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長安,卯時三刻。


    天色還有些昏暗,霧蒙蒙的天際尚還有些星辰的光影在閃爍。


    東郊的觀星台上,兩位老者盤膝對坐。


    一位劍眉星目,身著七星道袍,仙風道骨。


    一位低眉垂首,麵色陰沉如水,高深莫測。


    “丞相又來問老道卜卦?”仙風道骨的老者問道。


    被他稱為丞相的老者聞言,微微頷首,回應道:“自然。”


    “丞相自通天數,為何這三十載每每卻向老道詢問大魏國運?”


    “太白當知天道玄妙,卦象連及己身,自然容易出些差池,我以往錯過一次,自然不想再錯。”司馬詡頷首道。


    太白道人聞言,眼睛忽的眯了起來。他的聲線也在此刻低了下去:“三十載前,丞相問我,大魏國運幾何,我卜得大魏國運當興八百年。”


    “丞相不語,五載之後再問我,我言大魏國運當興五百年。”


    “丞相亦不語,二十載後再問老道,我言大魏國運可延三百載。”


    “丞相那時終有笑顏,又於五載之後,聖皇歸西之時問老道,我言大魏國運寥寥百載。”


    “丞相撫須長歎,道天命無常,今日丞相又問我,但老朽卻不願再答。”


    “哦?為何?”司馬詡的眉頭一挑,但卻不見有絲毫怒意,反而像是對太白道人這樣的回答頗有興趣一般。


    “我太白道人,不懂什麽江山社稷,亦不知黎民蒼生。當年聖皇識我之才,我隻鞠躬盡瘁。他要做什麽,我便幫他做什麽。如今聖皇西去,天子登基。我觀星台求見天子不得,反而是丞相終日與我,我效天子,效夏侯氏,卻唯獨難效丞相。”


    “若我今日一定要知大魏天數呢?”司馬詡再言,臉上的神情依然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


    “大魏天數,自有天定,丞相知之何用?”太白道人回道。


    “天數,天定?”司馬詡的臉上終於在這時浮出一抹笑意,他望向太白道人,問道:“太白真人一生深究天數命理,如今可能與老夫,何為天數?”


    “天道定數,即為天數!”


    “即為定數,那可改與否?”司馬詡再問道。


    “丞相不是已經改過天數了嗎?又何須此問。”太白道人惱怒道。


    “不。天數不可改。”誰知司馬詡卻在這時忽的搖了搖頭。


    “嗯?”太白道人聞言一驚。


    大魏八百年國運便是天定之數,但司馬詡在短短三十年間便將這個八百之數不斷縮,如今的大魏,國運已不過數十載,而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天數不可改。


    這讓太白道人既覺可笑,又感荒唐。


    “老夫以為,天數其實是一本書。”司馬詡對於太白道人臉上的異樣視而不見,他沉著眉頭緩緩道:“你我都是書中之人。”


    “蒼生亦是書中之人。”


    “執筆者要汝生,汝便生。要汝死,汝便死。要汝笑,汝便得笑!要汝哭,汝便得哭!”


    司馬詡的聲音開始漸漸變大,一股滔天的氣勢也在那時從他蒼老的身體中湧現。


    “哪怕汝貴為星殞,也不過是扯線的木偶,任人擺布,卻不自知罷了。”


    “......”太白道人聞言一愣,這樣的法他幾乎聞所未聞,更何況他深究天數,大魏國運被司馬詡強行更改已是事實,因此他對於司馬詡之言不敢苟同。“丞相此言未免自欺欺人,天數急不可改,那這大魏國運,丞相當作何解釋?”


    “大魏國運?”


    司馬詡笑了笑:“天數是一本書,這本書上寫著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這故事,從過去到未來都已全部寫好,每個人每件事都按照這執筆者製定的軌跡發展。”


    “我改了大魏國運,便動了這所謂的天數,就像是一條河流,被人從中截斷,無論後麵是這樣的波瀾壯闊,一旦中間斷了,後麵的河便不存在了。”


    “若是你是這掘河之人,心心念念盼著這河流向你要灌溉肥田,但卻被人做了手腳,改了道,你會怎麽做?”司馬詡問道,聲音變得極為低沉,這讓太白道人的心莫名的一顫。


    他以往總是看不透他,如今好似看透了一些,但卻不覺驚喜,反倒感到害怕。


    “自然...自然是修複這河道,讓它回到自己的軌道。”太白道人回答道,或許是心底隱隱猜到了些什麽東西,他話時聲音也變得有些結巴。


    “是啊,自然得修複這河道,可是又是由誰來修複呢?”司馬詡眼睛眯成一條縫,裏麵閃著狼一樣的凶光,他望著太白,似笑非笑。


    “......”太白臉上的神情終於變得駭然。


    有道是解鈴還須係鈴人。


    書亂了,自然得寫書的人來改。


    河斷了,自然得掘河的人來補。


    天數亂了......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終於明白聊了司馬詡的目的。


    “你要引出...”他的話到了喉嚨,正要脫口而出,但卻在這時。


    咯!


    一聲雄雞長鳴響起。


    一道陽光破開了層層霧靄,照在了觀星台上。


    司馬詡緩緩站起了身子,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塵埃,像是抖落某些不存在的泥濘一般。


    “天色不早了,我得上朝去了。”他這般道,身子緩緩轉過,在離開前的那一刻,他回眸最後瞟了一眼依然還處於某些震驚之中的太白道人道:“太白既然想為夏侯氏效忠,那就趕快做些什麽吧,畢竟...這大魏河山,想來時日無多了。”


    罷,一道黑芒閃過,司馬詡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這天地間,就像是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良久之後,待到那太陽幾乎已經完全升起,太白真人才如夢初醒一般的回過神來。


    他訥訥的站起身子,下意識的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的額頭,卻發現不知何時那裏已是滿頭大汗。


    他沉默著轉頭,麵朝西南方。


    那裏背對著的太陽,那裏有一座山門,喚作蜀山。


    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司馬詡得沒錯,大魏的國運將盡。


    但蜀地,就在昨日,那條太歲入命的蒼龍已然乘風。


    未來會怎樣,誰又真的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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