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晚上八點。


    寬闊的水泥空地上,蘇曉檣低頭無聊地踢著黑色的小塊石子,偶爾抬頭看一眼遠處閉著門的私人影廳,裏麵有隱隱的喧囂聲似乎很熱鬧,但一扇大門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在外麵隻有停車場裏成片的汽車和城市投下的光影餘暉。


    “不進去嗎?”她回頭看向不遠處坐在一個停車位石墩上的林年喊道。


    林年輕輕搖了搖頭低頭翻著手機,不一會兒後一隻白淨的手伸在了他的眼前擋住了手機屏幕,抬頭後看見女孩蹲在自己的跟前頭輕輕枕在手臂上看著自己,“你覺得他能成功嗎?”


    “我不知道。”林年熄滅了屏幕把手機裝在了兜裏看向遠處安靜的影廳。


    十分鍾前,他們在停車場的角落目送著那群曾經的同學結伴嬉笑著步入了那扇門後,直到最後那個穿著正裝的男孩還在門口四處張望著,像是在找什麽人,最後也是獨自一人合上了那扇門。


    “我以為你會進去陪著他,起碼這樣能給他增添一點底氣...他從來不是什麽有勇氣的人。”蘇曉檣蹲坐在林年的身邊大著膽子地倚靠他,卻並沒有像以前一樣被避開。


    “起碼這一次他豁出去了。”林年說,“這對以前的他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直到最後他還是會明白白月光脫去濾鏡後也隻是紅塵中的一粒米粘子...陳雯雯不錯,但卻不適合他。”


    蘇曉檣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側頭看了林年一會兒說,“但月亮脫去濾鏡也隻會是月亮...”


    “別奔月亮而去了。”林年說。還有後半句他也隻是在心中輕輕念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望了那麽久的天空,也試著相信一下月亮會奔你而來吧。


    “今天他會很衰吧,但是有你在...但是還是會很衰,你沒準備去幫他。”


    “我這次幫他下次誰幫他,總不能次次都要人幫他。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給他自己吧。”


    “我想去偷看幾眼。”蘇曉檣看著遠處的影廳說,“他喜歡陳雯雯這件事不是秘密,但我還是很好奇他鼓起勇氣表白之後其他人會是什麽反應,陳雯雯又是什麽反應...那天晚上他能為了她悶頭往明珠塔上跑其實站在女生的角度來看我已經認可他了,起碼他對陳雯雯的那份感情是真切實意的,現在他又因為你下定了決心...我覺得他這次表白真不一定會失敗。”


    “半吊子的熱量隻能做出半吊子的菜,現在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了,這也是為什麽我會提前讓你收拾行李。”林年說,“我不覺得他表白會百分百失敗,如果他表白成功了,那我們就可以直接回學院報道了。”


    “你希望他成功嗎?”


    “成功也好失敗也算了,我隻是希望他被太執著了。”林年說,“我高中的時候有過一段時間特別想談戀愛...”


    聽到這裏,蘇曉檣漂亮的眉毛忽然抬了起來,認真地盯著林年等待著後文。


    “當時我都已經做好準備跟她在一起了,但卻被我姐阻止了。”


    蘇曉檣狠狠地錘了一下大腿臉色沮喪極了,“你姐姐不喜歡那個女生?”


    “她隻跟說了一句話。”林年說,“他讓我別隨意地用高中的鋼筆在草稿本上勾畫未來,真正懂事的人都是在白板上宣寫美好的東西的,因為往往我們都會擦拭重來。”


    “姐姐真是個哲人...”


    “不止一個人這麽說她。”


    “那路明非這根鋼筆這次大概都要把本子給戳穿了吧?”蘇曉檣看向影廳說。


    “盆栽裏樹枝被暴力截斷後就不會再繼續長了,而是會選擇別的出口開枝落葉、鬱鬱蔥蔥。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在他被截斷之前放任他一次讓他長得淋漓盡致呢?這樣截斷以後才能更加幹淨利落一些。”林年說。


    “你也是個哲人啊。”蘇曉檣感歎,她有些後悔高中沒進文學社了。


    林年放在兜裏的手機響了,他摸出來看了一眼然後把手機放回了兜裏。


    “路明非?”


