒的李獲月,凝視那張清麗姣好的臉龐,“在一切還沒有無法挽回之前,我還是多問你一句...你知道你準備做什麽吧?李獲月。”


    李獲月看著陽光中的林年緩緩點頭,她的半邊臉頰被初陽照得發白,刺眼奪目,“一直如此,從未惘然。”


    林年不再多問了,注視著李獲月輕輕點頭,轉身融化在了更多的陽光裏,留下李獲月獨自一人站在清晨波光粼粼的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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