    “嗯。”


    “他說什麽。”


    “沒什麽。”


    —


    影廳的洗手間,路明非放下了手機,打開了水龍頭沾濕了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臉,勉強讓蔫得像是幹黃瓜一樣的臉變得像是泡了水的西芹一樣水潤精神。


    冷水一直在瓷白的水池裏蓄,雙手浸泡在裏麵隻覺得涼意從手掌皮膚蔓延到全身,水流不完地流,心髒跳不完地跳,耳朵裏一切都是蒙蒙的,影廳走廊裏同學的談笑聲,腳步聲都像是甕在水裏。


    他問過林年向陳雯雯這樣的女生表白應該用什麽樣的形式好,林年隻回答他說真心話就行了,不用那麽多腹稿,臨台你把自己三年裏想說又不敢說的話,坐在桌椅上看著她的頭發那顆悸動又不敢跳得太過大聲的真心挖出來就行。


    他覺得林年說得有道理,文學社混那麽多年,他的肚子裏也老早一堆酸句子了,隨便挑一些配合著音樂喊出來就算對方是個石頭也得動心吧?


    他從叔叔抽屜裏摸了一盒中華煙換了兩包假的,一包塞回去,一包孝敬放映廳的大叔,開場來一段音樂加電影剪輯配合著他的真心告白和遠在美國的老唐資助的九十九朵紅玫瑰...音樂,告白,鮮花,三位一體,飛龍騎臉怎麽輸?


    在他的腳邊放著一個提袋,袋子裏裝著那九十九朵玫瑰,還有店家送的粉色的愛心小卡片,上麵寫著however we foever,現在離電影開幕還剩下不到五分鍾了,這也代表著衝鋒的號角還有五分鍾就要吹響了,林年今晚沒有現身,今天他孤立無援,隻能背水一戰。


    他對著鏡子做鬼臉,舒張自己的表情,盡量讓麵部肌肉放鬆一些,免得上台時表情太過豐富抽了筋,這個場麵他不止一次在腦海中預演過了。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步驟都過了無數遍,可能發生的失誤,可能遇見的窘境都被過濾篩掉了...如果有人在他表白的時候嘲笑他,他就一反常態凶狠地痛斥對方讓他閉嘴,如果有人戲謔起哄他就冷眼以對置之不理...今晚他猶如鎧甲著身全副武裝,誰也傷害不到他分毫!


    “路明非。”


    水流聲中有人喊他的名字。


    “什麽?”路明非下意識抬頭,從鏡子裏倒影看見了一身熟悉的白棉布裙子,就和開學時他見到的那一身一樣,裙子上有好聞的味道,像是槐花香也像是窗台上流淌的陽光味。


    是陳雯雯,也是今晚路明非劇本中的女主角,她本該坐在影廳中,現在卻出現在了這裏,這讓路明非忽然有些手足無措,正想搭話卻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側身站了一下擋住了手邊的提袋,心慌意亂地看向麵前的女孩。


    果然,讓他心裏有些微涼的是女孩的視線也落在了那個提袋上,一隻紅色的玫瑰好死不死從他的腿邊探了出來,紅得有些媚俗紮眼,讓人忍不住別開視線。


    “這是...”路明非腦袋裏急轉,無論他事先再怎麽籌算都想不到會在洗手間前被正主給撞見,就像是還未上映的電影被人偷跑了母帶,原本讓人熱淚盈眶的台詞泄露在了屏幕上,他感覺自己像是充滿氣的氣球被針紮了一下一點點開始漏了。


    不行,得補救一下說些什麽,這種時候對方應該不會在意自己撒謊吧?或者說心照不宣才是最好的?如果是陳雯雯的話一定會知道怎麽才能讓自己避免尷尬。


    “路明非,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路明非還沒來得及開口女孩卻先說話了,他隻能下意識做出反應,就像以前那樣,總是那樣。


    “無論今晚你想做什麽...能不能請不要去做?”陳雯雯說。


    路明非愣住了,在白色棉布裙女孩的麵前,他微微動了一下身子碰到了身後幾乎要溢出來的水池,袋子裏探出頭來的玫瑰被蹭到了地上的積水裏,他看著女孩的眼睛,反應了很久才聽清楚她說了什麽。


    洗手間靜下來了,也不是死寂,水聲窸窣。


    他看著女孩的眼睛,女孩也在看著他,從未如此認真過。


    背後的水龍頭流不停的流,眼裏的情緒就像是放進水池中的泡騰片,起伏著泡沫,當他回頭想去撈她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融化在了微涼的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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